之前路羽给顾悄染请了病假,第二天她的生活就该步入正轨,她的生物钟比较提前,闹钟没有响就醒了,怕吵到黎歌,就率先关了闹钟,蹑手蹑脚地下了地。
回头看了一眼,黎歌还在酣然睡着,形象良好,简直就像拍电影摆拍,他一半身子压着被子,嘴唇勾勒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顾悄染声音放轻,洗漱速战速决,下楼做了早餐,换衣服后悄悄离开。
城市的空气污染比较严重,天气还未放晴,经过一晚植被的纯呼吸作用,空气更加恶劣,混杂着汽车尾气的刺鼻气味,让顾悄染忍不住干咳几声,蹙着眉掩了掩鼻子,继续向前走。
话说,那天送来的钢琴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就像是蒸发掉了,她多希望自己的记忆全部消失,可惜……
手机振动起来,备注“黎”。
“你去哪了,”听不出语气好坏,只有浓重的困意,夹杂着鼻音。
顾悄染一边握着手机,一边看路况。
“休息时间够长了,我该上班了,你也知道,医生很忙,”顾悄染说。
“喔……”黎歌应了一声,顾悄染似乎听到电话那头走动,穿衣服的声音,“还在路上?”他问。
“嗯,刚出门,”顾悄染说。
“那你看路,别分心了,”黎歌那边明显清醒不少,顾悄染听见水龙头打开的声音。
顾悄染应着,挂断了电话。
收了线,顾悄染把手机放在兜里,口袋里突如其来的重量使她心情沉重起来。
今天早上她再一次发病,吃药吃的及时,即便如此,也是在楼下沙发上痛得蜷缩了好一会儿,咳出了不少血。
她现在和黎歌关系缓和,暴露的几率也是越大,照这样下去,不久后,黎歌就会发觉,发觉又怎样呢?这改变不了什么。
人们都说,天堂是个美丽的地方,但是没有人愿意去,顾悄染亦然,她想要活下去,为了落落,为了所谓真相,顾悄染咬着舌尖,用疼痛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一双手轻轻搭在了顾悄染的肩上,让顾悄染惊得震颤了一下。
随即一整条手臂环绕住了顾悄染的脖颈。
顾悄染闻到了笼罩在周身熟悉的清爽味道,松了一口气,把沉重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搬下来,她转身,无奈地看向全副武装的男人,帽子口罩墨镜高领将他的容貌全部覆盖住,除了裸露出少有的白皙皮肤外,顾悄染连他的一根碎发都没有发现。
“你不忙?”顾悄染问,伸出食指在黎歌的墨镜上打着圈,留下一个圆形的痕迹,黎歌抓住她捣乱的手,声音从口罩里传来,无法掩饰住浓浓的笑意。
“陪老婆去上班的时间还是有的。”
顾悄染毫不掩饰地瞪了他一眼,“落落醒了吗?”
“还没,”黎歌说,“我陪你走到门口再回去送他去幼儿园。”
顾悄染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但是喉咙里被雾霾呛了一下,立刻大声咳嗽起来,她掩住嘴,尽量克制住。
“城市里空气不好,尤其是早晨,以后我开车送你,”没有询问,语气中满是命令的味道,黎歌自耳后取下口罩,露出下半张俊美的脸来,他动作娴熟地把口罩带勾到顾悄染两耳后面,上下调整了一下,最后隔着口罩捏捏她的鼻梁,让口罩更加服帖。
口罩还残余着黎歌嘴唇残余的温热,有着少许水汽,混了一些男士香水的味道。顾悄染在口罩下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后发觉自己戴了口罩遮掩,便又抬头看他。
“你不用开车送我的,”顾悄染也是为黎歌好,身为明星,黎歌也是忙得很,她不想占他太多时间。
黎歌咧嘴一笑,手揽住了她的腰,加重了力道,把她按进怀里,与此同时,一辆车伴随着鸣笛声与他们擦肩而过。
“你让我怎么放心,”黎歌叹了一口气,“即使你老公我再貌美如花,也麻烦顾小姐看下路,”他的声音颇有无奈。
顾悄染自知理亏,低下头不再看他。
一路上黎歌话多顾悄染话少,但是意外融洽,平时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程,顾悄染却觉得时间过得极快,她同时庆幸,没有遇见认识的人,不然,她真的想不出,她该怎么解释。
进门前,顾悄染回头看了一眼,黎歌还站在不远处,见她回头,唇角的弧度立刻上弯了几度,朝她挥了挥手。
顾悄染回了一个笑,这才进去。
当顾悄染的身影从玻璃门彻底消失,黎歌拿出手机。
手机里有四个未接电话。
他的眉在帽子下蹙着,留下一道深痕。
刚要按回拨键,手机又振动起来,他立刻接听,手机放到耳边。
“怎么才接电话?”那边的男人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漠与疏离,黎歌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责备。
“刚刚染染在身边,不方便,”黎歌说,“看到我发的照片了吗?”
对方沉默了片刻,说:“看见了,这几年我和她生活,没有发现过她发病,我猜是病情加重了,外加上我最近总是出去拍电影,没有时间陪在她身边,所以……”
“好歹你大学五年学了临床,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病的症状?”黎歌问。
“我一直忙着拍戏,当初我学医是及格就行,根本没有好好学,而且我两年没有与这方面接触,哪里知道染染得了什么病,”那边苦笑。
“一会我给你发一下她吃的药的照片,我查过了,意大利没有这种药,中国也没有,”黎歌攥紧电话。
“染染在吃药?”对方惊讶。
“嗯。”
“我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大学时的导师,”电话那头的男人沉吟片刻,说,“他是个医学天才,我问他应该可以,他现在好像在意大利的医学院做研究。”
“好,如果你联系不上,告诉我名字,我帮你查,”黎歌说。
“还是我来查吧,你少走歪门邪道,”那边的男人似乎想打趣他,但是两个人都以为顾悄染的事情而情绪不佳,所以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黎歌,继续看着染染,我觉得她的情况不太乐观……你也别太担心,哎……”听声音,显然他才是更担心的那个。
黎歌没有心情闲聊,说了几句之后匆匆挂断电话。
他快步走回家,轻声关门,看了一眼时间,离叫醒落落还有半个多小时。
黎歌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把之前的事件串联成串。
他接顾悄染回家时,看到她衣兜中没有名字的药片;飞机上的“晕机药”;家里痛得死去活来,吃完药忍着疼痛做饭的她……
他不止一次想要在顾悄染发病时冲下楼,但是被他硬生生忍住了。
他凭什么……去关心她?
他有什么理由呢?凭他们的一纸婚书?还是凭他们之间不算好的羁绊?
他从她回家的第一天起,就在客厅安装了微型摄像头,关注顾悄染的发病情况。
只有在无人时,顾悄染才能够释放痛苦,毫无保留。
要是想要了解情况,暗中调查远远不够,他需要找路羽,了解情况。
他猜,路羽不会希望染染有事,所以如果她知道,她会完全配合。
他抬起手,静静地看手上狰狞伤疤,已经结痂,略微有些痒。
他有些犹豫,这个伤疤,时时刻刻在提醒他,一件事情。
那天顾悄染说去花市买花,黎歌自然是知道她是为了去墓园看傅远洛,这么多年了,顾悄染放不下的,只有他,永远放不下的,只能是傅远洛。
即使知道跟踪可耻,但是黎歌还是做了,他是血肉做成的人,顾悄染对傅远洛用情至深,他不可能没有感觉。
与她隔了一段距离,黎歌看她买花,跟着她一路走进了墓园。
顾悄染稍微回头留意一下,就可以看见黎歌。
但是顾悄染看不见。
她满脑子想的,满心想去见的,自始至终,只有傅远洛一个人。
在墓园,为表尊敬,黎歌摘下了墨镜,在不远处看着。
帮顾悄染拿花的老伯离开时发现了他,微微吃惊。
可想而知,那老伯是知道他的。
毕竟,他那么有名。
真是讽刺啊……
黎歌勾着唇角,冲他点了个头,食指放在唇边默默示意。
那老伯也点了点头,看了黎歌好几眼,又看向面向墓碑的顾悄染几眼,离开了。
顾悄染开始很平静地对傅远洛讲了很多,后来突然崩溃。
隔的有些远,黎歌只听见顾悄染说的一句话,这句话包含太多感情,以至于顾悄染情绪失控,声音大到黎歌听得清清楚楚。
“反正我活不长了,我去陪你,等我,没有多长时间了。”
顾悄染,你告诉我?为什么活不长了?!
黎歌嘴抿成一条线,皱着眉,即将爆发。
他真想冲过去,好好问一问。
她为什么活不长!
掏手机的手止不住微微颤抖,黎歌拨了顾悄染的号码。
顾悄染手机响起来,她一遍遍愤怒地摁掉。
黎歌契而不舍地一次次拨通。
终于,顾悄染接了电话,冲他大吼。
黎歌竟然庆幸,顾悄染是对她吼,而不是把他的号码拉黑。
不够决绝,他就总是抱有一丝希望。
他要接她,提到落落,顾悄染才松口接受。
顾悄染离开后,黎歌没有跟着走,他踩着皮鞋,一步一步,踏在苔藓上,在一片薰衣草前站定。
五年了啊,傅远洛,你死了五年。
我真心佩服你。
你说的都对,但是让我很不爽。
我全部按你说的做了,之后我还会……听你的。
希望你设的棋局,一步不差,坚持到让我赢的那天。
黎歌忽然握紧拳头,拼劲力气,一拳打在墓碑上。
石头和血肉对抗,一时之间,粗砺的墓碑上沾染上了一大片新鲜的血迹。
黎歌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血还在冒,夹杂着石子,疼到麻木。
他简单地扯了一片大树叶,在伤口处粗鲁地蹭了几下,就丢下叶子大步离开。
黎歌忽的从沙发上坐起来,拿起手机,拨通了路羽的号码。
顾悄染,我暂且不计较你对傅远洛的死心塌地,你爱他我管不着。
但是,你必须给我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