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往前一步,看到面前这位老人叱咤风云大半生,如今却处在最为艰难的关口。他斜斜地躺在椅子上,面容憔悴,微微抬起头,仰视着司马懿——这位可畏的后生。司马懿思考片刻后说道:“吴蜀联盟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彼时魏军最为强大,结盟以求存。如今,蜀军声势浩大,想必也不是孙吴愿意看到的。一直以来,孙吴因荆州被夺而耿耿于怀。如今,只要对孙吴稍加劝导,晓以利弊,臣料想,孙吴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臣以为,可以让孙吴出兵荆州。这样一来,于孙吴,可以夺回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于我们,则可以和孙吴前后夹击,使关羽顾此失彼。”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司马懿并没有说,那便是对天下大势的影响。如果东吴军和蜀军果真打起来,不论谁输谁赢,都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因为战争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如今,吴蜀两军交战,魏军可以坐山观虎斗,同时也可以给自己解围,如此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曹操听后大喜,他认可了司马懿的方略,急忙派人前往东吴修好。
不到一个月,前方传来战报,说曹仁大败关羽,陆逊趁势夺下了荆州。关羽败走麦城,被东吴军追击,最后,关羽、关平一并被生擒后斩首。
战场的魅力就在于它的变幻莫测,这才几天工夫,原本不可一世、威震华夏的关羽竟被吕蒙斩于马下。
蜀军被魏吴联盟一齐杀退后,退回了汉中。东吴收回荆州。天下呈现出三国鼎立的态势:曹操的魏国、刘备的蜀国、孙权的吴国,形势再度陷于胶着状态。此刻,曹操还不敢沉浸在击败关羽的窃喜之中,他连忙叫来司马懿,和他商讨下一步的对策。
恰巧这时,东吴差使者前来送礼了。
曹操命人打开礼物,发现是一只精致的镂空橡木盒子,外面漆着颜色,煞是好看。下人打开盒子后,惊得目瞪口呆,不说话了。曹操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下人不敢怠慢,赶紧呈递给曹操。
曹操伸过头一看,只见里面有一张赤红色的脸,上面长着黑色须发,怒目圆瞪,正看着自己。曹操不由得一怔,后退三步,好个关羽,虽然已经丧命,但脸上的杀气依然不减当年。当年,关羽是一个威猛的武将,惜才的曹操抓住了他,不忍心杀害,便放了回去,并以赤兔马相赠。如今,他却落得如此下场,曹操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和关羽的人头一块儿送过来的,还有一封由孙权亲自写的信。信中将魏国官兵,从主公曹操到军队后勤将士,统统称赞了一遍。孙权在信的最后提出愿意向曹操称臣,希望曹操可以顺应天下大势称帝。
曹操很快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便故作愤怒地叫道:“好个孙权小儿,这不是把我放在炭炉上烤吗?仲达,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处理这颗人头。”
在这乱世之中,称帝是一笔最有名无实的买卖。当年,袁术称帝,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同时也成了众矢之的,所以才在大家的夹攻下迅速垮台了。如今,孙权提出要曹操称帝,实则另有企图。
司马懿凑近曹操,回话说:“主公圣明!江东此举无疑是想嫁祸于主公。依臣愚见,关羽乃刘备的结拜兄弟,刘备又是极讲义气之人,因此,关羽的死,刘备不会善罢甘休的。关羽是吕蒙杀的,本身和我们就没有什么关系,主公不妨给关羽的头颅配以檀香木的身躯,并以公侯的礼仪厚葬。这样一来,也好让刘备看清楚谁才是杀害关羽的真正凶手,到时候,西蜀和东吴打起来,也对我们有利。”
司马懿的一番说辞,使得曹操连连点头。事实上,在曹操看来,眼前这个人的能力毋庸置疑了,自己已经老了,他是可以帮助自己家族势力继续下去的最佳人选。
受先帝临终托孤
司马懿的才能已经受到了曹操的重视。当老一代的谋臣,如郭嘉、荀彧、杨修等人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后,曹操开始着手提拔一批能够辅佐他的继承者建立大业的官员。司马懿是“曹魏四友”之首,又是曹丕的得力谋士,在曹操后期的几次出征中,或是在曹操的帐下,已经向他展露了自己的才能,但是,曹操仍然对这位“鹰视狼顾”的谋士持怀疑态度。既想重用,又怕重用,曹操的矛盾心理可想而知。曹操左思右想,决定先给司马懿一个更高的平台,看看他是否真的具有足够的能力。
很快,司马懿被曹操提升为丞相军司马。提升后,司马懿的动作非常迅速,上任才三天,他便向曹操提出了关于屯田的建议,他向曹操建议说:“民以食为天。如今,天下不参与耕种的人已经达到了二十万之多。农业是一个国家的根本,长此以往,必定对我大魏不利啊。如今,虽然四方战事不断,但臣还是建议不宜放松耕种粮食之事。”
曹操对这个建议非常感兴趣。一直以来,在他心中,司马懿不过是一位比较优秀的谋士。他没有想到,司马懿竟然对农业方面也有所研究。一看曹操的兴趣来了,司马懿便接着说道:“如果主公认为可以,臣愿鞠躬尽瘁,倾力而为。”曹操应允。
从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开始,魏国在司马懿的主持下实施了一系列的屯田措施。关于屯田的具体地点,司马懿也非常有针对性,多在驻军地区,特别是和吴、蜀形成军事对立的地带。一方面,能够给前方的士兵带来源源不断的军粮,加强了自身的实力;另一方面,对于东吴和西蜀而言,也是一种战略上的威慑。
曹操采纳了司马懿的建议后第二年便去世了,他的继任者曹丕沿用了司马懿所提出的措施,使开渠、屯田等一系列务农工作得以继续开展,这对日后巩固和壮大魏国实力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在此还得提起一件事。曹操的身体在反复发作的头风病的摧残下日渐衰弱,一天不如一天。大臣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朝中的太医们试遍了各种各样的药方,曹操的头风病就是不见好转,甚至还愈加严重。
一天,陈群向曹操推荐了名医华佗。陈群对曹操讲,这位华佗,人称神医,几乎没有他治不好的病。见陈群极力推荐,曹操便决定接见华佗。
一阵观察和把脉之后,华佗对曹操说:“大王,这头风病想必是多年的顽疾了。原本头风只是小病,但是因为拖得太久,病根已经深入骨髓,恐怕光靠吃药是很难缓解的。”
听说连华佗也没辙了,一旁的陈群急了,说:“你不是号称神医吗?怎么就被这点头风病给难住了?”
华佗叹了口气,说:“方法倒是有,只怕大王不肯。”
陈群不耐烦了,催促道:“先生快说。”
华佗接着说:“既然病根深入骨髓,那么,只要打开颅骨,并用银刀将里面残留的涎刮干净,这病也就根除了。”
曹操一听,顿时怒不可遏,道:“什么?你这个庸医,要打开我的颅骨,那我不就死了吗?还说治病,你这是想害死我吧。你是不是刘备或孙权派来的奸细?”
华佗见曹操大怒,连忙辩解道:“丞相息怒。先前,关羽被毒箭射中,也请我前去治疗。我用刀切开关羽手臂上的皮肉,刮干了上面的毒液,再将伤口缝合好,便挽回了关羽将军的性命。现在,如若大王采用我的建议,相信也会有用的。”
华佗这么一说,曹操沉默了半晌。也许,华佗的方法能够起到一定的效果,但打开颅骨这个方式实在太危险了。而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作为魏王,曹操岂能容忍别人在他头上随便开刀?曹操略一思索,便对华佗说道:“我不杀你,你走吧。”
华佗没想到,曹操竟是这样一个蛮不讲理之人,和先前的关羽简直是天壤之别。见和他说不通,华佗便告辞回家,匆匆收拾行囊,准备离开。
故事还没有完。曹操听说华佗一回家就急着要走,料定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准备要逃跑了。这还了得?于是,曹操本着“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精神,命令手下人把华佗给捉回来杀了。
这么多年来,曹操的身体一直都不好。220年冬天,天气一天一天地寒冷起来,曹操的身体也一天一天地虚弱下去。就算有再好的郎中,百官也不敢推荐了,生怕遭到曹操的怀疑,而引来灭顶之灾。
曹操就这样在榻上卧着。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三匹马在一个食槽前抢食,槽里的食物很快便被抢空了。
突然,曹操从梦中惊醒。
真是一个奇怪的梦,曹操喘着粗气,百思不得其解。
“来人!”曹操大呼。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速速召世子、曹洪、贾诩、夏侯惇、曹仁、司马懿、陈群、曹真前来。”曹操虚弱地躺在床上,几乎是在歇斯底里地大喊,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是,他的声音依旧很微弱。
曹丕最先赶来,他望着病榻上的父亲,想到当年叱咤疆场的父亲如今却奄奄一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一边哭一边抹眼泪,此番情景,甚是令人动容。
很快,其他官员也赶到了。曹操在侍从的搀扶下,艰难地坐起来 , 当 着 众 人 的 面 , 说 道 : “ 我 纵 横 天 下 数 十 年 , 多 亏 各 位 的 帮助,才成就了今天的大业。元让(夏候惇字元让)、子孝(曹仁字子孝)、子廉(曹识字子廉),你们和妙才(夏候渊字妙才)在我起兵的时候就跟着我,南征北战三十余年,功勋卓著。子丹(曹真字子丹),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一向把你当亲生儿子来看待。这些年来,你的表现说明了我没有看错人。你‘内不恃亲戚之宠,外不骄白屋之士’,有勇有谋,的确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文和(贾诩字文和)、长文(陈群字长文)、仲达,你们都是我的股肱之臣。”
夏侯惇连连叩首,道:“大王的恩惠,我们无以为报,只能战死沙场,以当报国。”
曹操喘了口气,接着说道:“如今,天下众贼中,只剩下西蜀的刘备和江东的孙权尚未剿灭。无奈天不等人,恐怕我难以实现这个愿望了。我有很多孩子,其中五个较为优秀,长子曹昂早年战死;曹冲、曹熊早夭;曹植虽有文采,但为人轻浮,嗜酒放纵,难堪大任;唯有曹丕,处事谨慎,为人低调,文武兼备,颇有韬略。现在,请诸位大臣见证,我将魏王之位传给曹丕,希望诸位爱臣将来可以像辅佐我一样辅佐少主。”
曹操示意曹丕向众位大臣道谢。曹丕连忙含泪行礼,众大臣也连忙还礼。
夏侯惇已经泣不成声,哽咽着说道:“大王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辅佐世子,以承大王未竟之业。”
曹操咳嗽了两声,继续有气无力地对曹丕说:“元让、子孝、子廉都是孤的心腹,若有事,可多商量。子丹有大将之才,你可重用之。”
曹丕回答:“孩儿知道了。”
曹操的话语,言辞恳切,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主公,”曹仁早已泪流满面,他单膝跪地,说道,“主公不会有事的。主公只是生病,等你病好了,照样能像以前一样驰骋疆场,除贼歼敌……”
曹操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些话要和丕儿单独说。”
众臣退下,曹丕来到曹操的病榻前,他已经哭成了泪人。
曹操说道:“丕儿,你处世颇有心计,为父将大魏交给你,也就放心了。有一句话,你必须谨记,司马懿虽颇有韬略,但不是久居人下之人,你可以用他,但必须防他,切记切记!”
曹丕点了点头,再抬起头看父亲时,他只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一时间,曹操的寝宫乱成一团。
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正月二十三日,魏王曹操薨,享年六十六岁。魏国正式进入了“后曹操时代”。
曹操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当初,他只是一个市井小混混,身披着宦官之后的外衣。之后,靠着贵人的相助和自己的打拼,他一步一步掌握了中原大势。对于司马懿而言,曹操的死无疑是一种解脱。如果曹操长寿,想必司马懿的伟大理想会在曹操的多疑和猜忌下夭折。如今,这座压在他头上的大山终于倒塌了,他看见了久违的阳光。
司马懿,该是你施展才华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