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人类的出现是违反了世间规则。
他们拥有高于万物的智慧与野心。他们主宰着世间的一切的力量,他们制定规则,改变规则。
一代又一代,从未改变的掠夺,建地,更替,战争……
如果说,有一个人能够见证历史的成长。我想,我绝对是那个无二的人选。
我已经在这个人间飘荡了几千年,漫长的时光让我感到孤寂,我一直在等待,等待那个结束我生命的因果。
“不好意思,打扰了。有人在家么?”一个声音将我吵醒。
我翻身用被子紧紧地盖住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没有!”回答完后,我立刻精神了。不对啊,要是有人来了应该直接敲门才对啊。怎么连敲门声都没有啊。
我起身下床,来到客厅。看到一个穿着寿衣的老奶奶正跪在地上。唉,果不其然,又是一个冤魂找上了门……
我没好气的说道:“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不知道打扰人家睡觉是非常不礼貌的一件事么?”
老奶奶将头埋的更深,仿佛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声地回答道:“大人恕罪,我真是走投无路才来到您这里的。”
我见她可怜的样子,心生不忍。叹了口气问道:“说吧,你有什么事儿。”
人死之后,前七日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还会像生前那样,在家中徘徊,与家人说话,同样的作息。
直到七日之后,鬼魂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便可自行到本地区土地和城隍处去报道。取到合法手续之后,再去地府,过十殿阎罗处审判。
倘若心中还有心愿未了,鬼魂便会徘徊在阳世,须在七七四十九日内找到一个完成自己心愿的阴阳师。在这期间,鬼魂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在世间任何地方行走。待到心愿了结之后,再由鬼差引入到地府。
但超过四十九日还不愿跟随地府鬼差进入地府的鬼魂,便会成为冤魂,无法再入轮回。而且还不能够在白天行走,行走的范围也会大大受到限制,最重要的是不敢触碰到生人,否则会有灼身之感,苦不堪言。
所以,地府的鬼差会在第四十六日的时候,给没去地府报道的鬼魂一个单子。上面会明确告知不去投胎的种种限制,劝诫鬼魂速来投胎,否则受苦的只能是鬼魂本身。一般的鬼魂看到这样的单子,立刻就跑去投胎了,除非心愿极强的鬼魂,很明显眼前的这个老奶奶就是后者。
老奶奶见我问话,抬起头满怀歉意的说道:“真是非常不好意思,打扰到大人休息,但我已经无法进入轮回,不敢触碰生人,才来祈求大人。请大人带我去一个地方。”
我带着老奶奶的灵魂来到了一家医院,她引领着我来到一间病房。
屋内的病床上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而病床边,一个中年女人唉声叹气地望着老人,应该是他的女儿。
“爸爸,您就喝点粥吧,您这么熬着病情在严重了可怎么办啊!”女儿哀求道。
老人依旧望着天花板,问了一句:“你妈咋还不来啊。”那语气就像是等着妈妈的小孩子,委屈中参杂着期盼,还有些埋怨为什么还不来看自己。
“您好好养病,妈妈年龄那么大了,咋能总往医院跑啊!”女儿安慰老人,还给他拽了拽被子。
老人语气特别平淡,回了一句:“你撒谎,你们都骗我。我知道,你们总说来不了,那她前两天还看我来了。你们呐,就是不让她来。”
女儿应和道:“是是是,是我们的错,您好好休息,等过两天,我就让妈来看您。”
我转过头,递给老奶奶一张符,说道:“去吧,这张符能让你们夫妻在梦里见一面。但是,见过之后你是什么结果知道吧。”
老奶奶对我鞠了一躬,说道:“谢谢大人。”说完闪身进了病房,慈祥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然后化作一到光进入了老人的梦里。
我转身想要离开,病房内的女儿发现了我,疑惑的起身向我走来。
我笑了笑,推门进去,示意她小声。她会意的点了点头,小声问道:“请问您是?”
我小声回答道:“我是受人之托来看看老人家。”
女儿好像会意了什么,点点头。我望着老人的面容,生气全无,他早就应该死了,现在全凭一口气吊着。
我对女儿说:“接他回家吧,别让他在医院受苦了。”
女儿的身体颤了一下,语气充满悲伤道:“是,所以我们子女不给他用药,只是静静等着。我爸爸年轻的时候遭过许多罪,当过苦役,给地主家干过活,去过码头。我是爸爸最小的女儿,那会儿为了让我上学,爸爸出去卖血。而我……”
女儿实在忍不住了,捂着嘴低声抽泣起来。
老人被女儿的哭声吵醒,睁开眼问道:“闺女,你哭什么?”
女儿摇了摇头,说:“没事,没事。爸爸我没事。”
老人抬眼看到了我,满怀感激地对我说:“谢谢。”我点点头。
老人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脸,替她擦拭着泪水,开心的说:“我见到你妈妈了,她来看我了,我们俩个约好谁要走,对方都要去相送。我终于等到她了。”
女儿满含泪水点了点头,已经说不出来一句话。
老人继续笑着说:“那时候,大家都打地主,都抢地主的地,就我不抢,你妈当初嫁给我的时候就告诉我,嫁我是因为我不抢她们家的地。其实哪是那么回事儿啊,我跟你说,是那几个把好地都抢走了,我没赶上趟儿,就没要,你妈知道也晚了。因为她肚子里已经有你了,嘿嘿。”说道最后,老人的语气带着调皮。
女儿听到老人的话,带着哭腔笑道:“我妈就这么让您给骗了!”
老人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让我骗了一辈子……你们的妈妈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她温柔,包容,善良,她对每一个人都非常好。几十年来,街坊邻居只要谈到她都会赞不绝口,她把我和你们都照顾的很好,我这辈子能够遇到她,是老天爷对我最大的恩赐。我对她说,不能够比我先走,要不然我承受不了失去她的悲伤,等到我要走的时候她要来送我。你们的妈妈离开了对吧?”
老人不等女儿开口继续说道:“不用骗我,我都知道了……我走之后,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悲伤,我就要去见你们妈妈了,应该是件高兴的事,她呀,在外面看着头头是道,其实她是个毛毛躁躁的人哟,我要快点去找她,要不然她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小孩子,你慢点走,等等我呀……”
老人的双眼慢慢闭上,面带笑容。女儿愣了一下,轻轻的呼唤了一声:“爸爸……”
我轻轻地说了一句:“他已经走了……”
女儿回过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我,满眼泪水,慢慢转过头,趴在老人的身上,嚎啕大哭。
初升的太阳,照在老人带着笑容的脸上。他一直遵守着与妻子的约定,等着妻子送自己的这一程……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不懂是什么让一个将死之人撑了这么久,不过这样的感情感动,太阳很好,天很蓝,你很美。
老奶奶已经魂飞破散,化作世间无数的精灵,为了一个约定,她选择了这样的一个方式。
我很好奇,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老人自己已经去世的消息,可能老奶奶也和自己的子女一样,希望老人多停留在世间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