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揣着疲惫走回休息室,在平日那张些许泛黄的桌上,放着一封信。
哎呦,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写信,这是何等的情操啊!这是注视那封信给我的感叹。
我找了就近的椅子坐下,瞅了那封信一会,上面有邮票,画的是没见过的塔楼,感觉略有亲切。
“你回来了,正要找你呢。”
回过头,那是专门负责航班上遗失物品的同事。
“不打开看看吗?”
“给我的?”我指着那封信。
拾起信,寄出地是日本的某个研究所,刹那间回忆如同海浪般拍了上来。
“你还记得那个遗失的手提箱吗?”
“天哪!是感谢信!这都过了三个月了,这信去环球旅行了吗。”同事感叹道。
打开信,纸上印着这间研究所的logo,信封内容只有一个词,分别用简体和繁体写成的“谢谢”,这是我见过史上最短的内容,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句子能代替,这两个字所给我那份温暖的感受,信的角落写着落款人“一之濑琴美”。
四个月前,进港的某个航班拾到了一个年代感十足的银色金属手提箱,箱上除了嵌式密码锁外还有一个挂在把手上的纸条,“请送到日本。”
没有具体到街道,没有具体到门牌,连省市也没有,就仿佛像是遗落大海里的针想要重回当初的地方般。
“你是不是要去日本?”
“对啊,蜜月你懂的。”
“把这个带过去吧。”同事拎起手提箱说,“一个月了都没任何消息,万一里面东西很重要呢?”
“咦,这箱子……怕是经历过二战,这不是过了一个月吧,有些年头了,像个古董。”
我又说:“就算我带到日本了,要给谁呢?”
“大使馆吧,我晚点给他们官网发个e—Mail。”
傍晚我拎着这个古董回了家,将他放在了平日不长用到的矮柜上。
洗完澡,我目光疲惫地离开了电脑,躺在椅子上,视野任由寻觅着新的乐趣,试图掩盖这段疲惫,于是我看见了矮柜上的手提箱。
手提箱以外的轻巧,晃动时能感觉里面有个东西,手不自觉地摸向了密码锁,尝试性地推了下锁上的数字,但它却倔犟的纹丝不动,数字停留在那里,貌似在等待着某个人打开,箱上的“纹路”,总感觉它走过太多太多的路,它从哪里来,而又为什么会经过这……
出发前我和女友吵了一架,蜜月行李多,还有为什么不托运这个手提箱,我看着手中的手提箱许久,想要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算……算了吧,东西都我来拿吧。”
过安检时,手提箱很安分,我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好奇起来,凑到闸机的屏幕前,想看看里面的秘密,但图片异常快的从屏幕走过,快的有些不自然。
下午两点四十分,广州起飞到东京,到的时候已是灯火正亮的七八点,灯光亮的过分,像个灯塔,引领着归巢的候鸟。
等入住手续和琐碎的事办完,早已是两个小时以后,我躺在那张大得有些夸张的床上,此刻放松,听着房间里嘀嗒响的复古钟,思绪逐渐烦躁,我将头扭向一侧,又看见了那个手提箱,深灰色把手内侧变得粗糙蛰人,那是磨损的痕迹,这意味着它曾经过数不胜数双手,原有的保护涂料在手提箱上也已褪去,最终成为了箱上星星点点的污渍。
它安静的在那,此刻感觉它如此伟大,那……又是什么让它如此坚持?
我拿起挂在玄关的外套,拎起那“古董”。
“你要去哪?”女友从浴室出来。
“稍微逛逛。”我有些尴尬,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看我手上的手提箱和墙上刚好十点走过一分的复古钟。
“早去早回。”简单再简单不过的词语,那一刻却成为了我的动力。
晚上的东京有些凉,但依旧不少的人在那小小的灯光下努力,相比之下地铁里显得些许冷清。
营业员告诉我,这个点也就只剩一班去程的地铁,我……犹豫了。
看着荧幕板上的“营团日比谷线”,却久久不能决定自己是否要去。
“哪个站?”身后的声音如此熟悉。
女友牵起我的手将零钱投了进去,她并不知道我将要去哪里,但她却给了我勇气。
“六本木站!六本木站!到了!”空荡的地铁里,这个声音像是在专程提醒我。
大使馆的守夜值班接见了我,还说看过邮件和航程后,原以为我会明天过来,毕竟,怎么说这也太晚了,十一点的钟声逼近着这深夜。
值班端着两杯热乎的咖啡来到我面前,手臂上挂着张毛毯。
“今天先住这吧,前几天我们也发动发动人脉,找到了失主的朋友,明天他就过来。”值班抿了口咖啡回味说。
“失主的朋友?为什么不直接联系失主?”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清晨伴随着薄如纱般的雾气,这是来到日本的第一个清晨,在值班休息室里醒来的我被这朦胧的美所吸引,雾的那一边是一位穿着大衣的晚年老先生,我们不曾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还是说为了不打扰我们休息,还有一个身影是提着裤子,踉跄跑过去的值班。
“这位是研究所的负责人,也是手提箱失主一之濑鸿太郎的朋友,他不懂中文,他仅以研究所之名回收,这里我负责翻译传达。”值班很正式的说着。
“你好!”握手之后,他简洁描述了失主一之濑鸿太郎以及其妻一之濑水惠的事。
八年前,这个箱子里放着当时最具影响力的量子物理学论文,而失主和妻子也同是这个领域的佼佼者,但不幸的是八年前在前往美洲时,航班跨越大西洋时失事了,同样的最具影响力的那份稿子也如同针入大海,但现如今居然能跨越八年之久重回到这里,只能说是个奇迹。
我看着那个手提箱,想感叹这个奇迹,但我此刻更多的是疑问,为什么会有人知道要把这个箱子送到哪里。
随后,我问了负责人要如何处理这个稿子。
“我想转交给他们的女儿琴美,这或许也是她双亲留给她最后的东西。”负责人看着箱子。
“她双亲是在她六岁生日那天走的,她是个坚强的孩子,我还记得鸿太郎那天跟我说,那是他女儿第一次主动向他要一个玩具熊作为生日礼物,他对着我洋溢出幸福的表情,彻夜未眠罗列了各种清单挑选这个礼物……”声音逐渐变小,我感觉到了回忆与沉思的漩涡,那是赋予意义后又顷刻消失,痛心且疾首。
“能打开开这个箱子吗?”我打破了漩涡。
“当然!”负责人扶着手提箱,“运气不错,第一个滚动数字还好锈死在正确的位置上,密码是琴美的生日。”
手提箱扣环清脆的弹开声,貌似隐忍了八年之久,手提箱内侧朝着负责人和值班,短短数秒内一种杂糅人生的百味从他们脸上层层迭起,从意料之外,到顷刻震撼,从无意识触动的眼角,到一种莫名,心安理得的情感。
负责人转动手提箱。
箱子里面从来就没有什么论文!
里面放着的是跨越时光的爱,一只曾被各国人缝补一次又一次的——玩具熊,它曾被一双双手接纳,又从那小小的把手上辗转了一遍又一遍,那是长达八年,飞跃时间的旅行,它一定穿越了大西洋,走过了冰冷的岛屿,它一定翻过了那大沙漠,走过了荒芜的边境之地。
一股酸意刺激着眼睛,负责人取下眼镜,闭上双眼,掐了掐鼻梁骨,那应该是在他们最后一刻抛弃了手提箱里的论文,再把熊和信放了进去。
我拿起玩具熊,那彻亮的双眼也不知道曾被他们擦拭过多少次,坚定,给人带来勇气,拿起时滑落了一封信和一张纸,纸上第一段话是琴美父亲的字,但,之后又却以不同的语言,不同的笔迹,被重复了无数遍。
“If you find this box, please give it to our daughter.”
“Ef tú finnur tennan kassa skaltu gefa dóttur minni”(冰岛语)
“Je?li znajdziesz to pude?ko, daj je mojej córce.”(波兰语)
“Si vous trouvez cette valise, donnez - la à ma fille.”(法语)
“Se trovate questa scatola, per favore, datela a mia figlia.”(意大利语)
“如果您发现了这个箱子,请交给我们的女儿。”(中文)
“……”
仿佛间,能看到不同肤色的人,相互托付这个手提箱的场景,“请交给我们的女儿。”
给琴美:
世界很美丽,即使充满了悲伤和泪水,也要幸福的活着,用你的双眼去看这个世界的美丽,这个小熊是我们能在机场找到最大,最可爱的。
可爱的琴美,生日快乐!
K&M
“谢谢!”负责人起身握紧我的双手。
玩具熊坐在那儿,那个透过薄雾的阳光里。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