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脉深处,曲洺江上游,江面宽百丈,平静的江面下暗流激越,江的两旁壁立千仞,要深入赫斯山一定得过这条江,要不就化作飞鸟穿越千山。
人不是鸟,所以得过江。此处穷山恶水,实属无主之地,因为它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所以丽新、昊国都不愿意管,省得浪费人力物力。但让人奇怪的是,此处的渡口竟然热闹非凡,没有人关心它是怎么来的,只知道很久很久以前,江边就有渔船,有渔夫。名字也不知道是谁起的——铎元渡,无从考究。
既然是三不管地带,此处汇集的人涵盖三教九流,皇族后裔、世家子弟、乞丐、妓女、和尚、尼姑、道士、工匠什么身份都有,逃亡的、犯罪的、躲事儿的、打听消息的,当然附带着的就是搞艺术的、搞卖买的、赌钱的……不一而足。
铎元渡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则,在这个鸟兽都不愿意光顾的地方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春秋。
此时,山脉靠南端的隐秘处出现五个身影,正是薛陌、吴招等人,那日他们被困迷雾沼泽,苗小花走散后再没出现,薛陌只盼他能逢凶化吉,两兄弟有再见之日,他本打算寻找苗小花的踪迹,但莽莽丛林,磅礴诡秘,竟然不知从何处着手。
经过一番生死搏杀,偷袭他们的刺客死伤过半,龙豆姑娘的神通让百里鸣等人咋舌,待他们冲过迷雾时,沼泽地上已是尸体横陈,当然,六人中除了龙豆,其余人均已挂彩,吴招肋骨断掉三根,右肩处的伤口深可见骨,后背衣衫被匕首划得稀烂,但他的左手仍然有力的搀扶着沐昭君,大寒剑法已经将她体内的真气消耗掉九成,左臂处的伤口还在冒血。
薛陌的伤最重,他基本上是靠林娇儿用柔弱的肩膀托着行走,大小伤口遍布全身,倒不是他比吴招的武功低,相反,他承受了更多更猛烈的攻击。林娇儿的弯刀刀刃全是卷口,腹部用布缠着,刺客的匕首差不多捅进去两寸,好在薛陌用结脉手法帮她止血,五人中她的伤最轻。
百里鸣脸上毫无血色,头发披散,靠着木棍亦步亦趋,铁扇的扇面居然有个破洞,身体失血严重,数十年功力大打折扣。
当时,龙豆姑娘将他们安顿好以后,便循着刺客头领的踪迹追去,到现在还未现身,但薛陌和林娇儿深知她的本事,不用多虑,眼下最紧要的事是运功疗伤,再来一波刺客,就只能去见阎王了。
但事与愿违,就在薛陌正要进入忘我之境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个声音就算出现在幽冥之地,薛陌同样能分辨,“薛将军,你躲在这里干甚?”
叠山八重岳洪克,金律楼八护卫之一。
头顶还在冒着热气的薛陌心中气血翻腾,怪叫着冲出遮挡他们身形的枝叶,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宿敌。
“别这个样子看我,我怕。”岳洪克桀桀怪笑。
“纳命来!”薛陌提掌便要冲过去,却被林娇儿拉住。林娇儿怜惜地看着心上人,然后摇摇头,她的弯刀虽然卷口,尚能一战。
“自己缩裤档里,找个女人替你出头?”岳洪克极尽羞辱之能。
薛陌这次居然没动怒,充耳不闻,想是在尽最大努力恢复元气。说话间,悉悉索索声传出,百里鸣、吴招、沐昭君等人相继从隐秘处现身,满面怒容地盯着岳护卫。
“哟,颐园书生、沐家姑娘都在啊,正好正好。”岳洪克大笑,“大人,咱们这次收获不小!”话音刚落,他的身后也陆续出现十多名高手。
齐箬笠衣袂飘飘,手持长剑,斗笠下的脸冷艳绝伦:“沐小姐,又见面了。”
百里鸣长叹出声,暗想今日怕是要丧生于此了,折扇虽破,不得不用。
岳洪克紧紧盯着吴招,他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外号,对合金枪的杀伤力有所耳闻,朱衣门林娇儿更是金律楼缉捕榜上的人物,五人虽已受伤,但困兽犹斗,他们一定会血拼到底,所以丝毫大意不得。当岳洪克的叠山八重劲力正要提聚时,身后的黑衣人突然在他的耳边嘀咕几句。
“据我所知,他们是覃不言的朋友,而闻名武林的武道大师在曲洺江附近出现过。”
黑衣人正是极侦府的暗探,他的话让岳洪克紧握的拳头缓缓放松,他看向齐箬笠,是打是走要看她的想法。齐箬笠对这个消息也有些吃惊,金律楼众人此次的任务并不是捉拿薛陌等人,覃不言是武林中为数不多的可以和爹爹硬拼的人物,她不想节外生枝。
齐箬笠微微摇头,放在剑柄上的手指悄然松开。
岳洪克会意,笑问:“如果你们告诉我苗小花的行踪,我今天就当没见过诸位。”
五人只是冷冷地盯着他,都没出声,半晌后,薛陌冷哼道:“过迷雾沼泽时苗兄弟和我们走散了,不知下落。”说话的时候,薛陌的眼睛看向齐箬笠。
齐箬笠娇躯微震,她能看出薛陌并没有说假话,因为这个满脸疤痕的悍将此时也露出担忧之色,那是患难兄弟间的真情流露,难怪,已经很长一段路没有他留下的记号,她吐出一口闷气,转身就走。
林娇儿握着弯刀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手背变得煞白,金律楼众人走得很干脆,就连岳洪克都没有留下一句“暂且放过你们”之类的话,事有蹊跷,所以她看着薛陌,薛陌则闭上双眼,后背冒出腾腾热气。
沐昭君望着消失在密林的仇敌,嘴角浮现出笑意,刚才的情形就好像狼因为看见兔子后面有只老虎而仓皇离开,她自己正是那只毫无还手之力的兔子。
铎元渡口当然得有客栈,而且不止一家,每家的规模都不小。此时,洺江客栈的雅间内,宽大的摇椅上躺着一个年轻人,头戴毡帽,身穿白毛镶边的狐皮大衣,剑眉浓密,鼻梁坚挺,整张脸的线条却很柔和,和那道剑眉有些不搭调,脸色苍白无血色,眼神露出疲倦,有些虚弱,他端起茶杯正要抿一口,突然猛地咳嗽起来,是种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将肺从口里吐出,片刻后,咳嗽停止,他将身体蜷缩在摇椅上,微微喘着气。
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位身体有恙的富家公子哥。
痨病鬼似的年轻人身边出现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浑身肌肉虬结,满面络腮胡,全身充满狮虎般的活力,左腿微跛,药碗只端在右手上。
此刻,他正将药碗递过来,态度恭敬又温顺。待年轻人一口喝掉碗里的汤药,他轻轻接过碗,微微低头退下,一举一动都很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