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锦像石头雕像一样,站立在房间门口。
“大人呢?”抬头问郭锦,心里已经预知了答案。
“大人去办事了,如夫人。”
郭锦回道,神情极庄重严肃,像块石头一般。
只是,那个守城门的兵士不是说,晚上酉时开始便不许上街,若被发现即是死罪么?
但即使把疑问问出来了,这个石头守卫看起来也是不会回答的。
天无云,月辉,苍白得过份。
“如夫人,秋夜露重,还是请进屋休息。”
郭锦说道。
我点了下头,又把门关上了。
在桌前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屋角的红檀木书架前随便挑了本诗集,又走回桌前就着青釉小油灯抄了约摸两个时辰。不远处的客栈主楼,现也只剩下偶尔两三句压低了的说话声。
风声渐变凄厉。
眼角余光瞥见,窗户外有人影晃过,紧接着是极低的说话声……听声音,很像是杜林……
接着,敲门声响起,很轻。
“如夫人,您是否已经歇下?”杜林的声音。
“怎么了?”我放下笔,走到门边。
“大人吩咐在下,好好交代了如夫人,若夜里听到什么动静,也请一定不要开门,更不要走出这个院子。”
“好的。”
我应道。
且不说城里正有严格到甚至犯夜即死的宵禁,在新水镇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又怎敢乱动?
屋外衣服窸窣声响了一阵,却没有院门打开的声音,只有几声鞋踏屋瓦上的“啪啪”声响。
再开门的时候,郭锦居然也不在了,只剩了一地清冷月光,嘲讽般地向我吐着舌头。
秋夜冷风猛地灌入,浑身一个激灵,好不容易攒起的一点点倦意,眨眼间便消失殆尽。
再也不想在这屋里待了,却也没有胆量出去,只好闭了门,在桌前静坐了会儿,强睁了眼,忍住倦意,又开始抄诗。
意识渐次恍惚,街上打更人的梆声响起,已约摸是二更或者三更时候了。
杜玖,这么晚了,到底是在忙些什么?
终于,被倦意折磨着,抄诗抄得心下有些烦了,放了笔,也不收拾书桌,直接洗了脸,在烛台前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决定吹了更安全,一咬牙吹了,准备睡下。
才刚合眼,突然一声细碎响动——有东西,轻蹭过屋瓦。
——野猫?
可是过了一会儿,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心下不安得厉害,喉间干燥,不敢睁眼,更不敢起身下床走到桌边喝水。
有人回来了?而且,还受了伤?
静得发慌的空气之中,隐约能闻见血的味道,虽然很淡……忍不住怀疑是自己在新水镇时被那样一吓,出现了幻觉。
好奇心终于占了上风,强按下心头恐惧,一咬牙,一鼓作气睁了眼跳将起身,凝神屏息,踮脚走到了窗前,用指尖在纸窗上轻轻戳了个小洞。
透过小洞向外望去,月色氤氲,一片清冷,视界,明晰得几乎刺眼。
院子里,花枝草叶,影相交叠,轻微晃动。
腥甜血味,夹在小股冷风间,涌入鼻内。
只是——院子西侧,檐廊下——倚柱坐着的那个人——负了伤的、一身黑色紧身衣装束的男子。
杏眼轮廓好看得近乎妩媚,褐瞳浅浅映着星点苍白月光,纤长睫毛在白得有些透明的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英挺的鼻,薄唇微微弯起一个有些妖异的弧度——比了绝美的妇人还要精致。
——面容,美得过份。
是那个“大侠”……
那美得几近妖异的褐色杏瞳,被画在了通缉令上。
房上,又有什么东西轻蹭过屋瓦,极轻的“咔哒”声。
那人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屋顶上声音响起的瞬间,他就已回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怎么到这了?”
来的那个人轻声问道。
声线冷冽,竟是杜玖。
“这不一时出不了城了。”
那人弯了唇角,微微一笑,轻声答道。
杜玖走到那人身边,动作极其小心地扶起他——接着,动作轻巧地解开了那个人的上衣——伤在背上,就着冷白的月光能清楚看见,似是为剑所伤,从右上方肩胛骨的位置到左下方侧腹部,很长的一道伤口,虽然已经没有鲜血冒出了,但伤口还开着,能清晰地看见绽开的鲜红色皮肉……
“怎么这么不小心?”
杜玖的语气并不似平日那般冰冷,带着些责备,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小青瓷瓶子,以嘴咬了木塞拔出,倒了些在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柔白纱布上,开始轻轻地打着小圈儿擦拭伤口周围。
“你这样子,怕是要在这待个两三天的。我让郭锦去发个信好了,推迟两天过去应是无事。唐义也可先过去那里准备。”
清冷月光下,那人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多少的起伏,唇角淡勾,似笑非笑,只是听了杜玖的话后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他,不疼么?杜玖,应该是在拿酒精一类的给他消毒的。
“不用这么麻烦。我在这里待到四更时候就可以了。”语气极淡,好像受伤的人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你,就不怕前日的伤口再裂开?”
杜玖的语气也是极淡,像是早就习惯了一样。再细看,那人的腰部右侧,确实还有一处刀伤,伤口结了一层薄痂,才刚开始愈合了的样子。
“我先出了城去,自有地方可以避过这两天。”
“你这样可要小心以后,就算伤好了,身体也会留下记忆的。”
杜玖轻叹了口气,微蹙了眉道。
“听你这话都不下百遍了。”那个人微仰起头,凝眸望月,一字一顿地回道,“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呵,倒也是。”
杜玖苦笑了下,没再继续说下去。
倦意毫无征兆地汹涌席卷而来,也担心杜玖一旦帮他处理完伤口是不是就会回房,只好尽量蹑手蹑脚地走回床边,倒头就睡。
不知为何,心下知了他二人在外,原本紧紧缠绕于心头的莫名恐惧,竟已平静了九分。
第二日一大清早,便被房外传来的一声巨响惊醒。正好杜林拿了早饭过来,在门外问是否可以用膳,我才刚起,想来头发衣衫蓬乱,不敢见人,只得让他先将饭盒放在门前,过会儿自去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