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而金则克木。柳沉音压制修为的最简单方法就是穿上一双铁鞋,利用金克木来限制自己,故江湖才会有见到铁鞋就是见到西柳柳沉音这么一个说法。
而此时,柳沉音自知如果不释放自己的修为是绝无可能战胜面前这只巫山派龙王的,至少未必能保全所有人的性命。以龙王的狡诈和杀心,必须以雷霆的手段制裁,连一丝机会都不能给。更不能放这只祸害到人世间去,厚重的铠甲配上凶猛的习性,还有狡诈的技巧,活生生一个天降的杀戮机器。或许先进的重火力可以消灭它,可之前,又有多少无辜的人会因此陪葬。
不,即使冒着风险,也不能让它活着出迷魂凼,因为道之根本乃除魔务尽!
于是,他畅意的将修为拔到最高,心中渐渐升起一股悲天悯人的感觉。众生实在太渺小了,他要去更高的层次,寻求属于他自己的“道”。这一刻,他悟了,或者说他早就悟了,只是刻意地回避。
沛然天地的气从柳沉音的身上涌出,仿佛无穷无尽。龙王等不住了,眼前这个人的气味令它感到了危险,它以刚才数倍的速度冲了过去,在众人眼中成了一道暗红色的残影,将柳沉音盘在自己的蛇阵中,张开血盆大口肆意吞噬起他的气。
柳沉音则不慌不忙,他早到了一念万法的境界,无数的柳枝平地生出,迎风就长,将盘起来的龙王死死裹住。龙王惨叫一声,一对螯肢喷出虫涎,挣扎着想摆脱这些柳枝,却没想无穷无尽的柳枝猛长起来,还是往它的身体里长,它虫甲的缝隙间,全是缠绕的柳枝,并且还有新生的柳枝在往里拼命地挤。
在这么下去,龙王马上就会成为一株特大型号的冬虫夏草。它奋力的扭动身体,无数的柳枝被虫盔锋利的边缘所切断,却生出更多新的柳枝前赴后继。龙王急了,胡乱撕咬着身上的柳枝,却没想它的大嘴中也开始生长柳枝,那是方才吞下去的气正是埋下的祸根,此时由内至外开始生根发芽。
看着痛苦扭动的龙王,柳沉音叹道,“生,也是一种力量。孽畜,今日你便伏法吧!”
“不!”刚才还封死的闸门忽然打开,入了魔的叶先国状若疯癫,向荆人到疾奔而去,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
可惜,在爆发全部修为的柳沉音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抵不过远远超出的实力。叶先国才跑出几步就被柳枝禁锢囚缚,围魏救韩的计策失败了。柳枝已经遍布龙王的全身,特别是虫盔上刚才被魏知名用怨气化作锤锥凿穿的那个创口,已经生满了柳条。
“世间万物,都无法拒绝生的力量,有生先行,死必其影。天地间唯一不变的真理就是变,生变死,死变生,生与死,轮回不止。这就是天道!”柳沉音喃喃地说道,他仰起头,看着缠绕的柳条渐渐分并合拢,长成了一颗巨大的柳树。而盎然生机的树体上,镶嵌着一只死的不能再死的“毛毛虫”。
好人做到底,柳沉音拂袖间,一股生气卷向被制住的叶先国。后者暗暗叫了声苦,虽然借助几位前教主的尸骨,几成巫妖之躯,但毕竟是个死物,遇上如此沛然的生气,那自己的魂魄将如汤泼雪般消融。
想都没想,叶先国急忙撤出了自己的魂魄,向闸门逃窜而去。而那股生气也如影随行,也看就要追上,把叶先国冲个魂飞魄散。无端端一声霹雳,从天而降劈向柳沉音。如果现在站在迷魂凼的外面,一定可以观察到天上乌云滚滚,其色如墨,搅动起来如千军万马,形成了一个巨型的漩涡,漩涡的中央反而亮如白昼,一道道闪电盘踞其中,端得是百年难遇的奇景。
来了!终于来了!柳沉音一身惊人的修为终于引来了迟到百年的天劫!
叶先国却因此逃过一劫,他感觉自己就如丧家之犬,比柳沉音更可怕的是天劫带来的压力,哪怕是天劫带来的余波也能把自己的魂魄震散。连忙化作一股灰烟,调转方向钻进了龙王爬出来的那个黑洞。
第一道闪电正好震散了追击叶先国的生气。柳沉音也没有继续追击,这就是天意,天不亡叶先国,自己不能逆天而为。
来不及惋惜放掉了一个大祸害,第二道闪电如期而至,劈碎了无数的柳条,空气中弥漫着树木烧焦的味道。柳沉音沉下心来,对于天劫他早就有所准备,虽然有些手忙脚乱,他还能分出心来把三名军人、熊猫妖尸、婴尸不化骨、华神机、荆人到和昏迷了的叶好龙送到大树的树根底部保护起来。特别是婴尸不化骨,雷法是喜神的克星,更别说是天劫,第一道闪电的余波差点把它直接震死。熊猫妖尸急忙抱住它,蜷缩成一个球状,力求将冲击力减到最低。
密布的柳条遮挡了荆人到的视野,但耳中轰隆隆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冲击着他脆弱的耳膜。荆人到心中暗骂, wdnmd,这死老天,是要把老子震死在这儿啊。
仿佛感受到荆人到的不敬,一道闪电竟绕过大树的冠顶枝叶,直接劈向树根。还好柳沉音反应极快,伸出那只枯黄焦瘦的手臂一指,一股枯荣之气形成一层密网生生受了这么一击。树根处的众人可不好受,魏知名附身的婴尸不化骨一声惨叫直接晕了过去,其他人各个耳膜震破,双耳流血。
荆人到不敢再骂,连忙打坐运气,保持心中一点清明。而柳沉音此时也将功力提升至最大,只见他的四肢已经完全化为柳枝,左眼青,右眼黄,但从中焕发着绿意与生机,这是大枯荣功被催至臻境的征兆。
咔嚓!天劫依旧无情地降下,也不知受了多少下雷劈,最初生机勃勃、枝繁叶茂的大树已经被炸得残破不堪了,很难说下波的天劫是否能撑过去。
柳沉音深深吸了口气,之前的八重天劫已经让他出了全力,并且还收了点小伤。这第九重天劫,不用说,那是成功的关键,九成的修道士是死在第九重的,特别是柳沉音还有个秘密,加大了渡劫的风险,所以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天空中的乌云中,慢慢露出了九个巨大的球形闪电。“九”这个数字,在道教代表着最极致,至尊的意思,在佛教中也有着大圆满的意思,而柳沉音即将承受的,就是这九个巨大球形闪电的九波洗礼,共八十一道顶级天雷。
真可谓天雷滚滚!熊猫妖尸已经挖了个大洞将所有人带了进去,树根处已经不是最安全的地方,等到柳沉音油尽灯枯,自己这几个小脆皮难免被殃及鱼池。
轰!那棵大树瞬间被劈断了腰,飞扬的木屑到处都是,柳沉音运起大枯荣功,瞬间新嫩的枝丫,绿叶又重新发芽生长。还没完全长成,第二波又接踵而至,于是才长好的大树又被劈得焦黄不堪。
如此往复,柳沉音似乎顿悟了,一枯一荣,一念之间,天地至理,轮回往常。如果只是这样,那也太小看这第九重天劫了,之后每一次雷电的洗礼都比之前那波快一倍,等到后面倒数三波,几乎是没头没脑地砸了下来。
柳沉音已经晕过去了,完全靠着精修几百年的枯荣功在本能护主。第七波,大树彻底崩坏,连同那只龙王,化为青烟,消散而去。第八波,柳沉音本体几乎被劈成了一块焦炭,仅有一丝生机游离在心口。看样子,是绝对顶不过第九波的。
第九波,天上的最后九个雷球一齐朝柳沉音冲去,没有一丝怜悯,运气好的话,能留下一丝魂魄。这就是天劫,无所谓仁义是否,一切皆有定数。
是的一切皆有定数。就在九个雷球几近爆发的时候,突然,白骨庙地基上那个洞,龙王爬出的那个洞,叶先国狼狈钻入的那个洞,映出一道红色的妖光,这道红光将九个雷球全部罩住,然后嗖得一声吸进了洞中。
一时间,这方天地万籁俱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连刚才妖异的红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个深邃的黑洞,不知道另一头是一个怎样的景象。迷魂凼外的乌云中,踏在云上的是一个儒生,他的身旁立着一员猛将,膀大腰圆,满脸的胡渣,看起来威严而狰狞。
“巡天官大人,这,这到底怎么回事?”猛将本是如火的性格,此事又如此诡异,他忍不住发问道。
被叫做巡天官的儒生,面如美玉,眉眼间说不出的神气逍遥。他沉思了一下,已经很久很久没人能顶到第九重天劫了,作为巡天官,虽然降下天劫是天职,但寂寞了这么久,总是希望从人间能招录一名仙人飞升至天界。
“我看啊,这道红光带着第十殿阎王轮转王薛阎王的气,看来多半是一件冥器不假。”儒生摇着扇子,思考着对策。
猛将急得抓耳挠腮,“那怎么办,难道是薛阎王在暗助此人?”
那儒生心中已有计较,话说在天界的仙人谁没有子孙在人间,这些子孙耗尽阳寿以后就要到地府受苦。为了日后好想见的原则,巡天官决定睁只眼闭只眼,就当没看到,他晃了晃手中的一面古镜,里面循环播放着刚才红光吞噬九颗天雷的一幕。
山腹的这方天地中,空气中弥漫着焦味,甭说巫山派经营千年的密教总坛被天劫的余波炸得一片狼藉,石桥断裂,房屋几成平地,连石壁都是焦黑焦黑的。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活像是经历了一场战争。
在确认天劫已经过去后,几位躲在地下的才战战兢兢回到地面。看着青烟袅袅的废墟,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除了婴尸不化骨还在昏迷中,之前被夺魄的叶好龙也醒了过来,荆人到三句两句就说明了大概情况。对于一位高阶知识分子,进入迷魂凼以来经历的一切都让他处在三观颠覆的边缘。
当听到出现了一只巫山派的龙王时,叶好龙露出了极度可惜的表情,从荆人到细致的描述中推测,这只生物肯定是属于那种像侏罗纪中的恐龙一般,在特殊的条件下存活下来的远古物种,有着极大的科学研究价值,要是被他叶好龙发现,荣誉,金钱,名望,美女,这简直是中了张大彩票没去兑奖啊。
叶好龙痛心疾首,现在那只龙王连带着被天劫打成了灰,连成为标本的条件都没有。荆人到来到柳沉音的“尸首”旁,不敢相信眼前这茬儿“木炭”几个小时前还是个笑呵呵的绝世高人。荆人到放下刚才一直紧抱着的铁鞋,心中充满着敬意,准备就地把老道长埋了,总不能让救命恩人曝尸荒野吧。
柳沉音的丹田中,Duang!生机汇成一个水滴,掉入一泓清水中央,圈圈涟漪带着生命的波动荡漾开来。
焦炭开始裂开,剥落,露出了一个全新的肉体,青色的光芒透了出来,越来越炽烈。挖坑挖到一半的荆人到,竟然生生被这道光推出了五米开外。
老道渡劫成功了?
荆人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块焦炭一点点的转变,变成所有修道人梦寐以求的身份,白日飞升的人间仙道!这一刻,荆人到感觉自己的前半辈子实在是白活了,醇和且强大的生机之光,令他如沐春风。而熊猫妖尸抱着婴尸不化骨,则躲得远远的,还有那三位军人,此时也露出不舒服的表情,和两只鬼物站在了一起。
重伤倒地的华神机被这道生机之光洗浴着,感觉自己断掉的骨头和伤口正在迅速愈合,那是生的力量,老道没死,老道渡劫成功了!
柳沉音重新站了起来,透出体外的青光最终化作了一身道袍,随风飘飘,更显得他仙风道骨,脱尘超凡。
丁零当啷!仙乐四起,异香扑鼻,一团金色的祥云飘然而至,所有凡人,死物,都不自觉地跪在地上,只有柳沉音半浮在空中,须发皆白,无风自动,脸上虽是皱纹深刻,但肌肤宛如白玉,从内透出晶莹的色泽。
洁白如纱般的祥云渐渐弥漫开来,将这方天地全被笼罩在内,所有人感觉神清气爽,仿佛身在云端,如梦如幻。
祥云中显出一白衣秀士,正是儒相的巡天官,他的身后旌旗万展,两列天兵仙气盎然,威严不可直视。那膀大腰圆的天将赫然在列,不时挥动着手中令旗,天兵天将也随其号令擂鼓鸣金。
鼓声止,巡天官神色庄严,手执一卷锦绣,“凡妖柳沉音,生于东汉末,即阳间历218年,修炼300年后得成妖体,于阳间历640年在比丘国被旃檀功德佛渡化,后修炼成人,脱离妖体,得寿800岁,今受天劫九重,授仙籍,赐洞府大罗天境一处,归中天紫微北极大帝治下。”
说完,这卷锦绣便脱手飞向柳沉音,等到落在柳沉音面前,已经变换为一道仙印,仅扑克牌大小,泛着瑞光。柳沉音打了个稽首,上前一接,仙印便化入了柳沉音的掌心。这道锦绣就成了柳沉音在天界的身份证,也就是所谓的仙籍。
巡天官这才抬起目光扫视了下在场所有人,问道,“你们可是柳沉音的家眷、仆童或者道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们要是愿意,也可随他飞升天界,如果不是,马上离开这里,不得跟透露刚才看到的一切,不然的话,必遭天谴。”
华神机咬了下舌头,确定自己不是做梦。能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天上的正牌仙官,这是百分之九九修士梦寐以求的大机缘。
比他更受冲击的是荆人到,刚才巡天官对柳沉音说的话如洪钟大吕在他的脑中回响。由此他以残存的一点智商,得到了以下信息:一、和蔼可亲的柳道长不是人,是一颗柳树成精。二、他活了毛1800年,他是个古人,哦不,是棵古树。三、西游记是真的。
从小三书五经,四大名著都能默写个大概的荆人到,自然对“旃檀功德佛”、“比丘国”等字眼熟悉的很,旃檀功德佛就是玄奘,俗称唐僧,西游记第七十八,七十九回,写道唐僧师徒四人路过比丘国,国王受到鹿妖的蛊惑征集小孩儿的心肝做药,后被师徒四人降服。其中鹿妖的洞府就在一棵杨柳中,如要进入则必须左绕三圈,右绕三圈,双手按在树干上,大喊声“开!”
凉雾如触手般拂过荆人到的脸庞,也把他从思绪中拉进了现实。不管如何,柳沉音在漫长乃至坑长的修炼生涯里,早就到达了人间修真的巅峰,渡劫将至,但他似乎不愿意就此离开,所以不停地用各种方法压制自己的修为,不让上天洞察到自己的真正实力,派巡天官降下天劫。
可惜,一切的努力都为了自己这群人的性命而付诸东流。荆人到很自责,迷魂凼真的是个不祥之地,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丢掉了性命,而少数能勉强出去的人也回不到进来时的那个状态了,谁进来谁倒霉,可没想到倒霉的事远远没完。
此时,柳沉音恭敬地说道,“巡天官,贫道柳沉音已无牵挂,这就随大人走吧。”他一甩袖袍,脚下生出一朵云儿,就这么飘飘然向着巡天官飞去。
战鼓再次擂响,巡天官转身步入云中的那一刻,忍不住朝那个神秘的黑洞扫了眼。原本是想看看黑洞里的,到底是什么冥器,日后对轮转王也有个交待。没想到这无心的一眼,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巡天官看呆了,盯着那个黑洞久久无法回神,连地上的凡人都看出了他的失态。后面那位天将也随着他的目光而去,瞬间,一股威怒如山般降了下来,好在柳沉音随手下了个结界,这才让几个凡人不至于窒息而亡。结界中的三个人飞速地交流着,良久,柳沉音点了点头。他回头指着三位必死的军人说,“就是这三位,还有那头妖尸和那只鬼物。”
咦,柳沉音似乎在谈条件,巡天官究竟看到了什么?
荆人到和华神机对视一眼,叶好龙也懵懵懂懂,角落里的四人一兽战战兢兢,祥云里奇怪的凉雾好像对他们特别克制。
柳沉音的传音在荆人到的耳旁响起:“小友,人间即将大劫一场,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一会儿巡天官和我离去之后,我残存的一点法力会送你们出去,然后你们就拼了命地跑,这是我跟巡天官达成的协议。什么都不要问,我已经给你爹发了灵札,他会来寻你的。”
时辰到了,巡天官的眼中似有叹息,他一扬手,两只鬼物瞬间飞灰湮灭,魏知名彻底死了,他的儿子也解脱了,郑明全也赎完了罪,三道魂急急忙忙投胎去了。而同时那三位军人的头顶也腾起三道灰光散在凉雾中,眉心的红点渐渐散开,生机重新占据了身体。
所有人归到了一团雾中被送出了迷魂凼。这方天地中,只剩下两个仙人和天兵天将。
“好了,我已履行了我的承诺。”巡天官似乎很好说话,一直是一副儒雅之士的风采。
柳沉音向巡天官打了个稽首表示感谢,没有飞升的喜悦,只有淡淡地回眸,似乎留恋人世,似乎不舍得修炼了1800年的阳间。正是因为留恋所以选择了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捍卫,哪怕陨灭自己,哪怕牺牲自己与天地同寿的仙人之体。
陨灭吧!以吾仙人之躯,化作天地之浩然正气!只为荡尽妖魔,哪怕山河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