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能呢？”明天脸上仍然挂着阳光灿烂的微笑，不过眼睛看了看四周的人，忽然探头到狂潮那边，小声说道：“不过这个问题有些敏感，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
狂潮听后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跟着明天，穿过大堂，坐上电梯，直到顶层，明天的办公室内。
这个办公室很大，也很奇怪。这里就像是足球场内的VIP包厢，也有一面大玻璃墙。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下方整个室内广场，以及五层仿佛罗马角斗场看台一般环形排列，半开放式的工作柜台。此刻，正有不少玩家穿梭其中，办理着各种古怪的业务。
这办公室内部，装修的十分典雅，靠着大玻璃的位置，还摆放了一座茶案。看来这位明主任，平时有喝功夫茶的习惯。
明天，看到狂潮盯着茶案看，便提议道：“不如我们不坐沙发，来品尝一下我这儿的茶叶？”
“也好！”狂潮答应的很痛快。
两人坐好后，明天一边慢慢操作着煮茶，一边开口道：“狂潮先生，我是玩家这个事，还请你不要让NPC们知道，不然我们还得让系统帮忙，刷新NPC的记忆。现在想培养一个能干的工作人员可不容易。而且，这也违反了我们的工作条例！所以……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是我比较好奇，给你添了麻烦才是！”狂潮说着，拿出一包香烟来，这是他在新手村路边的自动贩售机里买的，朝着明天问道。“可以吗？”
“当然！请随意！抱歉，我不抽烟，所以也没为客人准备！”
“呵呵！”狂潮笑了笑，自己点上香烟，抽了一口，然后看着明天那精巧细致又从容不迫的动作，这才切入正题。“我刚才想，你是不是GM？但是从你对NPC的态度来看，又似乎不对！你好像更在意NPC的生活，而不是管理NPC，管理玩家，管理游戏。这么说，你真的只是给NPC打工的？还要遵守你刚刚提到的那个条例？”
“是的！严格来说，我们是受雇于系统，而不是NPC。我们在签合同时，都会被系统安排一个NPC身份，方便融入其中。比如我，就是会长的远房侄子，大学毕业后来到这里投奔会长，靠着血脉关系，成为了这儿的行政主管。所以我平时还要装出一些纨绔子弟的样子，呵呵。我们的《工作条例》第一条，就是为了防止系统数据冲突，不能让NPC知道我们是玩家。”明天手不停的摆弄茶具，口中为狂潮解释。
“那是不是等于……在给《天工》的运营公司打工？类似于其他网络游戏里面的……托儿？”狂潮这样问，显然是有些不礼貌的。“托儿”这个职业，自带一种诈骗的属性，绝不会是褒义词。但他又找不到更委婉的方式来代替。
果然，明天抬头看了看狂潮，但是却并未生气，反而很和煦的笑笑。“呵呵，您误会了！《天工》的系统，并非等同于网宜公司。怎么解释呢？”
说着，明天将茶壶放在水龙头下面接水，他自己则是停下来，就那么盯着水壶思考了片刻。狂潮也不打扰，等着他的回答。
待到一壶水接满，明天才一边关上阀门，取下水壶，一边开口继续讲解。“网宜确实是运营公司，但开发组却是独立的。我所说的，《天工》的系统，是开发组研发出来的一个人工智能，相当于整个游戏的主脑。它很有智慧，而且能力超强，所以《天工》不需要再由真人做GM来管理游戏，系统自己就可以做到这一切。换句话说，《天工》的GM，就是系统本身。这么说，您能理解吗？”
狂潮点点头，“就是说，系统不需要听从网宜公司的指令，这点我是理解了！那么你呢？你在给一个人工智能工作？关键是你不需要对玩家保密，却要对NPC保密，这怎么感觉似乎是有些颠倒了？”
“那是您将《天工》和其他游戏混为一谈了！”明天很客气的，指出了狂潮脑中的刻板印象，造成了他现在的迷惑。“其他游戏是为了谋求玩家所带来的利益，剧情是人为编造的，NPC是为剧情服务的。为了让玩家沉浸在游戏剧情中，总不能一上来就把所有悬念全揭晓吧？因此小小的欺瞒一下玩家，还是很有必要的。”
“但《天工》却不同，它是由系统创造的一个世界，一个逻辑性很强的生态系统。比如这新手村里，所有的NPC都是人工智能，存在一定的自我意识。玩家的融入则更像是潜入，算是某种人类潜入了机器人的世界，呵呵。所以为了不打破这个生态系统的逻辑性，当然要对NPC保密咯！我们玩家的行为，自然也要装的像NPC一样才好！”
“听起来，好像跟副本中有些像！”狂潮分析道，“副本中要是想让NPC帮忙，也得融入剧情。以所扮演的角色身份说话。不过也有不同点，副本中就算你跟NPC说‘我是玩家’，NPC也不搭理你。甚至在他们面前召唤出系统界面，他们也视若无物。诶，不对呀！这里的NPC也是不会对系统界面做出反应，刚才我在大街上试过的。”
明天听后，笑着解释。“可能是我的举例给您造成了误会！这里的NPC和副本中完全一样。不一样的，是我们的身份。”
“你是说，玩家？我们难道不是玩家？”狂潮不解，眉头深锁。
“在NPC眼中，我们不是玩家。而是来自于另一个文明，另一个世界的访客！我们可能拥有强大的魔法，拥有超乎想象的力量，或者拥有更加先进的科学技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维护宇宙系统的健康，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大部分时候，我们就是他们的一份子，与他们的利益一致。就好比超人来到地球那样，维护人类世界的和平，救助苦难，弘扬正义。这才是NPC眼中的玩家。”
狂潮眨眨眼睛，好像听懂了一些。“就是说，我们是来自外星的超人！我大概明白点儿了。那么……像你这样为系统工作的玩家，就是超人伪装成的克拉克·肯特！是这样吗？”
明天笑了笑，点点头。“虽然不完全一致，但……大概可以这样理解！”
狂潮又继续推理，“所以NPC看到我们外放系统界面，就好像电影中的地球人，看到超人把裤衩穿外面，披着个闹红的床单满天飞，眼睛放光，屁股放电一样。不是看不见，而是熟视无睹，理所当然，见怪不怪咯？”
“哈哈，意思是对，但这个比喻……哈哈！”明天笑的很开心，笑的很腼腆。
狂潮却是没笑，抽了口香烟，接着说道：“所以你们的玩家身份要保密！因为超人不稀奇，克拉克·肯特是超人，才会让大家惊奇。也就无法再把超人，当做是克拉克来对待。关键是NPC可能就会丧失对整个系统架构的信任，开始出现别的心思，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是否真实！那么就会从根本上与他们的源代码发生冲突，甚至导致系统瘫痪。”
听到这里，明天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表情很复杂，有钦佩、有忌惮。正好此时水烧开了，明天借此机会移开了视线，一边忙碌着沏茶，一边发出感叹：“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您才玩了两天游戏，只经历了一次副本，就能得到冒险者公会的S级VIP权限了！”
“哈！那只是一个意外，侥幸而已！”狂潮见明天竟然知道自己的底细，连忙开始谦虚起来。
“哼哼……不，那可能是侥幸，但绝不是意外！”明天感叹道。
狂潮听出来他对自己能力的认可，再否认的话就不是谦虚，而是虚伪了。当然他也不会就此承认，而是直接转移话题。“能说说做NPC的感觉吗？”
“嗯……怎么说呢？这就好像完全沉浸在剧情之中，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甚至连你的思维模式，也要完全转变才行。哈……就像是灵魂穿越了一样。或者说，带着前世的记忆投胎。”
“听起来似乎挺有趣！”狂潮吸了口烟，眯着眼睛，似乎在想象那种感觉。“但是，假如我是氪星人，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也宁愿做超人，不愿做克拉克·肯特。或者可以短暂的平凡，用平凡来掩饰超凡，但绝不可能像在氪星一样，一直平凡下去。否则我来这儿干嘛？”
听到这些，明天没有回答，而是开始洗杯。忙了一轮过后，倒好一杯茶，递到狂潮面前。“请！”
狂潮掐灭烟头，摆正了坐姿，非常认真的看了看那小巧的茶杯，然后双手轻轻拿起，闻闻幽香，浅尝一口。待到茶水下肚，全身一暖，狂潮又深呼吸了一次，仿佛是在回味口中遗留的香味。直到此时，方才发出赞叹。“好香！”
“并非所有人，都适合做超人！”明天忽然开始，接着前面的话题作答。“也并非所有人，都喜欢打打杀杀。您应该知道，这游戏有一个规则，就是要在新手村完成大世界任务，才能离开，移居到城市中，开始真正的游戏生涯吧？”
狂潮见明天看向自己，于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唯汐曾经说过，后来狂潮也在系统中查阅过。
明天笑了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我就是那种，连简单的新手任务都完成不了的废柴玩家！所以按照规则，我恐怕这辈子都离不开新手村了！”
“这……有些武断了吧？你尽全力试过了？”狂潮疑惑道。一个游戏，怎么可能会不给玩家过关的机会呢？何况是新手，理应有所照顾才是！否则谁还会来玩这游戏？受虐狂吗？这不科学啊！
果然，明天摇了摇头。“没有，我对那些压根儿就不感兴趣！”
狂潮皱皱眉头，“那……请原谅我的唐突，你干嘛还玩这个游戏？”
明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后，明天站起身来，走到玻璃墙边，目光投向了下方的冒险者公会大厅。“对你来说，《天工》可能只是个游戏。对我来说，《天工》却是我的人生！”
狂潮听后，心中暗道，完蛋了，这哥们儿好像沉迷了。这是病，得治啊！
然而片刻过后，明天给出了解释。
“如果是玩游戏，当然要做超人。因为在现实世界中，你是平凡的。你不可能眼睛放光，屁股放电，哈哈……但是，如果你在现实世界中，连个平凡人都不如呢？”
“什么意思？”
“六岁的时候，我得了一种病。我的家庭条件很普通，支付不起纳米级人工智能的治疗费用。后来，一位老中医治好了我，保住了性命，但是……没保住眼睛！”
狂潮听后，倒吸口气，赶忙开口道歉：“对不起！”
“呵呵，您没有错，为何要道歉！”明天回头看看他，之后又朝着玻璃墙外看去。“我家也没有钱给我安装高级的义眼，只能用最普通的。所以自打我六岁起，我的世界就是黑白的。而且视距很有限，视野也很窄，但好歹能看到些东西。”
“我给您讲这些，并不是要您可怜我，只是向您陈述一个事实。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连平凡的人生，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奢侈！就像我，只有在梦中，我的世界才有色彩，我才觉得自己是个正常的人。”
狂潮恍然，“梦境投放引擎！”
“不错！就是《天工》的梦境投放系统，所以我说他是我的人生！甚至可以说，这里就是我的天堂。在这里，我可以看到一切，没有人会讨厌我，没有人会嫌弃我，我也不会再拖累任何人，我就是一个正常的人。可以工作、可以赚钱、可以养活自己，甚至可以享受爱情。您觉得，已经得到了这些的我，还会有兴趣，去打打杀杀吗？”
狂潮听完，看着明天那少年的背影，凝视良久。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照着他脑后猛敲了一记似的，他的整个脑子，都嗡嗡作响。
怪不得，那些科学家还有文化名人，都在谴责《天工》对于梦境投放引擎的独家买断。是啊，在现实中，有多少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可以依靠这个引擎，这个系统，获得心灵的慰藉？又有多少丧失生活勇气的人，可以借此重拾信心？甚至高位截瘫的病人，只有脑活动的植物人，或者扩大点说，那些风烛残年、垂垂老矣、已经活够了的人，都可以依靠这个技术，展开一场新的别开生面的人生。
怪不得，《天工》没有防沉迷系统。
这……真的是人类革命性的发明。只用做打打杀杀的游戏，确实是一种可耻的浪费。怎么官方不出面纠正这个错误呢？这个问题不复杂，道理也很简单，任何一个政府出面扭转局势，都会得到民众广泛的支持与拥护呀？为什么……
当然，这些不是狂潮能管得了的。也就是想想罢了！在现实世界中，他还在为了自己的生计发愁呢！哪有空忧国忧民忧人类！
“可是……这里毕竟不是现实，你总要回去的。”狂潮又发现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是的！”明天的语气又变得轻松活泼，坐回到茶案旁，又为狂潮和自己倒上茶水。“总要回去吃饭、我得保证自己在那个世界里活着。不过除了维持基本的生存以外，我的全部时间，都可以用在《天工》之中。”
“那！恕我冒昧，你的经济来源呢？我是指现实中，买吃的不需要花钱吗？你肯定没有时间工作，那么你在现实中的生计……”
刚说到这里，明天就笑着打断。“哈哈哈……谁说我没时间工作？我这不是一直在工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