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凤凰山。
慈尘寺。
藏经阁内。
一个十岁的孩子,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经书。
藏经阁内整理经书的海光看着眼前的孩子,浑浊的目光泛起一丝欣慰,叹道:“阿弥陀佛。佛法慈悲,却留不住岁月的脚步。晃眼之间,五年已过,贫僧除了苍老之躯更加腐朽之外,并无其他长进。而你却是大大不同。不但从一个孱弱的孩子长成现在的体魄,而慈尘寺自创寺以来,历时三千年,积累的十万八千部经书,你已全部烂熟于胸。”
龙天赐释然一笑。
他经过五年岁月的沉淀,经书的熏陶,稚嫩的面孔退去了青涩,多了一种文雅之气。
面对这冰冷的老和尚,经过五年的日夜相处,这时已不再是厌恶,反而有着一种亲切之感。
海光面色和蔼,夸赞道:“贫僧看管经书已有上百年,似你这般聪慧之人实不多见。你虽是口不能言,却有过目不忘之本能。若是寻常之人,修说是把如此多的经文烂熟于胸,就是看上一遍也需要个十年八载,而你仅用五年的时间。虽说这五年夜以继日,不分昼夜,可见你有毅力超群,实在是可喜之事。如今你学业已满,佛法初成,足可以给你师傅普渡有个交代了。”海光有种如重释放之感。
龙天赐环顾四周,若要离去还有些不舍。这个曾经厌烦之地,如同老和尚一样,经过五年的相伴,已有了感情。
海光善言道:“去吧!这里终非是你久居之地。佛法众生,愿你日后以慈悲为怀,莫生杀戮。领悟佛法真谛,化解心中煞气。”
龙天赐点头记下,几年下来,对这个衣衫褴褛的老和尚,这时竟有几分尊敬。
看来受人尊敬,与衣着无关,内心富有,才会自带光芒。
龙天赐辞别海光,直奔清修院。
清修院内,异常安静。
龙天赐刚进门,悟尽从里跑出。五年时光,他已长高了许多,胖了许多,肉嘟嘟的小脸依然是挂着一丝亲切的微笑。
悟尽欢喜的是,终于又有了同伴,抱过龙天赐,高兴说道:“你终于回来了。”
龙天赐微笑的点点头。
悟尽道:“回来最好。正好师傅不在寺中,我每天除了劈柴挑水之外,大部分时间都闲着无聊。本想去找你,可师傅吩咐,不许我去打扰你。”
悟尽问道:“你读了五年的经书,有何收获?”
龙天赐愣愣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悟尽突然醒悟,略是尴尬说道:“我到是忘记你不能说话了。不过也奇怪,你现在都十岁了,为什么还不能说话呢?”
这时突然有又有一个洪亮之声说道:“他这不是语迟,因是天生寒疾导致,天生哑言。若将寒疾治愈,或许可以让他开口能言。”
两人循声看去,只见清修院内走进一个枯瘦的和尚,正是普渡。
悟尽喜道:“师傅,真是巧了,龙师弟刚从阁出关,你就回来了,真是巧了。”
普渡道:“掐指算计,天赐必定会在今日出阁,我在外面也无啥要紧之事,便赶回来了。”
“师傅果然是英明神武···神机妙算···料事如神···”悟尽一顿谄谀之言,高帽叠起好几层。
普渡微微一笑道:“小鬼头,高帽一戴,必是有求于我。说吧!什么事?”
悟尽憨憨一笑,说道:“师傅果然机智,弟子一言一行都瞒不过师傅的法眼。”
普渡道:“说罢!我不再寺中这段时间,莫非你又惹下什么祸端需要我帮你解决么?”
悟尽诡异一笑,道:“师傅您老人家这回却是猜错了。弟子有事相求不假,但并非是我惹下祸端。弟子就是求师傅,既然您佛法无边,神通广大,又知龙师弟哑言乃是寒疾所致,您何不施展仙法,将他身上寒疾除去,治好他的哑言之症。若是龙师弟能说话了,就是您以后不在寺中,弟子也不烦闷,也好有个说话解闷之人。似是龙师弟这般闭口不言,光是弟子一人叨叨,实在是无趣。”
他的理由竟是如此简单。
普渡道:“你啊!你啊!真是一个小话匣子。”
悟尽略带埋怨道:“师傅啊!您这就错怪弟子了。平日里我说随您下山,您总是不带我,整日让我在寺中砍柴挑水,打坐参禅。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实在是无趣的很。”
普渡微嗔道:“佛家弟子灵根不净,出家之人本就是清心寡欲,耐得住寂寞,常伴青灯古佛也不觉烦躁。你怎如尘世俗人一般,这等浮躁。”
悟尽被训斥一顿,顿时垂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喃喃道:“谨遵师傅教诲,弟子知错了。”
普渡说完心中似是不忍,毕竟他还仅是一个孩子,孩童天性,天真烂漫。自己尚且不喜参禅,况且一个孩子又如何能做到清心寡欲呢!普渡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虽初因过于勉强,但终归是慈心一片,心中装着他人。只是你有所不知,为师虽精通佛法,又会些医术,但对天赐之病,仍是束手无策。”
悟尽听得无法医治,顿时失望起来,问道:“师傅您是妙手回春。如果连您都不能治好龙师弟的病,那天下岂不再无人可医了么?”
普渡也神情一暗,叹道:“妙手回春也好,起死回生也罢!终究是凡间之法,并非是执掌命运的神灵。天赐寒疾乃是天生自带,命里劫数,并非人力所能改变的。”
悟尽并不甘心,追问道:“这么说来龙师弟的哑言或许是一辈子吗?”
普渡无奈的摇了摇头,黯然说道:“他命带天劫,至于以后自是要看他造化。”普渡极度无奈,仿佛已洞穿一切却又无能为力,哀叹天意难违之宿命。
龙天赐听在心里,竟是无尽的绝望。
十年来,饱受寒疾之苦,不能像常人一样,甚至连最基本的语言沟通都被扼杀,固然是有绝世聪慧又有何用。普渡在他心中,似是神一样的存在,连他都摇头无奈,今生哑言又有何希望。
龙天赐默默地低头不语。
可谁又能理解他此时内心的痛苦呢?
睁眼开世界,开口讲人言。这原本是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可现在呢?他连最基本的权利都没有,竟还是这般遥遥无期,看不到希望。
龙天赐佯装淡然,望着面前的小和尚,但心中仍是充满感激。不仅是因为他求师傅救治,更主要是他让自己明白了困惑十年的心病,终于有了答案。
即便是这个答案过于绝情,但至少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