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泗来给姐姐当助手,并不完全是因为美院在读。
高考就像一座山,山的这面和那面好不一样,一旦跨越到了大学阶段,就会有很多事情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所有事都和想象的不一样。
那些理所当然的愿望,原来不是靠打倒大魔王的气势往前冲来实现的,而是要在那么多琐碎又无意义的小事里不断挣扎扑腾,勉力维持,才能保留激情和动力。
似乎过了某个节点,拉哪条网线、去哪家社团都和未来搭上了干系。而离家越远,父母缠得越是紧,一来二去,少年理所当然地爆发了。
从大吵到冷战,倔着性子反抗父母的每一条安排,电话不接微信不回,长假也闷在学校不愿意回家,战线越拖越长,很有持久战的架势。
最终打破战局的是陷入赶稿地狱不可自拔的姐姐:“单泗假期不回家吗?过来给我当助手吧我忙死了。”
单泗和姐姐单洱已经疏远了很多年,原因不外乎是“青春期的别扭”“离家读书”之类,大学明明同城也少有往来。
去当助手,是一个休战的信号,也给他年轻的小脑袋留点时间好好思考。
季桉后来再去画手的工作室确认稿件的时候,无处下脚的房间多支了一张桌子,单泗就乖巧地坐在画手边上画背景,见了她点头问好。
小男生一身居家打扮,把长发拢了拢,安静认真地画着,手也很漂亮,骨节分明。
过于赏心悦目,季桉溜达过去装模作样地看画:“嗯,不错。”
单泗客套地回了句“谢谢”。
认真工作果然是有回报的!季桉深感受到了治愈,就站在单泗边上猛瞧,直站到单泗带着疑惑抬眼看她,才立刻摆出正经的工作脸看单车:“分镜稿好了吗?”
单车咬着笔头:“差一点。”
季桉习以为常,就地坐下,打开电脑催起其他人的稿来,把单车的工作室当成办公室工作了半天,终于等到了修改后的稿件。
故事的主线改成了娇蛮公主冒险记。公主十分讨人嫌,从小接受着莫名其妙的贵族教育,开口就是“何不食肉糜”的调调。恶魔想借她的手引发暴动,暗中安排她去接触民众,结果这个公主竟然深得民心。
恶魔持续对公主进行灵魂拷问,引诱她背叛自己的国家。后来国王也下场了,三人持三种立场互相争锋,争夺力量和民心。三人互相影响,民众也逐渐开化,这个国家就这么一点一滴地改变了……
单车画了前五话的分镜稿,这是公主和恶魔的第一次交锋,正好画完第一个小高潮。
季桉看完分镜稿,忍不住感叹,单车虽然总有一些过审边缘的脑洞,但不得不说情节设置的功力,简直是天生的漫画家。这一版的大纲有了少年漫画的味道,整个故事的氛围也变得又热血又哲学。
她们对坐着把分镜稿抠了一遍,重新定了标题,然后开始聊起了设定。她们开始做人设,故事脱胎于童话,分属异世界题材,做人设的时候城堡建筑和服饰造型都参考了常见的异世界风格。但由于故事带有政治性,单车决定用写实的画风去画,因此大量参考了欧洲中世纪的服饰。
公主以娇蛮属性理所当然地定下了金发,发型则选择了盘发,代表性元素在查过文艺复兴的相关资料后,决定使用金莺。城堡参考爱丁堡做设计,追求梦幻又神圣的效果,城镇低矮写实,但用色鲜亮得像圣诞节。
单车草草画了人设和建筑,季桉一边提意见做修改一边继续查资料,这么一弄,天不知不觉就黑了。季桉肚子“咕”地叫了一声,她一愣,忍不住骂了句艹,骂完心虚地瞅了一眼单泗,单泗仿佛没听到一般,依旧安安静静地画着图。
季桉把桌上的东西一卷就要回家,单车大喊:“等等!”从书柜里摸出好几本北欧神话的书,“你带回去看看,神鬼设定要参考,这堆书太乱了,你帮我找找有哪些能用的,我今晚要把异世界动植物设定画了。”
季桉深感身上压了一个名为社畜的包袱:“你你你就这样对我……那种东西不能之后再画吗?”
单车脑袋都快埋进植物画册里了:“现在做好设定才能埋伏笔啊。”
季桉的肚子又叫了一声,她认命地把包往沙发上一扔:“你得给我管饭!”
单车在一地杂乱无章的资料中摸出手机,表情几乎算得上谄媚:“想吃什么外卖?随便点。”
单泗手里的背景画完之后,把单车随手画的建筑草图细化了一遍,画完心里十分满意,抬眼一看,两人还蹲在一堆资料里头,吃完的外卖盒收拾好后整整齐齐地放在沙发脚边,似乎那就是它的去处了。两人交换指着不同的资料讨论,单车一边修改,季桉一边把能用的记录整理下来,她烦躁地抓乱了头发,造型逐渐往赶稿版单车接近。
季桉一边敲键盘一边吐槽:“你就不能请个助理吗?”
单车:“嗯?我有啊。”
单泗悄悄观察季桉的反应,她整个人僵硬了片刻,没抬头看单泗,过了一会儿,假装无事发生继续打字。
单泗读出一个囧字。
第二天又是如此,季桉白天爆肝完成了工作,晚上抱着回不了家的心理准备过来单车的工作室。
进了门,先吸一吸好看的小男生治愈心灵。单泗今天穿着和昨天差不多的T恤,被安排了查资料的任务,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翻画集,桌上放着一堆小书签,像在做家庭作业的小孩。
单车:“我大概把设定做了八成吧,但感觉差了点味儿,想换个思路改一改。”
换个思路……
季桉木然:“说吧,你今天要怎么折磨我。”
这天忙到了很晚,改完人设聊分镜稿,又揪着大纲聊了很久,单泗这边做完了背景设定,她们还在一格格地抠分镜。
单泗看了一会儿,觉得一时半会不可能结束,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准备要走:“我这边画完了,该回去了。”
单车脑内回忆确定了一遍:“嗯,你那边没问题了,回去吧。”
季桉:“可以了?辛苦了辛苦了,回去路上小心,天黑注意安全。”
单泗把垃圾提到门口,磨磨蹭蹭穿鞋系好鞋带,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单车打开一个电影画面拉季桉来看,季桉盘坐得太久腿麻了,上半身歪过去看,手掰着腿缓缓换了个姿势,似乎有些头昏脑涨地皱起了眉。
单泗把垃圾提到楼下扔了,抬头看楼上的灯火,月亮就挂在楼上,安静地发亮。
工作就是这样吗?他想,似乎很热血,又很辛苦。
次日清晨,单泗准时来到工作室,按响门铃后,来开门的竟然是季桉。
季桉刚刚洗完澡,穿着旧T恤和短裤,皮肤柔软中透着红,发梢还滴着水。通宵作业后难免精神恍惚,她忘了把握自己成熟稳重的长辈形象,在闪亮的晨曦中瞧见好看的男生,心情格外舒畅,有些暧昧地笑起来:“进来吧,你姐还在洗澡。”
对哦,两个女生,是可以留宿的。单泗看季桉心情愉快地进了屋,默默跟了进去。
季桉敲了敲卫生间的门:“你弟弟来了。”
哗啦啦的水声中单车喊道:“老弟去给我俩买个早餐。”
季桉这才想起来要吃早餐,问单泗:“这附近有卖肠粉的吗?”
单车回答:“想得美,没有。”
季桉不满地“哼”了一声:“那我想吃面,鸡蛋细面,加荷包蛋。”
单车补充:“我要河粉,加荷包蛋。”
季桉补充:“我还要豆浆。”
单车补充:“谢了老弟!”
季桉终于想起自己的长辈形象:“麻烦你了。”
怎么通宵工作和宿醉异曲同工,单泗悄悄弯了嘴角:“不麻烦。”
季桉像传统日本妇女一样目送单泗穿鞋出门,靠在门边喊了一句:“路上小心。”
背对着季桉,单泗不禁笑得更开了。
季桉喊完之后也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但话已出口,她决定不再细想,回头扎进了沙发里玩手机。
单车洗完澡出来后,给她揪起来把头发吹干了。吹完头发之后理智回炉,季桉打开电脑开始日常催稿。
单泗回来的时候,看见老姐坐回了工作台前,季桉坐在地上,靠着沙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敲键盘,像是没有出门的打算。
见到早餐,两人整齐划一地停下手头的工作,把桌子腾出来吃早餐。单车不开工,单泗自然也不用干活,干脆坐下来陪她俩一起吃。
单泗问:“今天不用去上班吗?”
季桉对他主动搭话有些惊喜,笑眯眯地回答:“这期的稿子收齐啦,我请了半天假在家办公。”
单车附议:“在我这里也是办公啊。”
季桉摇头:“我再也不想来你这办公了。”
两人边吃边闲聊,说了一堆垃圾话,吐槽吐槽同事,聊一聊同行,说着说着,互相抱怨起来,挥着筷子讲对方坏话,再被单泗制止。
讲了一堆废话,单车忽然说:“其实我很在乎这次连载的。你知道这是我的第一个长篇,之前不是不想做,但总是……做不起来,要么是被其他稿子挤着时间,狠不下心来搞新方向,要么是被杂志社拒了,我的漫画画得没有那么好,故事也没有那么有市场,虽然发了几个短篇,但我心里没觉得自己就是漫画家了。如果这个长篇做起来了,我可能就真的成了一个漫画家了。”
季桉咬着豆浆的吸管,听完她的话:“要是这个长篇做不起来呢?现在的市场可不好。”
单车和单泗一起回头看她。
季桉默默挪开视线。
单车骂她:“你有毒啊,我正煽情呢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季桉笑笑不说话。
单车伸手去揪她的脸:“做不起来也要做啊,我大纲都写那么长了。”
季桉连忙躲开:“别闹别闹。”
两人滚作一团,互挠痒痒笑得扭来扭去,打闹了好一阵才放过。
季桉轻声说:“这也是我带的第一个长篇啊。”
她说得十分温柔,就像圣母玛利亚在对耶稣低语。
单车木然:“洛昔那篇才是你的第一篇吧。”
季桉:“那篇还没发呢,不算。”
单车又带着挠痒痒必杀技开战,单泗在她们把桌子踢翻之前上去把两人拉开了。
一顿吵吵闹闹的早餐好不容易吃完,单车说要给他们泡个咖啡,单泗默默收拾早餐的残骸,季桉缩在沙发上没打算搭手,随口问了句:“你以后也想像你姐一样画漫画吗?”
单泗看着她放松下来有些慵懒的脸,肩上柔软的头发,像猫咪一样半眯着的眼睛,柔软又无辜地把自己抱在怀里。
季桉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侧过头躲避他的视线。
过了好久,她听到单泗轻轻的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