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静谧的,沙场上散落着一支支还未燃尽的火把,通过血泊折射的橙红已然是染满了血色。
张明义在营帐中颓废地坐着,手中执笔一叹又叹,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他知道战争凭他一个人左右不了,彭俊成有些鲁莽的不明不白,蠢人应当是坐不上将军的位子的。而且这仗愈演愈烈得十分稀奇,这南部战场已是如此,不知其他两处战场又是怎样。
这仗,还是不打为好。
——
彭俊成将手中的茶盏掷到地上,摔得稀碎。
血丝游离在他的眼白之中,杀意已经挤满了他的心头,他已是面目狰狞。
静谧的夜里,营帐中传来似兽似人的低吼:“杀!杀光西夷人!”
——
李锦书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左手去握住右手,不过只是徒劳。
闭眼仿佛就看见敌人颈间被他划开,鲜血喷射到了他脸上;睁眼又好像看见一个又一个的西夷人冲了上来,形成了重影。
这是什么感觉?李锦书问自己。
是害怕吗?不是,是恐惧。这恐惧如大江猛浪,来得比老爹去世那晚还要凶猛。
我们猎杀动物是为了生计,那我们杀人呢?一个个人在我面前就像迎风就倒的幼苗,哪怕我挥舞着镰刀是为了活命……他们死前是不是比我现在还要恐惧呢?
你说呢?老爹。
可惜没有人来回答李锦书,这个问题也注定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
爬上了城墙,感受着大漠夜晚的冰凉侵入身体,孤独之感涌上了李锦书的心间。
“忘了问你了,淑文没有跟你一起吗?”方硕站到他的身边问道。
“她被一个叫宫月的仙人带走,已经不知去向。”李锦书回答道。
方硕拍了拍李锦书的肩膀,问道:“还记得你当初跟我说的那句话吗?”
“哪句?”
“就陈宅夜里那句。”
李锦书低头沉思,却是一时想不清楚究竟是哪句话。
“风华本该正茂,年少不问前程。”方硕说道,“别想太多了。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太多牵挂,既然来了这里,那么就算死,也要死得挺胸抬头。”
此时李屹也爬上了城墙,走到了李锦书身旁。
“因为你跟我说,要自己出来看看世界,于是我下定决心离开了镇子。现在我看到了世界的一部分,怎么说呢,很精彩,尽管沾染了血色。”李屹认真地说道。
远处是李锦书不久前还在战斗的地方,星星点点的火把还亮着。
“活着,才能见到更多的精彩。”李屹冲着李锦书笑道。
李锦书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他还在害怕,或者说恐惧,但他知道,他有了新的羁绊,更坚固的羁绊,他并不孤独。
——
翌日。
“蓝鸦,红鸦,你们的真名是什么?”李锦书问道。
“那不重要,我不想在这战场上留些什么,我只想苟活着,然后回家。”红鸦拍了拍自己看似宽广的胸膛道。
“嗯嗯。”蓝鸦在一旁点了点头。
“你们,觉得自己能活着回去吗?”李锦书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
“能活的,一定能活到最后的。”蓝鸦急切而笃定道。
红鸦咧嘴道:“逃是逃不掉的,别看我们那赵校尉平日里懒懒散散,我们这些人在他手里可翻不起什么风浪。
那么,只有战斗。
最后肯定会有人活下来,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好像有人在说我?”赵逢春在一旁探出了个头问道。
“哈哈,没啥,夸您英武果决呢!”红鸦挠了挠头道。
“赵校尉,您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李锦书方才还在感慨红、蓝二鸦活命的决心,却突然被赵逢春惊出一身冷汗。
“有吗?是你们发现不了而已。”赵逢春淡淡道。
赵逢春把李锦书叫到一旁。
“有没有兴趣跟我学枪?”赵逢春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李锦书有些犹豫。
“你一手稀烂的刀法在战场上活命都难,昨夜要不是方硕护着你,不然你尸体现在还在外面沙场上没人收。”
“想不想学?”赵逢春凑到李锦书面前,挑了挑眉道。
李锦书知道学手枪法对他在战场上保命十分重要,但劝人好像不是这么劝的吧……他心里有些别扭。
“想。”李锦书最后还是答应了。
“每日早上起早些,到我帐前等我。”赵逢春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第三日。
李锦书早早地就到了赵逢春的营帐前等着,干等着也不是回事儿,他索性打起了锻体拳。
一遍、两遍、三遍……李锦书收拳,体内气血震荡,已然是到了后天六重。
另一边已经吆喝着吃早饭了,还是不见赵逢春出来。
方硕和李屹过来了,给李锦书端了碗粥,还拿了两个馒头,然后他们就走了。
直到李锦书把早膳吃完,赵逢春才打着哈欠,抻着懒腰出来了。
“不好意思,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了。”赵逢春面无愧色地说道,“没事儿,反正一时半会儿也上不了战场,先练着吧。”
“扎马步会扎吧,扎着。”
李锦书两脚平行开立,两膝弯曲半蹲,脚尖内扣,五趾抓地,调整重心。
赵逢春从营帐里拖了一杆长枪出来,用枪杆敲打着李锦书身体各处,嘴中同时说道:“头正,颈直,含胸,收腹,提肛,立腰,开胯……你这底子还是太薄了,不过也差不多。”
“先教你个起手步型吧。”
赵逢春指点李锦书站了个起手式,“拿着,这杆枪是我备用的,五十斤,够你现在使了。”
李锦书接枪入手,感受到了它的沉重。
“先把起手式站好了,下午再教你招式。
在你之前,我也教了几个人枪法。不过呢,基本都没活下来。难得遇见你这么个好苗子,努把力,别死太早了。”赵逢春说着,伸手将李锦书的肩往下压了压。
“那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师傅了。”李锦书开口问道。
“别。”赵逢春嘴角一挑,“叫我头鸦。”
——
傍晚。
“嘶——”李锦书揉着身上清一块儿紫一块儿,嘴中还不断抽抽凉气。
营帐前,两个卫兵压着一个人走来。
李锦书抬头一看,震惊道:
“高笃大哥,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