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坪本来是锅炉厂的旧家属院,那处背靠一片山崖,就是密集的几片小平房,随着山坡高低错落地排开。陈家喜家在坡底的西边,顾安居家在坡顶的东边。坡顶阳光很好,不像陈家喜家,常年晒不到太阳,衣服三天都晾不干。
坡顶不是谁都能住的,以前锅炉厂还在的时候坡顶上的几间房子住的都是厂里的领导,顾安居他爸是锅炉厂的工程师,不是领导,但也被特批了坡顶的房子。
陈家喜在巷口的小卖店看了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她探头看家里的窗户,果然黑漆漆的,她倒是松了口气,不用进门面对黄美兰。
顾安居一路上都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进亭坪的路有两条,去坡顶一条,去坡底一条,顾安居却跟着陈家喜走了坡底这条路,陈家喜没理他,拿出钥匙开门进屋。
家里永远是一股发着霉的味道,经年不散,盈盈绕绕。
陈家喜收了钥匙,屏着气往自己的房间挪,黄美兰睡觉打呼的声音就像是漏了气的皮球,陈家喜手刚一搭上屋门的把手,忽然听到一阵鼎鼎邦邦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躲,暖壶盖子就砸在了她的额头上。
虽然看不清,可陈家喜被暖壶盖子打过无数次,光凭触感她也能分辨出是那只绿色暖壶上的金属盖子。
陈家喜摸了摸被打疼的地方,转身去看黄美兰,借着门前的路灯陈家喜隐约能看到她凌乱的头发,穿着那件磨得像渔网一样的睡衣,怒气汹汹,夹杂着厌恶。
“婊子!”
陈家喜不语,站在原地,只定定地看着她。
“你以为自己是谁,穿件体面衣服就不脏了?别做梦了,你是以前是谁,现在是谁,将来是谁,打你一出生就注定了,除非你去死,下辈子投个好胎,就你这德性,也是世世辈辈做婊子!”
“切……”对这些恶言恶语陈家喜早已无动于衷:“婊子就婊子吧,咱俩生生世世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
“你去哪?”看着陈家喜转身,黄美兰上前两步。
陈家喜头也不回地走到门口:“还能去哪,当婊子,你要一起去吗?”
身后又响起黄美兰翻找东西地声音,陈家喜开了门出去,背着身关上门,随后又是一声金属砸在门上地巨响。陈家喜低着头,手紧紧地背在身后抓着门把手。
“你没事吧?”
陈家喜抬头,看到站在她面前不知所措的顾安居。
“你怎么还没走?”陈家喜直视顾安居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他的情绪。
很可惜,陈家喜想像的揶揄、嘲讽、不屑、鄙夷、怜悯……统统没有,甚至连最起码的好奇都没有,只是满满的……担心?应该是担心吧,那双眼睛闪烁着,晶亮的,倒映着昏黄的路灯的光亮,又柔软地撒在自己身上。
陈家喜慌忙避开他地目光,她不该受到这样温暖的注视。
“我想看到你房间灯亮再走的,我……”
“我家没灯,你走吧。”
陈家喜绕过他拎着书包走出巷子,顾安居也没再说话,安静地跟在她后面,路上陈家喜被台阶绊了个趔趄,顾安居上去扶她,被她狠狠推开。顾安居也似乎犯起一丝执拗,抓着陈家喜的胳膊没松手,又顺手把陈家喜的书包拿过来背在自己肩上。
顾安居个子不矮,可身材清瘦,校服衬衫穿在身上总是晃晃荡荡的,可力气还真的不小,陈家喜挣了几下没有挣开也就认命了,本来就浑身疼,有人扶着还方便点。
“你要去哪?”走了半天顾安居才问。
“就这儿吧,”陈家喜扶着台阶坐下,朝上坡的路指了指:“这边也能上去,你回去吧。”
顾安居把陈家喜的书包放在她旁边,自己也跟着坐下,拧开一直拿在手里的小瓶子一把抓过她的脚腕:“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的……”
“有病吧你!”陈家喜打开顾安居的手:“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听见点什么就能把我怎么样,随便你把听到的说给谁听,我不在乎,也不怕!赶紧滚!”
“我什么都没听见,”顾安居收回手:“就算听见了又能怎么样,你不是不怕被我听到。”
“你……”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你既然不害怕被我听到,也不该害怕让我看看你的伤。”
“谁害怕了,我是讨厌。”陈家喜缩了缩脚,目光却不自然地闪躲。
“更不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顾安居摇了摇瓶子,隔着十公分的距离把药喷在陈家喜脚腕上:“有点凉,你忍忍。”
“嘶……”陈家喜倒吸了口凉气,脚腕处针扎似的疼起来。
“忍一忍,活血化瘀的,是会有点疼,”顾安居又连着喷了好几下才停下,抬起头看着忍痛的陈家喜,一个没忍住就笑出声来。
“笑什么?”陈家喜气结。
顾安居合上瓶盖,转头看着陈家喜:“我以为你多坚强呢,跛着脚走了那么久,好像不知道疼似的。”
“切……”陈家喜懒得理他,低下头揉了揉脚腕,药渗进去好像确实不那么疼了。
顾安居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连带着刚才用的那瓶药一起递到陈家喜手上:“这里面的药你应该用得到,刚才那个一天喷三次,用在脚腕上,还有碘酒是消毒的,你回去擦擦伤口,再把抗感染的药膏抹上,口服药一天三次,饭后吃。”
“你随身都带着这些吗?”
“刚才和你一起回来的路上买的。”
陈家喜低头看了看塑料袋里五颜六色的药瓶:“他们不是抢你钱了吗,你哪还有钱?”
顾安居笑笑:“我还有卡。”
靠,陈家喜暗叹,有钱人。
陈家喜放松下来,看着旁边的顾安居,仔细想了想:“咱俩除了今天之前还说过话吗?”
“说过,”顾安居点了点头:“咱俩初中还坐过同桌呢。”
“我怎么不记得。”
顾安居故作沉思状,揉了揉下巴:“初三下学期的时候,老师让我坐在你旁边,我搬着桌子过去,说,你好。”
“我说什么?”
“滚。”
“啊?”
“你说滚。”
“哦……”是自己的风格,陈家喜想,果然,这小子没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