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2016年三月底,尹安那时才13岁。
路上的行人匆匆忙忙的赶在上班或上学的路上,虽然是清晨,但脚下的柏油马路好像热得要着起火来,整个世界都在一个锅炉里,热的人脑袋嗡嗡响。
W市阳光心理咨询室并没有外面那么热,尹安下身穿着牛仔裤,上身是粉色宽松薄卫衣,低着头背着一个白色的小书包从心理咨询室里走出来。
坐在咨询室外面的尹爸爸尹赋从休息椅上站起来,上前。
那时的尹赋正值壮年,头发柔顺的挂在耳边,显得他不拘小节,他大概一米八多一点,穿着清凉的休闲装,带着名表。快三十岁的他一直未婚,独自一人带着尹安,当然,尹安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是他在平安夜那天捡来的孩子。
“怎么样?医生有说什么吗?”
尹安还是低着头,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紧了紧书包带,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写在旁边桌子上的纸上,“卫叔叔让你进去。”她一言不发的递给尹赋,然后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发呆。
尹赋摸摸尹安的脑袋瓜,嘱咐她好好坐在这里,不要乱跑,自己则推开咨询室的门,走进去。
尹安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了什么,她也并不关心。
她是一个有心理问题的小孩,她没有办法和其他孩子一样,沐浴在阳光下,自由肆意的奔跑,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其他人相处,该用什么语气,用什么方式交流,陪伴她童年的,是拉着窗帘的黑洞洞的房间,是钢琴,是二胡,是画笔,是一本又一本厚厚的书。
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卫汉卿医生说,她是自闭症引起的阳光恐惧症,接触阳光久了,尹安就会头晕恶心,裸露的皮肤会起一些红斑,尤其是阳光热烈的夏天。所以不管走到哪里,尹安都会带着口罩,戴着鸭舌帽,穿着一件长袖外套,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但是在室内,拉着窗帘的情况下,尹安就会把多余的衣服脱下来,摘下口罩帽子,和普通人一样。
尹安也不是从小就自闭,她也曾和其他小朋友那样,在灿烂的阳光下玩游戏……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的?
尹安记不清了,她只知道自己在很小的时候被欺负了。
事情发生在尹安六岁的时候,那时她还在上幼儿园,上下学都是坐校车,可是那一天很晚了,她还没有回家,尹赋没有多想,他对尹安一直是放养式教育,只认为是孩子贪玩,去了其他小朋友家里,就没在意。
可天越来越黑,尹赋还没见着尹安的影子,开始担心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尹安失踪了,且一失踪,就失踪了整整三天。
三天,尹赋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找她,他印刷了寻人启事,到处贴,到处找,也在电视上插播了寻人广告,可都没结果。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第三天晚上,小小的尹安满身泥垢,衣衫破烂的倒在了尹家大门外,身上有数不清的划痕。
尹赋每天都活在自责中,他每次想到尹安因为自己的疏忽被人欺负,心脏就一顿一顿的疼,他想不明白,那个人是有多么冷血无情,才会去伤害一个小女孩……
尹赋看着尹安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安静,满是心疼,每当尹赋提起那件事时,尹安就会被刺激的大声尖叫,身体亢奋,精神失控,会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会暴躁的乱摔东西。
之后尹赋就没敢在尹安面前提起过。
尹安垂眸,把玩着手指,不在意的扯扯嘴角,她都不知道自己那空白了三天的记忆在哪里。
她所做出的抵触,仅仅是潜意识里的挣扎,她自己又在逃避什么?
她不知道。
尹安看看手上的表,快到点了,她放下书包,翻出外套穿上,又从口袋里拿出口罩和帽子,为了方便放这些东西,她的衣服口袋总是很大。
咨询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尹赋和卫汉卿一前一后走出来,尹赋走近尹安,笑着对尹安说。
“安安想去上学吗?”
上学?就是和其他人一样吗?
发生了那件事后,尹安再也没去过学校,她的知识来源是尹赋为她准备的一间大大的图书馆,她几乎每天都泡在里面。
尹安淡漠的看着尹赋,有些疑惑,她又看了一眼自己露在外面的手指,意思是,自己这样怎么出去。
尹赋摇摇头,笑着捏捏尹安肉肉的脸,“没关系,爸爸总有办法的。”刚刚汪波医生把他叫到里面,就是和他说明了这个情况。
如果不让尹安尝试着接受他人,那么她就永远不会痊愈。
所以两人商量着让尹安去学校适应生活,至于阳光恐惧症,尹赋想,如果提前和学校校长说明情况,不让尹安外出上体育课,想必校长会理解的。
尹安空洞洞的黑眸里什么也没有,她对去上学并没有情绪上的波动。
尹赋回头看了一眼卫汉卿,后者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尹赋又蹲下身,循循善诱道:“安安可以和别人一起学习新的知识,可以和同桌一起去厕所,一起分享零食,一起写作业……怎么样,安安要不要去上学?”
尹赋语气就像在哄一个刚上一年前的小朋友那样。
因为尹安从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她的人生目前就像一张白纸,还没有被强制的填上颜色,卫汉卿给她做过心理年龄测试,测试结果显示为九岁。
卫汉卿提出让尹安上学时,尹赋是坚决不同意的,尹安心理年龄九岁,却要在一群十五六岁的人群中努力适应,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如果尹安不去学着改变,那她永远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尹赋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决定送她去上学。
而刚刚卫汉卿在咨询室里又告诉他,尹安之所以变成这样,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当年那件事。
尹赋自然是能想到这方面,这些年他也在找作俑者,但都无疾而终。如今又一次被证实这件事影响了尹安,让尹安变得自闭,他只想赶紧找出那个人。
尹安没有摇头。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她的内心是格外抵触外界的,却也在期待着有个人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就像尹赋所说的,她们会一起学习,一起上厕所,一起吃零食,一起写作业……
人啊,就是一个矛盾的生物,明明不喜欢和人接触,却又在期待着有个人会同自己一起迎接黑暗。
尹赋知道,尹安没有摇头,就是在无声的同意,他心中便有数了。
……
不过一星期,尹赋便打点好了一切,尹安要去的是W市有名的学校,w中学,那里学习氛围好,学校的学生素质也高,应该不会做出欺负尹安的事。
他老早就和尹安说好了,从明天开始,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