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芨芨？”
“铁头叔叔！”芨芨听见声音定睛一看，竟是在北境时常陪他玩耍的一位工族巨人。“您不是在北境吗？”
“退役了，才回来，小家伙长这么大了，我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是你。来，给叔叔再抱一抱。”那巨人蹲下身，一把将芨芨抱住，芨芨的头只刚刚到他的膝盖上。
“圣城的水土果然好哇，把你养得这样水灵灵的，跟个女娃娃似的。”
“叔叔，木兰将军还好吗？”
“那女人比十个巨人都强，好得很呢。还时不时念叨你，说你这个臭小子竟一封信都不写给她。”芨芨正要辩解，那阿婆已经拿着五个篮子出来了。
铁头把篮子轻轻一揽，和芨芨与阿婆道谢后，他便说要把芨芨送回家去。
一路上，铁头先是询问了芨芨的近况，知道了他是寄养在了一位名叫小蝶的幻族姑娘身边。听芨芨这么说，那姑娘是来圣城养病的，如今病好了，过几日便要走了。
“在北境大漠住惯了，感觉这里跟鸟笼子似的，不自在。”铁头走在医族的街道上，四处打量，看来他对这里的环境并不满意。
“叔叔，若我姐姐睡下了，我就明天再去看你。”芨芨腆着脸，不好意思地说。
“嗨，把她叫起来就是了，又不是深更半夜的。我得看看那姑娘是个什么样的，才放心。”
“那不行。”芨芨的语气十分坚决。
“嘿，你个臭小子，你小时候尿布都是我帮你换的呢。”
“反正不行。”
“喂，有人在吗？”铁头用力敲了敲门，芨芨被他抱在怀里，忙喊着不行，却又挣脱不得。
话音刚落门就打开了，铁头也不客气，没等小蝶招待就径直走进去了。
“这不是没睡吗？”铁头放下芨芨和篮子，四处瞅着没有适合自己的凳子，就找了一块空地盘腿而坐。
“姐姐，这是从北境退役回来的铁头叔叔，小时候经常照顾我。这是我从阿婆那里拿回来的百花糕。”芨芨忙扶着小蝶坐下解释。
“原来是从北境回来的壮士。”小蝶这才理解了他刚刚那冒失的行为，心中多了几分敬意。
铁头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小蝶，她看起来弱不禁风，长发及腰，随意地散落着，像刚睡醒的样子。黛眉似柳叶弯弯，眼神淡泊带着点点忧愁，肤白如雪，是个娴静如水，温柔端庄的女孩子。
“我说呢，我在北境还没见过像姑娘这样好看的人，怪不得这臭小子要留在你身边呢。刚才听他说姑娘有二十岁，我看着竟像只有十六七岁。”
“只是常年病着，少出去走动。北境现在如何？”
“刚去的时候，那里寸草不生，处处是戈壁大漠，精灵族的种子都种不起来。前几年也还是这样的，不过从去年，那戈壁滩简直就跟回春了一样，种的粮食都活了，乱糟糟的阴魂也比往年少了。北境的日子好过多了，不然我怎么会回来？”
“那我就放心了。”小蝶轻轻道，像是松了一口气。芨芨也跟着高兴，他还隐约记得，小时候闭日关就像装着煮沸的八宝粥的大锅一样，处处破破烂烂，粮食也一直紧缺着。
“没啥不放心的，北境有木兰将军、十三大族族级佣兵团和四位英灵坐镇，下面再有各蕃族和小族，数十个公会，若论繁华热闹，闭日关也不比圣城差嘞。”
小蝶点点头。
“这小家伙才八岁，你一走，他又跟在谁身边呢？”
“原本他就是在暮云长老身边教养的。”说着小蝶看了一眼芨芨，目光中带着一丝怜爱，他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一点也不让人操心，医族的五位长老都对他疼爱有加，寄予了厚望。
闲聊了一会儿，铁头就起身告辞了，这姑娘自己虽然身子弱，但是照顾芨芨的确是尽心尽力，无微不至的，叫他放心了些。那暮云长老更不用说，其在医族的地位仅次于禾农长老，德高望重，若芨芨能留在他身边，以后必成大器。木兰将军想必也会安心。
“芨芨，这百花糕的味道如何？”小蝶看他饿得塞了一嘴的样子不免好笑，忙给他拿了水。
“跟姐姐做的一样好吃，姐姐也吃一个。”他一边吃，一边还拿一个递与小蝶。
小蝶摇了摇头，帮他拍拍背，“吃饱了就去休息吧，你熬的药我已经喝了。”
她见芨芨乖乖答应，转身离开，芨芨看姐姐忽然停顿了一下，还以为她忘了什么要说的，却看着又回房去了。
小蝶连忙关上房门，一口血从喉头涌上，忍不住吐了出来。月光透过薄薄的青纱窗照进她的房间，满屋子都是。她急忙拿了一方白帕子将地上的血迹擦干净，她怎么能叫一个八岁的小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呢？就算是为了芨芨，自己也不能去寻死。
至于青言，林宇说的她是信的。自己是个将死之人，还谈什么以后呢？只要他开心快乐，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事情。幻族族训中有知足常乐四字，自己既然本是想见见他就好了，就不应该再奢望太多。今日又得知北境太平，她心中的罪孽感也减轻了几分，倒像是松了一口气，这世间除了芨芨也没什么好挂念的。只是过去的罪，是无论如何也赎不清了。
两滴眼泪忽然从脸颊滑落，融进染血的帕子上，明明心中是轻松了，可怎么就是有止不住的泪流呢？
她抬起头看见月亮，比在采月林见到的月亮要小得多，也远得多，更有孤高清绝的姿态。细想想再过两日就要走了，送给芨芨的荷包还差一点就要完成了。
她点了灯，借着烛光，坐在床边缝起了荷包。芨芨睡在床上，听见姐姐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他听得出来她在极力克制。
第二日清晨，芨芨刚出门没多久。就有人来说万寿老祖知道小蝶要走了，特邀她相见。这万寿老祖是从英灵渡召回的四十八英灵之一。
阴阳幻境全为千年前一位不知名的圣人意念所成，地处阴间与阳间的缝隙之中。阳间在八年前不知是何原因竟遭遇毁灭的危机，整个人间界即将毁于一旦，百族面临着灭顶之灾。危急存亡之时，学族查出幻族有一张卷轴，幻族只将它冷在族库之中，竟不知它就是阴阳幻境的入口。好在卷轴终于在最后一刻被打开了。而为了维持幻境的稳定，巫族与魂族受命从幻境的英灵渡召唤具有强大意志力的先辈魂魄，重塑肉身，分别引至百族在幻境修建的三十六座城市之中，以稳固意念所成的幻境。
这位万寿老祖是医族的开山始祖之一，也是圣城里唯一一位英灵。关于他生前的事迹在学族中有记载，他年轻的时候耗费三十二年写出了《药理》一书，后来不知怎么的，又专研长生之术，花了整整二百七十年，到死前都没有钻研出来。医族将他奉为祖宗，只敬他的《药理》一书，却难免不为他后来的所作所为叹息惋惜。这是他生前的事了。
而如今他住在三族专门为他修建的英灵居内，受长安派来的虎面兵团保护，每日也是研究医理，再不碰什么长生之术。小蝶两年前抽到红头签照顾过他一段时间，两人相处得颇为不错。只是后来万寿老祖再也没说要见她，没有英灵召见，自己也是不能前去探望的。故小蝶也没想到和先辈道别。只是今日忽然召见，不知是何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