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谊,你看看这个如何。”花眠拿了一图纸来找她,图上是坊绣阁的一匹红娟布刺绣,看起来甚是华贵。
“这是......龙鸟舞凤......需用上好的金线绣制,这里要用铜绣法,这里用最简单的步针,至于这里......”花谊耐心教导,花眠经常接坊里的活儿,说是为了以后继承祖上大业,其实是因为每月的零花不够,所以才去坊里做点。
可惜她手艺并不过人,小时候交作业就经常让小伙伴帮她做,如今绣娘居然敢让她来绣金线,看来进步了不少。
“姐姐现在手艺这么高超了吗?看来进步颇丰。”花谊对她温婉一笑,花眠一边卷图纸一边小声抱怨:“我也不想啊,但是嫁衣这个东西必须要自己来嘛。”
花谊顿时一惊,随后转为惊喜:“姐姐终于想通了,是那位公子取悦了姐姐?”
“哎呀,还要多亏了你那半吊子的夫君,虽然人看起来不太靠谱,但是办事倒还挺快的。”
“这么说姐姐早就有心仪之人了?”花谊悄咪咪的蹿到她的背后,从她手中又抽过了那副图纸。
“刚刚看这图纸还只觉它能卖五百金,现在我倒觉得,它无价了。”
“是唐府的唐玺少爷,瑾瑜告诉我他是隔壁大龄未婚美男子排行榜第一,所以我特地去看了一眼,果然生得俊秀,很合我的口味。”花眠仰起头骄傲的点了点,人生啊,终于遇到那个命定之人了。
“啊?”花谊倜然一阵惊,原来瑾瑜那小子不是来帮忙介绍,而是受姐姐嘱托来牵红线的。
“怎么了?”花眠疑惑地凑上来,看了看图纸。
“没事没事。”花谊连忙摇头,又指点了一遍,专心的看向图纸。
“话说那唐玺公子可真难搞哦,瑾瑜去了好多次他都没同意。”花眠叹口气。
“唐玺公子人长得美,却迟迟未娶,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听瑾瑜说是因为他有个孩子。”
“啊?”
“具体我也不了解,从未听说过唐玺与哪位姑娘有过交集。”
“那......”
“不过我也不在乎啦,我既然喜欢他,自然也要喜欢他们全家啦。”
“哦好......”花眠将图纸带走,兴致冲冲的回了坊阁,花谊望着她的背影,瑾瑜果然不可信......
......王宫
“皇上,皇上,你怎么样了。”隐隐约约听到有一女子在小声的啜泣,她曾深爱的这位君王,现在已经奄奄一息,家族的遗传病让他生不如死,这次狩猎被猛兽咬了一口,血流不止,加重了他的病情,估计再过三天,太子就该登基了。
“嫣儿,太子......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他若有若无的声音让她更加心痛,跟随他这么多年,眼前这位俊俏的少年郎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三十多岁的年纪,却操劳的白了头发。
“那就好......那就好......咳咳。”她连忙用白手绢接住那滩红色的血,他用虚弱的身体继续发声。
“嫣儿......你后不后悔.....”他温柔的看着她,他给了她最好的生活,他做到了。
“如果非要这样的话,我宁可回到过去,我爱的是你啊。”皇后两串泪珠顺腮而下,一直滴到下巴,落到白手绢上。
“是啊......我也想......”他似乎有点失望,转过头去看向屏风,这么多年,他深爱的只有她,是她一直陪在他身边,一步步走到现在......
“别再说话了......”
“不行......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告......诉你。”
“......”
“我走.......之后......你还能......回忆起......这些......话来,就好像......我一直都在......”
“好,好......”她哭的更猛了些,这是命中注定的,命中注定要有代价付出,那年悬崖边的那位老婆婆说的是真的,只是他们都没有料到,原来死亡离他们这么近......
三日后,太子登基。
“臣愿誓死随从王朝,绝无二心,恭迎太子登基。”
千百号人一起叩首,城外百姓低下头,二百里外,皇太后呆呆站在还冒着青烟的坟头,身边几个亲信皆素衣裹身,瑾瑜默默撩起下裳,跪在坟门处,其余亲信也照办,太后两行清泪流下,摸着瑾瑜的头,默不作声。
“臣定誓死守卫王朝,无论黑白,请陛下放心。”重重的磕了两个响头,最后一个是向先皇谢罪,要等王朝败落来磕的。
城内灯火酒气迎新帝,
郭外新坟青烟冉冉起。
陛下静静听我讲,
誓死相随莫相忘......
“主上,皇帝薨了。”沫沫急急忙忙前来禀告,怪不得今日皇城上下一片混乱,原来是出了这样的大事,瑾瑜也好几天没来了,此刻估计重重缠身,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那可是最疼爱他的父皇。
“瑾瑜王爷呢?”
“随太后去皇冢了,现在应该刚回来。”
“好......”花谊在雕花椅上思考了片刻,换上皇仪服,急急忙忙往皇宫赶。
“主上!”沫沫在后面喊,花谊又正好撞上爹爹的胸膛。
“你去哪?”
“我......我去找瑾瑜!”说完就绕过他,急急忙忙往前赶。
“你去了又能怎样?现在皇宫上下一片混乱,宫内灯红酒绿迎新皇,你这身素衣打扮,怕不是会被赶出来!”他浑厚的声音叫住了她,花谊向来最怕爹爹,因为爹爹总是一副不容任何人侵犯的样子,冷冰冰的,这是她唯一一次顶撞他。
“那小子那么喜欢你,今晚一定会来找你的。”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从来不唯唯诺诺,即使是对皇上,也只是作揖,从不下跪,也没见他去参加什么大型仪式,只有在她和瑾瑜订婚的时候轻轻牵着她的手放到瑾瑜的手里,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皇宫的规定,只要出了喜衰大事,必然要来告诉正妻,那小子,肯定会来的。”
爹爹望向天空,刚刚灰暗了一些,耳边恍惚有些嘈杂的声音,他背对着花谊,娘亲曾告诉她,爹爹那天眼眶红了,娘亲还笑话他来着,他抹抹眼睛,说是尘土飞进了眼睛,死不承认,当时还觉是爹爹怕丢人,现在觉得,他是舍不得罢......
“你自己想吧,我向来是不困着你们的,若你不信,去就是。”魁梧的背影走远,但花谊并没有继续走,她决定,还是等一等看吧。
果不其然,换了两截蜡,燃尽了十炷香,瑾瑜来了,整个人灰头土脸的,似乎喝了酒,有点不太清醒。
“瑾瑜。”花谊扶住他,他软摊摊的趴在了她的身上,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后腰发力,轻轻地靠在她的肩上,就算是这种时候,他都不愿让她过多累到。
“没关系的,你今晚做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行,只是......一定要说出来。”花谊将他往自己身上靠了靠,今天不是皇宫照例香薰的味道,燃香和酒精的味道包裹住了整个少年,悲伤为引,加上太后的眼泪,酿造了如此无法自拔的少年。
“......”他什么也没有说,花谊慢慢扶着他回房,坐在床边,花谊轻轻地靠上他的肩,轻轻的对他说:“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要狠狠的挠我痒痒肉,笑到三天三夜停不下来的那种。”
“......”他还是丝毫没有言语,花谊环上他的肩,用更轻,更撩拨的声音对他说:
“你不是说......最喜欢听我叫你夫君吗,我现在就叫,你不要不高兴了好不好?”花谊看他还是无动于衷,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祷告,老天爷,把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小王爷还给我吧,我今天羞耻点就羞耻点了。
“夫君?夫君。夫君,夫君!夫君夫君,夫......”瑾瑜霸道的将脸转了过来,封住了她的嘴,刚刚本来就没大喘气,如今他这一吻,吸走了她肺里唯一仅剩的一点氧气,就在差点窒息的时候瑾瑜松嘴了,紧紧抱住她,仿佛小时候被皇兄欺负来找花谊寻安慰的时候,花谊楞了一下,不过马上轻笑一声,也轻轻地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唱歌谣给他听。
瑾瑜呀瑾瑜,
你怎可如此淘气,
打碎了藏宝阁的花瓶,
又拿御花园的桂花树出气,
莫要怪娘亲骂你,
全只因你太顽皮,
你何时也能长点脸皮,
总这样委屈巴巴可不行,
斐府不是你逃难的地,
你就仗着花谊宠着你。
这首歌谣是瑾瑜小时候犯了错来找她求安慰的时候两个人做的,因为瑾瑜一直嘀咕太后和他说的话,念着念着就成了打油诗,花谊看见他的时候,他哭着跑过去抱住他,念了好几遍这首诗,原本花谊还挺愣的,听到这首诗不禁笑出声来,这诗就一直流传着,没几天,宫里的人都知道了,但是因为瑾瑜不喜欢,所以只有花谊在他面前唱。
或许这首诗用得多了,每次瑾瑜哭的时候总是会唱这首,形成了条件反射,花谊唱着唱着,肩膀就湿了一片,瑾瑜在十五岁的时候告诉花谊自己已经及笄了,以后绝对不会哭了,要是再哭自己就承认自己是个小姑娘。可惜他那时候背书不认真,忘记及笄是姑娘的礼节了,又引得别人一阵笑,不过后来他真的在也没有哭过,直到今天。
“呜......”瑾瑜闷哼了一声,大概是长大了吧,不再那么厚脸皮了,也知道保护自己的小夫人了。
“好了好啦,哭出来不就好了嘛,我就知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没变。”花谊刮了他的鼻子一下,如今这场景,怎么看都像花谊欺负了瑾瑜一场,衣衫不整,美人流泪,而另一位还当没事儿人一样继续挑逗他。
“我......我不是小姑娘。你不许告诉别人。”瑾瑜嘟着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在别人面前向来一副官僚世家的模样,在花谊面前就是个奶歪歪,谁劝都不行,花谊总感觉自己养了个儿子。
就算长大了,这个小娃娃本性还是丝毫未改。
“好好好,不告诉别人,你才不是小姑娘,你可是未来的王爷,可是当朝皇帝......的......”花谊突然说不下去了,看来这句用了几年的话,从今天起要废除了。
瑾瑜又低下了头,但是冷静了许多,估计是他也没想到吧。
“父皇他......走得很安详。”皇族亲信总会向正妻汇报,以示平等,这是上一代皇帝新设立的规定,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女子不如男在那段时候,成为了历史。
花谊看他又不太对劲,便轻轻的说:“恩,我晓得了。”
“他应该会过得很好吧,我相信的。”瑾瑜望着窗外的月亮,明亮得很,差一点就圆满了。
“父皇大人做了那么多好事,当然的。”花谊轻轻挽住他的手臂,重新靠在他的肩上,一起赏月。
这是她第一次叫先皇父皇,瑾瑜总爱和花谊一样叫家里的长辈,花谊都敢叫太后娘亲,但唯有皇帝,她永远叫皇上,瑾瑜将手放在她的手上,手心是一股小小的暖,从指尖一直暖到他的心扉,让他忍不住回味刚刚她叫他夫君的样子。
“夫人,刚刚你叫我......”
“恩?嗯......”
“不是向后半生预支的吧。”
“不是......”花谊很少叫他夫君,她总觉得那样没羞没臊,也就瑾瑜爱叫她夫人。
“那你再叫一声?”瑾瑜坏坏的一笑,凑近了她的脸,桌上的蜡烛燃尽了最后一滴烛泪,阙然灭掉,只有明亮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两个人只够看清彼此闪亮亮的眼睛和逐渐凑近的唇,花谊朝后躲躲,害羞的说:
“那这一声可就是预支得了。”
“啊,这样啊,那......算了吧。”花谊以为终于过去了,可以好好睡觉了,但是瑾瑜突然将她的脸转过来,两枚唇瓣紧紧贴在一起,刚刚不觉,原来瑾瑜口中这么浓的酒味,经常偷酒喝,酒量太大不容易醉原来也挺惨的。
瑾瑜慢慢将她压倒,当花谊觉得不对劲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紧紧地贴在一起,还盖上了被子。
“瑾瑜......你这是要......”
“我恍然想起,刚刚夫人说......今晚做什么都可以,而且......今晚我既然来了,就是证明我们两个是夫妻了,当然要,做点什么......”他勾起一抹坏笑,眼里深不可测,此时云也遮住了本就淡淡的月光。
“我......我们还没成亲......成亲再说!”花谊迅速将被子卷到自己身上,背对着他,羞的都说不出话,只是快速的说了一句。
“我......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夫人害羞了?”
“......”
“好嘛,反正都等了你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两年,咱们来日方长,你永远,都是我的。”
最后一句瑾瑜特地加重了语气,花谊下意识裹紧了被子,随后听到穿鞋的声音,瑾瑜应该回去了。
“是不是太过分了......本来都订婚了......”花谊默默无语了一阵,悄悄嘟囔了一句,转过头去,瑾瑜两颗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她。
“是太过分了,我也这么觉得,连床多余的被子都没有。”原来他没走,故意等花谊自己中套。
“你去找沫沫再要一床就是。”
“打扰沫沫干嘛,夫人的被子就挺合适的。”瑾瑜还没等花谊说什么,就自己懂事的爬上了床,扯过被子一角盖在身上。
“好嘛......这么晚了......就一次啊,不许对我做什么。”
“好,就这一次,绝对不做什么。”
花谊朝里挪了挪,瑾瑜乖巧的往被窝里钻了钻,轻轻抱住花谊的腰。
皇宫
“陛下,该休息了。”婢女来提醒的第三遍,大臣们都回去了,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喝了一杯又一杯。
“我睡不着......”眼眶不知是哭还是被酒精麻痹,红的吓人。
在前一天,他还是那个可以瑾瑜瞎闹的太子,如今已是当朝皇帝,都说皇帝命短,不知父皇登基时,是否与他一样手足无措,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比从前陌生,一切都变了,现在他是皇帝,是百姓臣民们的统治者,他不能,也不敢再像从前一样糊弄,整个王朝需要他,他啊,该长大了。
“瑾瑜呢......”他扔下已经空了的酒杯,想去找瑾瑜哭诉,他甚至觉得瑾瑜会比他更好,当万朝皆悲愤,他却要带着臣民们庆贺他登基,挥霍的世界,他会搞垮整个王朝。
“陛下,瑾瑜王爷......去斐府了。”
是啊,他那出色的弟弟,现在应该和他的挚爱在一起,可是他自己却孤家寡人,诺大的皇宫,女人有的是,却没有一个和他有瓜葛的,让他不禁想起了那晚在梨花院子里遇到的那个女子,似乎现在也只有她......
他像一块破布一样走出大殿,让所有的婢女丫鬟退下,从御花园的矮墙跳了出去。
他要找到她。
不知道摸索了多久,他又瞧见了那梨花枝条,似乎花开的更茂盛了,院子里有灯,照的乳白色的花瓣可人清新。
这墙似乎比从前高了许多,他爬了好久才终于抓住了梨树枝,跳了进来,果然,她也像他一样,未能合眼。
“你......你回来了?”岚凤看到熟人,兴奋地扶他起来,将他领到石凳上,他似乎喝了很多酒,但是一直保持较高的警惕性,没有说什么,似乎是在醒酒。
“你......你没事吧?”岚凤朝他挥挥手,他抬起头,抓住了她的手,按到桌上,有点含糊地说:“我要娶你。”然后就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