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闲茶楼上，临窗站着五个人，望着窗外混乱可怕的景象。
狂风已经停下来了。街市上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可怕。
陈文傅老爷回头对三个儿子说：“没事了，走吧。回去还有好多事要忙呢。”
魏师爷看着对面已荡然无存的知州署大门，无奈地说：“这帮承天司的蠢货，非要搞这种暴尸三日的事情，报应！衙门里面该乱成一锅粥了。我也该忙咯。”
于是便各自告别回家，一路无话。
回到陈家公馆以后，陈贤希来到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见他进门，放下手中的书，说：“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今日知州衙门上方的乌鸦群，是父亲在茶楼上变出来的吧？虽然当时你动作又快又隐蔽，但我还是看见你袖子里甩出来一张纸符。”
父亲沉吟片刻，答道：“是。”
“我看见柯大叔了。最后就是他扛走了吊在衙门口的尸体。父亲使的这个法术，想必是在给柯大叔打掩护吧？”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父亲眼里亮了一下。
“那么，父亲为何要帮助柯大叔呢？”贤希又问。
“那个被处死的人，是青萍会的。柯大哥是去给他收尸。所以，我就帮他遮挡一下，这样知州衙门里的人就无暇顾及外面发生了什么了。当然，顺便也给我们家出了一口恶气。”
“父亲是想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么？”贤希笑了，“所以，父亲到底有多高的法术修为？在我看来，今天召唤出的这片遮天蔽日的鸦群，已是十分厉害的水平了。”
“呵呵，”父亲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法师，今天这个只是小小的障眼法而已。那些乌鸦，都是我用那张符纸变的。这类障眼法只是非常入门级别的幻术，你以后稍作修行，便可以学会。”
“那关于法术的事情，能否先给我讲点入门的知识？”贤希露出期盼的神情。
父亲想了想，说：“好，既然明天你就要去正式拜师了。我还是先给你上一堂启蒙课吧。免得柯大哥说我一点都不教你入门。可是……从什么地方讲起呢？”
“那就由我来提问，父亲回答就好。”贤希说。
“行，你问吧。”
“那么……就从最基础的开始。什么是法术？”
“法术法术，一为‘法’，一为‘术’。这其实是两样东西，更准确的说，是人们认识世界的两种方式。所谓‘法’者，认为万物皆有法，世界在一定法则下运行，研究此类法则的人则称为法师。他们通过找出万事万物之间隐藏的规律，行常人所不能之事。但他们只是利用万物的法则，而不会试图打破。”
“可是，古书上记载的那些魔法，比如让河水倒流、手掌中冒出火焰、隔空举起重物，不都是违背常理的么？”
“万物的法则不光是眼睛所能看到的东西。法则分为凡人可见的表法，和凡人不可见的里法。魔法所运用的，就是这肉眼不可见的里法。”
“那何谓表法，何谓里法？”
“表法书写万物，里法书写表法。”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贤希听得似懂非懂。
“举个例子：水往低处流，石头比拳头硬，这是人人可见的常识，便是表法。一个凡夫俗子，若赤手空拳地想让流水上山，以拳击石，那就是实实在在的蠢货。所以人们发明了水车用来引水，发明了錾子和锤子用来凿石头。这是人人都可以学会的对表法的运用。而里法呢，则是决定水向何处流，石头有多硬的法则。利用这些法则，便可以使河水逆流，用拳头击碎石头。但是掌握和运用里法的能力，不是每个人都具备的。”
“那么什么人能具备呢？”
“千百年来，关于到底什么样的人能使用里法，一直都众说纷纭。有人说靠上天的拣选，有人说靠血脉相传，也有人说靠师徒相授，但不管哪种说法，能成为法师的人都是人群中的极少数。而且，在升龙帝国里，一千年来官方只认可一种法师，那就是天尊教的圣师。天尊教认为，里法是由天尊书写的。圣师通过侍奉天尊，得到天尊赐予的法力。”
“那么‘术’又是什么呢？”
“所谓‘术’，其实是另一种解释世间万物运行规则的学说。这种学说不对世界做表里二分，认为万事万物皆可理解，也可改变，只需要找对方法。”
“这方法就是‘术’？”
“对，‘术’是一个总括的概念，广义地说，所有试图理解和利用万事万物的手段，都可以称之为‘术’。狭义地说，‘术’是人为实现某一种明确目的，而依靠自身才智总结归纳，发明创造出来的各类技艺。下至石工、木工，上至治国、星相，皆有其‘术’。而所谓‘术士’，则特指精通于各类高级‘术’之人。”
“哪种‘术’算是高级的‘术’？”
“高级的‘术’需要多年的钻研和复杂的技艺，没有相当智识的人是无法掌握的。比如星相术、幻术、机关术、召唤术、医术等等。要想在任何一个领域达到顶尖术士的修为，往往要穷极一生的时间。”
“看来无论‘法’还是‘术’，都不是那么容易学到的。父亲是想让我学‘法’还是‘术’呢？”
“哈哈哈，‘法’和‘术’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事实上，自古以来，‘法’和‘术’之间的界线是很模糊的。一个法师完全可以掌握‘术’，而一个术士同时也可以是法师。‘法’也好，‘术’也好，只是人用来看待万物的一种方式，大可兼容并蓄。所以人们往往将常人难以掌握的技艺统称为法术。而且，不光‘法’与‘术’各有分歧又相互交融，对‘法’本身的理解也有多种分支流派，互相影响。”
“此话怎讲？”
“因为升龙帝国历朝历代，大多禁止供奉天尊以外的鬼神，所以很多认为里法来源于古神、妖魔、精怪的法师，都假托天尊教名义，将各种魔法理论融入天尊教的教义，在民间广为传播。而朝廷所控制的天尊教对此保持着微妙的态度。于是在这升龙帝国里，千百年来一直延续着这种奇妙的现象：庙堂之上和江湖之中，各有一套解释里法来源的理论，并行不悖又暗中角力，既不相互承认，又不相互消灭。虽然历朝律法都严禁民众从事妖魔鬼怪之事，但民间的乡野传说、江湖术士从来都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那朝廷为什么会对民间法术是这种态度呢？”
“有时候是不想管，更多时候是管不了。江湖之中的法术源远流长，影响甚广。甚至有法师和术士借行会、学会、佣兵团等名义，结成各类或明或暗的组织团体。一旦朝廷强力弹压，可能导致怨声载道，甚至激起民变。庙堂之上者，也就乐于睁只眼闭只眼了。”
“难道说青萍会就是一个法术组织？”贤希睁大眼睛问道。
“严格来说并不是，多年以前青萍会是由船工和码头工人自发创立的互助组织。后发展壮大，成为遍及全国的大型社团。由于秉承海纳百川的宗旨，所以会众来源复杂。很多江湖术士和魔法师都加入青萍会。他们会在暗中使用法术帮助会众解决各类麻烦，以换取青萍会对他们的庇护。青萍会也借此巩固和扩张自己的势力。”
“原来如此。”贤希点头说道，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今天毁掉官署大门的法术，应该不是父亲施放的吧？”
“我哪有那本事？”父亲答道。
“那是柯大叔干的？”
“我看也不像。”
“那是谁呢？”
“我也不知道。”父亲说。
“我虽然不懂法术，但能感觉到那股力量里充满了令人畏惧的东西。”贤希歪着头，回想着当时的场面。
“您能感觉到？”父亲脸上，露出些许惊讶，“果然是个可造之才。”
“嗯，一点模糊的感觉。那种力量算是‘法’还是‘术’呢？”
父亲沉默了，面色变得凝重。半晌，才对贤希答道：“那既不是魔法，也不是妖术。我从来没见过那种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