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只站着一人,孤零零的身影被拉的老长,渐渐隐没至黑暗混沌深处。
忽得另一个身影突显,毫无征兆。
“有事?”最早的身影转过身来。此人身材高挑,满头银发,剑眉虎目,一张国字脸,由于长期征战沙场皮肤呈现古铜色,身上甲胄有众多刀砍斧剁痕迹,斑驳不堪,触目惊心。
“大哥好个自在!”后来者一屁股坐在大厅中主座,拎起茶壶对嘴一顿咕咚咕咚地喝。
身着甲胄者便是手握韩林儿军权的刘福通,虽身为平章政事,却为龙凤大宋的真正主人。后来者是刘六,刘福通族弟,一直在亳州监视着韩林儿众人。
“杜遵道那老东西要去鹿邑拆太清宫修亳州皇宫”刘六脸上露出一丝讥笑,“老东西活腻了。”
“消息可靠?”
“消息来自非桐那丫头,说是韩林儿喝多了说出来的。”
“非桐丫头”刘福通顿了顿,“她没事吧?”
“受了些惊吓”刘六转过脸,脸上面容却是一直模糊不清,别人看来似乎他就是熟知的隔壁老王,亦有可能是隔壁老李,“再有下次,我定会先骟了韩林儿。”
“韩林儿是先主的儿子,是大宋的明王,不可造次!”刘福通厉声喝道。整个大厅开始嗡嗡作响。
见刘福通发怒,刘六似乎很是害怕,立刻躬身低头答道:“小弟谨记在心!”
“大哥,那太清宫怎么办,我们已经派兵到了太清宫,准备拆除后将石料木料运到太康。”刘六小声问道。
“连夜把兵撤了吧,若是杜遵道当众宣旨,我就很难办了。”
“可如此办,鞑子大军一到,太康怎么能守得住?”
刘福通拍了拍刘六的肩膀,笑道:“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
杨太后给换过干净衣服的韩林儿擦着头,眼中满是慈爱。
“被赶出来了吧?”
“咳咳,娘,你怎么知道的?”
“你吵的整个楼的人都醒了。”
韩林儿大呲啦的躺在躺椅上,嘴里嘟囔道:“谁稀罕进那屋。”
“非桐,非桐,非梧桐不栖”杨太后喃喃自语,“她是个凤凰,眼光自然高,你虽被尊为明王,实际上却是我等寄人篱下,徒有虚名而已。”
韩林儿笑了,“娘你是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为娘只盼你平安康健,莫要和你爹一样”杨太后盯着点点烛光,不禁黯然神伤,“天鹅肉就不要想了,天下更是奢望,天下就让天下人去争吧。”
“天下我本无心去争,却也不甘任人鱼肉。除此之外,就是杀父之仇不能报,报不了此仇,我枉为人子!”
一列盔明甲亮的士兵押着上百辆的大车连夜出了亳州,浩浩荡荡的奔向了鹿邑。一杆大旗迎风飘舞,上书虎贲二字。虎贲军是刘福通最精锐的一支部队,三千虎贲军都是刘福通亲自挑选,个个勇武善战,不像那些普通的香军,虎贲军都配备战马和盔甲,军纪严明,骁勇善战,不是乌合之众。三千人中留了两千驻守亳州,另一千人跟随刘福通,是他的亲兵。
此次带兵出行的是二营御前统领张天佑。张天佑身材魁梧,白面虎目,眉目之间都是杀气。他原本跟随郭子兴,因和郭子兴意见不合,闹翻了,跑了出来,投在韩林儿门下。
盛文郁拍马赶上了前头的杜遵道,“杜丞相啊,您就听老弟一言吧,这太清宫拆不得啊,历朝历代拆庙毁寺挖坟掘墓都会遭报应的,再说天下人的吐沫也得淹死咋们呀!”
“怕什么,大宋年间的太清宫早就焚毁了,现在的太清宫是蒙古鞑子造的,你想我等华夏之民怎能容忍蒙古鞑子给我们建太清宫,这是侮辱我们老祖宗啊。”杜遵道嘿嘿一笑,“所以我们要拆了它,等以后我主重获天下,再用我大宋之名重建太清宫,那才是顺应天道。老百姓必会对此津津乐道,传为一段佳话。”
盛文郁迂腐口拙,那里是杜遵道的对手。
“那杜丞相完全可以带这虎贲军前去拆,为何非要盛某同行?”
杜遵道晃了晃大脑袋,“盛丞相此去是要给杜某做了见证,这拆太清宫可是主公的圣旨,不是我假传圣旨,若是别人拦阻,那就是抗旨!”
“可杜丞相你可想过,这太清宫一拆,那众多道士居士如何安置?他们怎肯让我们拆太清宫。”
“盛丞相多虑了,有五百虎贲军随我等拆庙,还怕什么道士居士,等寺庙拆了,他们可入我香军,驱除鞑虏,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我怎么听说刘平章已经派人围了太清宫,难不成他也打算拆太清宫修他的太康?”盛文郁靠近杜遵道低声说道。虎贲军是刘福通一手组建,军中大小统领都是刘的亲信。此行五百虎贲军由二营御前统领张天佑统领。
“拆太清宫修亳州皇宫可是主公的旨意,他一个小小平章政事,也敢抗旨,是要造反吗?”
“嘘!杜丞相小声点。”
张天佑突然勒住战马,手中银枪嗡嗡地抖动不止。一条黑影悄无声息没入草丛之中。
杜遵道虽身在远处,但是莫名浑身一哆嗦,眼角不停的抽搐,随即不再言语。
“嗖”一支长箭裂空而去,没入草丛深处。三名虎贲军下马,一人持枪在前慢慢探寻,另两人持刀护住左右,一步步靠近草丛深处。
“回禀统领大人,草丛没有人。”说着持枪虎贲军呈上来一块人头大的石块,刚才那支箭深深没入石块之中,箭头从另一端透了出来。众虎贲军看到如此情景,不禁纷纷大声喊:“统领好箭法!好劲道!”
张天佑面上也微微一笑,但心中却无比惊骇,若只是长箭入石,他可以做到,但是长箭穿石而石不崩裂他做不到,自己功力难达到如此境界,况且刚才黑影并非一条,应该还有一人,身型更加飘渺。
“他奶奶的,不过是去太清宫拆个庙,到底是何方神圣一直跟着老子?”张天佑心中开始骂娘。
火光,冲天的火光,足足烧了一天一夜。
嘈杂,人声鼎沸,战马嘶鸣。一众太清宫的道士和居士被虎贲军团团围住,个个脸上血肉模糊,道衣凌乱。百辆马车上已经装满了石料和木料。腐朽的木料,道士的居所,经幡和无数的经文注解书籍都统统一堆到一起,放火焚烧。
太清宫的主持叫清玄子,原本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此刻胡子眉毛皆烧光了,道袍撕裂,嘴角的血迹不停的滴,饶是如此,还拼命冲向熊熊烈火,被左右的小道士死命的拉住。
“那是《道德真经新注》,大唐的孤本,不能烧啊,不能烧啊!”清玄子手指火焰中一本才被扔进去的线装古书。
清玄子傍边的小道士惠真,拼命冲向火场,赤手取出了那本已被烧起来的《道德真经新注》,在怀中扑灭火焰,高声喝道:“大师父,我拿到了,拿到了”。
此刻,火场上一根燃断的腐烂房梁断成数段,其中一段滚落下来,重重拍在慧真的背上,将慧真死死压在下边,慧真拼命把那本书扔了出来,然后想爬起来,可那房梁太重,哪怕只有一段。火舌渐渐吞没了慧真。一股焦糊味传了出来,伴着慧真撕心裂肺的哀嚎。
众道士大声呼救,怎奈房梁太重,火焰太烈,无计可施。
张天佑摇了摇头,抬手一箭,箭从慧真口中射入,哀嚎声戛然而止。
盛文郁只抖手:“杜丞相,这是何苦?拆走了木料就行了,何苦要烧了他们居所还有经文。”
“我大宋香军目前兵员不足,这些道士年纪轻轻,做什么道士,正是为我大宋明王效力之时。”杜遵道看了看张天佑,“张将军烦请带这些道士回亳州,纳入香军,为驱除鞑虏尽一份薄力!”
张天佑一阵冷笑:“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就地掩杀了吧,留着白浪费粮食,做军粮都太干瘪。”
虎贲军听完,提起大枪,摆好进攻姿势,眼看一场屠杀难以避免。
再也顾不了那些经史子集了,清玄子拉着杜遵道的腿,哑着嗓子大声疾呼:“杀了我,留下这些孩子。我已风烛残年,死不足惜,他们还年轻,能打仗。”
“遂了你的心愿。”张天佑抬手一箭,正中清玄子前胸。清玄子瞪大双眼,扶着前胸,仰面栽倒,绝气而亡,临死时手还拉着杜遵道的腿,吓的杜遵道一提缰绳,连人带马退后数步。
众小道士看师傅刚刚还奋身抢救书卷,护大家周全,此刻却已然身死,阴阳两隔,无不抱头痛哭。
杜遵道对张天佑很是不满,清玄子死不死他倒是不在意,但他是堂堂丞相,张天佑区区一个御前统领,居然敢公开抗令。但转头一想,那张天佑手握虎贲军,他又有所畏惧,也不敢训斥,只好驱马向前喊道:“莫哭了,谁是大弟子,站出来,听我的号令,好保尔等平安。”
一个小道士抬起了头,满脸的泪花,径直走到前面,正是一直拉着清玄子,陪在左右小道士之一的慧相。慧真是大师兄,为救经书已经死在火场。
“你叫什么名字?清点下人头,速速报来。”
“我叫?”慧相突然发起呆来,眼神空洞无物,随即抱住脑袋大喊:“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像是中了邪或是降头,须臾开始满地翻滚,众人纷纷看向慧相。
慧相的脸开始扭曲起来,变得模糊不清,时而像刚被烧死的慧真,时而像中箭而死的清玄子。
杜遵道骑了一匹枣红马,那马是军马,此刻似乎感受到极大的危险,猛然前蹄高抬,嘶鸣不已。行伍出身的杜遵道也是身手了得,任凭战马如何挣脱,拼命抓住马鬃,伏在马背上。
“中邪了,中邪了,你看不让你拆庙毁寺,报应说来就来。”盛文郁早已六神无主。
慧相突然原地消失,下一个息却出现在了杜遵道的头上。黑漆漆的一柄短剑从上至下刺向杜遵道的天灵盖。这一切都太突然,在场的众人惊得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杜遵道大呼一声,身体往后仰,躺在马背上,避开了头顶的一击。可那黑剑一往无前,刺向杜遵道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