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很深了。韩林儿依旧站在窗前,瘦弱的身躯纹丝不动,静静望着远处的那幢小楼。那幢小楼是沈府最漂亮的楼,建在后花园百花从中,名为凤桂楼。韩林儿的住所就在凤桂楼对面,是一个花厅,唤做采苓厅,平时他在此和群臣议事,晚上也就在侧厅休息。
刘非桐就住在凤桂楼三层。那间屋子的烛光早已熄灭多时,清月将一树海棠映在竹窗之上,伴着微风,摇摇曳曳。
小楼中的佳人想必早已安歇多时了。
关先生坐在躺椅上,右手食指轻轻敲击者桌面,“主公今日有点心不在焉,不经意间望向对面的凤桂楼足足有十九次,莫不是担心刘郡主了?”韩林儿已经封刘非桐为桐鸣郡主。
“关心她?真是个笑话”韩林儿转过头,一脸坏笑,“今天天气晴好,本想好好戏弄一番她,可惜她却未出门。”
关先生不置可否,嘴角却隐隐挂了一丝笑容出来。
一股阴寒的杀气由远及近,透窗入室,就像天空中的猎鹰盘旋向下俯冲时,带给野兔的那种杀戮感和压迫感。关先生翻身而起,从腰间抽出短刀。韩林儿却不动声色,轻轻挥了挥手,侧身让到了一边。
一条黑影扑了进来。
来人正是韩婉儿,一身黑色夜行衣衬出身材的玲珑有致。
“姐,你受伤了?”韩林儿闻出一丝血腥味。
“别人的血。”韩婉儿抬了抬右手,手上尺长的利爪上血迹斑斑,“杜老鬼死了,杀他的人武功极高…….没拦住。”
“是刘福通?”关先生问道。
“不是他。杀手擅长幻术,能幻化成别人,出手狠辣,干净利落。”
“杜老鬼一死,白鹿庄聚义通敌的最大嫌疑人就只有刘福通了,若是我是刘福通,定不会杀杜遵道。”关先生说道。
“或许刘福通根本不在乎我是否怀疑他。对他来说,我就是一只蚂蚁,随时可以捏死!我的怀疑,我的想法对他来说都是个笑话。”韩林儿苦笑道。
“杜老鬼临死前,手中还攥着一张画。”韩婉儿掏出了那张羊皮。
很简单的一张画,一条巨龙蜿蜒曲折从群山中穿过,巨龙上下是大大小小云,形状各异,有的还被红笔划去。
“这是什么东西?”韩林儿和关先生一头雾水。杜老鬼临死前想出示此画,说明此画至关重要,可画上寥寥数笔,还没有任何注释,让人无从猜起。
或许杜遵道当时想拿出这张画,告诉别人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就是杀手杀他的理由,可是杀手下手太快,根本来不及说出口。或者是他拿出画是要告诉杀手他有个秘密,杀手也可以放过他。三个人围着画争论个不休。
“那太清宫的石料和木材呢?”韩林儿突然想起杜遵道此行的目的,心中感觉到一丝不妙,“刘福通没有运到太康?”
“张天佑已经将石料和木材运了回来。”韩婉儿话语中带着一丝疲惫。
“糟了!”韩林儿和关先生对视一眼。韩林儿原本故意透露消息给刘非桐,是指望刘福通能及时赶到太清宫,抢下物料,运到太康。以刘福通和杜遵道水火不容的态势,再加上他对韩林儿一贯的藐视和不屑,肯定会去抢物料。太康稳固,亳州才能安生。现在物料都拉回来了,那到底出了什么情况,难道刘非桐没有把消息透露出去?
“我去对面打听一下消息”说罢,韩林儿翻身出窗子,消失在了月光之中。
关先生起身提了腰刀,也要随之而去,却被韩婉儿叫住了。
“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关先生问。
韩婉儿思考片刻,“我有事相求……”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韩婉儿身体一软扑倒在关先生的怀里。
关先生吃了一惊,用手扶起韩婉儿,才发现手掌上潮热。解开韩婉儿的夜行衣,里面是一身道袍,左肩头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细细闻,那血腥臭异常。
“那人剑上有毒。”韩婉儿目光始终望向远处,不看关先生。
“对方的剑浸了化骨蚀筋散,你越是运功抵抗,毒就越快发作。”关铎是名医,也是用毒的高手。
“那就有劳关先生了。”
关铎脑门上都是汗,心说韩婉儿你为何如此要强,刚才韩林儿在的时候你不说,却要在此时,韩林儿最是心疼他这个姐姐…….若是以后韩林儿知道…….算了,算了,救人要紧。
撕开道袍后,露出亵衣,还有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雪白的肌肤上,那个伤口周围已经漆黑一片,要尽快的处理了。
“要剔掉腐肉,再吸出残毒…再…….”从来处事不惊的关铎口吃了起来,“对……不起,我一紧张就…….这样……..”
“吸毒时,千万小心!”韩婉儿终于转过头,一张小脸居然红透了。
想不到冷若寒冰的女汉子也有害羞的时候,真是罕见,望着艳若桃花的韩婉儿,关铎心中有所想,停了手,竟是有些痴了。
“哎呦,疼!”关铎突然叫了起来。韩婉儿看他望着自己痴痴呆呆,在他的手臂处狠狠拧了一把。
还是那个灯火通明的大厅。刘六缩在主位上,一边擦拭着那把黑漆漆的短剑,一边漫不经心哼着小曲。一个小丫鬟脸蛋圆圆,肤如凝脂,两只眼睛长得鲜活灵动,跪着拖着一只朱漆托盘,上面的青花盖碗精巧别致。
刘六取了茶,却用右手细长的食指托起那丫鬟的下巴,低声说:“小苏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我家大哥呢?”
“禀六爷,奴婢不知。”唤做苏竹的丫鬟有些害羞,身体一扭,把头别在一侧,媚态十足。
看到此景,刘六舔了舔干裂的嘴角,枯瘦的右手想去抚摸苏竹圆圆的脸蛋。
大厅中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吼,如同巨龙在被压制,心中不甘发出的龙鸣。烛枝上的蜡烛居然扑簌簌灭了半数。刘六不由自主抬起了屁股,猫着腰,挪到下手的交椅上。
“退下,退下!”刘六赶快让苏竹离开。小丫鬟起身,拎着托盘,缓缓离开了大厅,轻轻在外关上了大门。
刘六把剑收了起来。
“大哥,杜老鬼已经死了,为啥不把那一百车的物料拉到太康来,却便宜那个小鬼头?”刘六对着大厅黑暗的角落问道。
“太康守不住的!”刘福通从黑暗中显现出来,两眼通红,略显疲惫。
“天下没有大哥守不住的城!”
“若我压根就不想守呢?”刘福通冷冷一笑。
刘六一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刘福通转身走进刘六,一股巨大的压力迎面而来,压得刘六坐在座位上不能动弹。
“大哥……我……”刘六有些慌。
“你做事有些草率!”刘福通面沉似水,“多年来,杜遵道一直收集你我信息,今日虽死,但他却留下一张图。”
“图,什么图?”
“已经落到了韩林儿的手里了!”刘福通厉声大喝。
刘六一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从未见过刘福通发这么大火。
“那…….大哥…….我立刻去夺回来!”刘六转身要走,他想立刻离开大厅。发怒的刘福通,就是条会喷火的龙。
“慢着!”刘福通冷冷说:“我等多年筹谋,千万不要把事坏在你的下半身。”
“大哥……您这是……”刘六脸色变的更白了。
刘福通伸右手,指尖微微弯曲,大厅中烛枝上的蜡烛火焰剧烈扭动,居然都朝向了刘福通右手。大门轰得从外向内倒塌,一个人影从破门处凌空飞了过来,被刘福通一把抓在手中。
刘六大惊,那是刚才的丫鬟苏竹。
此时苏竹修长的脖颈儿被刘福通擒住,发髻散乱,脸色通红,一只手想推开刘福通手臂,另一只手却伸向刘六,目光中满是期盼,那眼神的意思分明就是在求刘六帮忙求情。
“大哥……这是苏竹……我……”
“在大门外偷听?”刘福通盯着苏竹,身上杀气大盛,“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告诉老夫,谁派你来的?可以给你个痛快,留你个全尸。”
既然刘福通早就留意她了,想来也是无回旋余地了,苏竹盯着刘福通,嘴角居然露出了笑,似是已决意去死。
刘福通随手从桌子上取了铜螭镇纸,狠狠塞入苏竹的口中,苏竹玉牙被打碎数颗,零落在地,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想咬舌自尽,怎么能想死就死!”刘福通面露笑容。每当他可掌控别人命运时,刘福通总会想笑,那种感觉实在畅快淋漓。
刘六有些心疼,那个苏竹,乖巧伶俐,他早就想和刘福通讨要,可今天刘福通要杀苏竹,虽然刘六心中一万个不舍,但是他不敢阻拦。
刘福通右手一用力,苏竹身体猛地痉挛,脸变得更红,似乎都能透出血来,两只眼睛爆突,接着,那个拎在空中的娇躯大小便失禁,顺着双腿滴滴答答淌了出很多污秽,一股臭味弥漫在大厅。
刘六闭上了眼睛,实在不忍心看了。
尸体被随手丢在了地上。血迹,污秽,丫鬟的尸体让大厅一片凌乱。刘福通却心满意足,嘴角带笑,拍了拍刘六的肩膀。
“六弟,你要记住,刘氏一族振兴之大业,都在我等肩头,为大业牺牲点,是值得的。”
刘六躬身行礼,“大哥说的是,小弟必谨遵教诲。”
刘福通围着刘六绕了几圈,似是有所考虑,刘六低着头,不敢言语。
“把这个吃了!”像是终于做了决定,刘福通从怀中掏出了一粒药丸。红彤彤的药丸颜色如血。
“大哥,这是?”
“吃了它,你就不会再想女人了。”刘福通淡淡说道:“为了我刘家,做点牺牲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