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姑娘,休息够了吗?”
我被这声音从梦境中唤醒,艰难地睁开眼睛,泪水便将我干涩的双眼滋润了。
眼前迷迷蒙蒙地,什么都看不清。我发现我没有躺在温暖的孤山里,身下平坦坦的,冰冷冷的。我不知道我到了什么地方,我也快不记得我曾经干过什么。
眼前的一切在水光中慢慢清晰起来。我发觉我躺在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一个穿着铁甲看不清面容的人托着烛光盏,隔着一根根青黑色铁杆的对着我说话。我不记得我见过这样装扮的人,但是一道意识告诉我,那是一个看守囚狱的侍卫。
我坐起来,感到全身都火辣辣的。
我不知道他先前的那句“岑姑娘”指的是谁。这是一个自己没听过的姓氏,也是不知道的称呼。我听他说话字正腔圆,和充满在记忆中的粗野豪语是不一样的。我想问他嘛时候了,哪知道一开口却成了:“什么时辰?”
那侍卫听到我说话,却有些愣了。我也有些愣:不知道怎么了,但往事好歹记着些的。我在路上跑着,晕倒了,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地方?怎么一开口连说话的调子都变了呢?
那侍卫因笼里人的镇定有些呆滞。他很快说:“岑姑娘,是午时。外头的人等着许久了,您也该有点交代了。”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也不记得我干过什么,我只记得我从刘屠户家逃出来逃进了中原,追着那个给我金子的女人,跑着跑着却晕过去了。
我还记得脑海中有人跟我说过,什么卖油树立,什么我圆你哦你要忘记。
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巨大的、似开门般的声响,我艰难地抬头向上望去,眯了眯眼。伴随着这声音,更加嘈杂的人声在我的耳畔响起。矩形的阳光也渐渐被施舍给我。我发现铁笼渐渐上升,向着我头顶的大圆洞去了。
我又惊又惧,忍着身上的疼痛,爬到铁笼的边缘,抓着青黑色的铁杆问那个侍卫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侍卫见我死到临头还不招供,对我说道:“岑姑娘,今日是你双十的生日。你若不坦白,便只得永远活在桃李年华了。”
我看这四下无人,终于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岑姑娘是我。可我叫尉迟泽,是我爹随口说的名字,怎么又改叫岑姑娘了!
铁笼还在上升,好似要将我带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中去似的。咦,这些奇奇怪怪的成语从哪儿冒出来的?外头的人声也越来越响,那侍卫的话语越来越轻。我依旧是茫然的,直到我曝光在太阳底下,看着数不清的人,对着我骂,朝着我扔吃的东西。他们的脸上都是憎恨和厌恶,和刘屠户对我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指责我?
一颗鸡蛋穿过一根根青黑色的铁栏杆间的空隙砸到我头上,壳碎液流。我的头怪疼的,心里头更疼。这可是鸡蛋啊,在她家一年半载都吃不到的鸡蛋啊!
“岑衍,你勾结敌国,暗中递送我国秘辛,妄图挑起两国大战,妄图掀覆这盛世,罪名属实,当诛!你可要狡辩?”人潮中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叫好声。我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那是一个英气逼人的男子,负手立在高楼上,身边侍从数十,华贵的官服穿了一件又一件。
真替他热。
我奇怪得听明白了,这是说我要被杀掉了。可是我怎么能死呢?我一向惜命的,爹娘也说死掉了就没机会吃上鱼肉了。虽然现在也吃不上,但总好在有极小的可能;死了,可什么都没有了啊!
我知道我必须逃走了。爹说这些当官的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当了个歪官又死要面子,无论我是否干出了些伤天害理之事,若是今日走不出这铁笼子,拿不准下一秒就脑袋落地。我看着那青黑色铁杆间的空隙,琢磨着我大致能钻出去。这身躯受过严刑拷打又饮食不良,花信年华却瘦弱的像个孩子,力气却大的出奇。我双手抓着铁杆,咬牙用力,那铁杆竟被我拽弯了些许,我硬生生地从铁笼子里挤了出来。人潮里寂静一片,几息后慌乱不堪。四面八方都跳出来铁甲钢拳的侍卫,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都欲将我捉拿。
我想着这人定没有大虫骇人,奈何胜在人多啊。我仗着周围都是百姓东躲西藏,小身子更是异常的敏捷,竟躲过了几百人马的追捕,逃到了很远很远的深山里。我从不知道我竟还有这等能耐,我原以为我只会躲些孤山里的大虫、刘屠户的长鞭。我觉得我跑不动了,见后头也没有铁甲们追上来,便打算找个山洞休息。身上到底也受了些伤,我顺路摘些以前用于止血的野草。
夜晚,温暖的火焰在山洞里跳动着,我睡着了。我做了一个很累很累的梦,里面有金光闪闪的城墙,有边境上的战士,有高赞盛世安康的说书先生,还有策马奔腾的自己。以及一个低沉的女人声说道:盛世已过,乱世将起。麦秀黍离,我只愿你鸥鸟忘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