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封式祁已死,行云从高晏口中得知了他的生平,和封式祁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名字,北堙,封式祁此人终其一生都与这个叫北堙的女子牵扯不断,他本是大虞将领,三十年前,跟着九黎族的土地一起随北堙并入了南陈,如今又被南陈将领葛瑞芳不知因何而伤,临死前祭拜的无字灵牌也刻与北堙有关的图腾,她想追问高晏北堙的事情,却总被他用一些别的事情搪塞过去,不知道在掩饰什么,不过既然知道葛瑞芳与封式祁的死拖不了干系,行云便将目标定到葛瑞芳身上。
行云虽不知道自己曾经是什么性子,但如今既然知道葛瑞芳这个嫌疑人,便开始打主意要拿下他,一则为封式祁报仇,毕竟封式祁救了她,另一则嘛,想搞清楚他为何要困住封式祁,与自己被救一事有无关联,不过葛瑞芳位高权重,官拜镇西威猛大将军,乃是一方霸主,想将其擒住可不是这么好办的,不如暂且先混进军营,再见机行事。
自从那日高晏问完话后,他就不见人了,留着九扶看她看得紧,除了洗澡上厕所,其他时间都在她旁边徘徊,好像猜到她心中的盘算一样,就连晚上睡觉也是二人共住在九扶房间里,本来她借口男女共住一屋不合适,想找店小二另开一间房,没想到九扶提前将房间换成了里外两室的套间,美其名曰方便他全天候的照顾自己,实则是监视,根本没办法偷摸出去,真是块狗皮膏药,行云翻了个白眼,百无聊赖地坐在房间里晒着太阳,九扶在外间整理自己回家要带的行李,此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店小二的声音响起“小云在吗?你舅给你送东西过来了。”
行云这才想起,在三福商会自己还有个舅舅,便爬了起来,匆匆下了楼,九扶也放下手中的事,跟着行云下去,只见一名精瘦的中年男子正提着一些东西焦急地在驿馆楼下徘徊。
“小云,你....哎,都怪舅父,都怪舅父啊。”陈管家甫一见行云,又开始热泪盈眶,老泪纵横,“你的事情,行首都与我说了,这事儿,我本是不同意的,但行首说这是个大户人家,娶你又是做的正妻,我才稍微放心一些,如若你不愿意,我也万万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他擦了把眼泪又说“小云啊,舅父这次就是过来想当面问问你,你可是自愿,他们可否胁迫于你?”
一番话下来,行云是云里雾里,一边扶着泣不成声的陈管家,一边朝九扶挤眉弄眼,“这是怎么回事?”
九扶也不清楚状况,但听陈管家这番话中的意思是,高晏要娶行云做王妃?!他赶紧上前,握住陈管家的手,也想问个明白。陈管家抬起头见行云旁边的年轻男子器宇轩昂,朝气勃发,衣着不菲,心里认定九扶就是行云未来的夫婿了。
陈管家见未来外甥女婿也在,如此哭相实在不雅,不能给自家人丢了脸面,赶紧抹了一把老脸,朝九扶拱手“在下陈康河,是小云的舅父,不知公子可是小云的...?”毕竟尚未婚配,贸然喊外甥女婿总是不好,只得话说一半。
九扶没接到陈管家的意思,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客套说“行...小云是与在下在一起,不知前辈是小云的舅父,有失礼仪,望前辈莫怪。”他九扶好歹也是自幼跟着高晏在官场子混,一番说下来并无不妥。
陈管家见这孩子说话彬彬有礼,不似普通出身,倒像是官家人,心中便又添了几分满意,与自家外甥女倒也般配,不过作为长辈,该催还是要催的,遂说“小云是我外甥女,她父母早亡,我将她视同己出,婚事我这个舅父还是做得了主的,”她那赖皮父亲就当死了吧,省的平白生事,“日后她嫁与你,该有的嫁妆我陈某一样不少,你切莫轻视了她,我们陈家虽是小户人家,但三媒六聘还是要有的!”
如此说完,九扶是彻底明白了,主子要留下行云,把自己这个跟班的给卖了出去,他苦笑了一下,但戏还得唱下去,不然此时若拆了主子的台,这个舅父闹了起来,后果....他脑海里闪过主子冲自己微笑的画面,想到此,九扶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上前朝陈管家行了个大礼“舅父大人放心,我玖某人绝不是那言而无信的宵小之辈,如今我与小云已有夫妻之实,”他说着含情脉脉地看了行云一眼,又三指朝天发誓道,“我既承诺娶她为妻,若有违此诺,我玖某愿遭天打雷劈,断子绝孙!”,心中暗道:老天爷,我说的是玖某啊,不是我九扶的九啊,老天爷,你可要看睁大双眼清楚啊!
陈管家见九扶发下如此重誓,还说与小云有了夫妻之实,居然木已成舟,他也不便再多言,遂将外甥女落在商会的一些物件草药什么的放下,又叮嘱行云几句,无外乎保重身体之类的,便由九扶送着回去了。
行云自手上接过药草,心思就不在九扶和陈管家身上了,药草上打着大大的叉,像是在提醒她,雾青说这个药好像叫什么龙蛇什么,药名记不清了,但药效嘛,呵呵.....行云嘴角闪过一丝狡黠.....
2
还是邺城,还是半夜,入秋的风儿比平日里大了些,城内驿馆外翻墙而出了一道身影,此人不谙武功,翻得甚是惊险,好几次还差点掉了下去,不过好歹是有惊无险地落了地。
身影摘了面罩,露出一张苍白寡淡的面容,可不正是行云。
话说她用龙蛇草熬了药,骗了九扶帮她试下凉热后,那小伙便乖乖地倒地了,现下正在驿馆内做着娶妻生子的黄粱美梦呢。
行云盘算,她来时是胡三引她入城的,这次,她也决定以胡三为突破口,混入城中边防,一探虚实。
已近卯时,天边翻起了鱼肚白,城门旁的豆腐老摊子已经开始支起了架子,行云躲在换防之处已足足三个时辰,仍不见胡三的身影,按理说,城防将士分为两班,两个时辰一换,应该是能见到胡三,但为何迟迟不见他出现呢,行云见此时城门已经开始进出人流,便壮着胆子过去想问一问胡三的情况。
行云正要过去,结果听见一旁在豆腐佬摊子等早餐的军官模样的二人在说话。
其中一个略瘦小的军官问着身旁的大个子:“刘哥,你们班怎么少了这么多人?”
“快别说了,骁骑营那边出了事,说是一个将军不见了,怀疑通敌,衙役人手不够,从我这调了三个人过去帮忙去了。”被称作刘哥的大个子军官一脸不高兴地说。
“三人?可我见你们少了四五人啊!”瘦小的军官又说。
“此事你别外传,胡老三前几日被衙门来人带走了,说是逮住他给北面送信来着。”刘哥压低声音说道,“从我这调走的三个人,就是过去盯着他的。”
“奇怪,城内衙门为何没张榜通告?”瘦小军官不解,按道理调查取证一事应该由邺城县丞主理并张榜通告的。
“上面定的,衙门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刘哥莫如深讳地用手比了比,“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通敌,反正是得罪了上面的大人物,唉,可惜了老胡,一把年纪无儿无女的,落了这个下场。”
“啧啧...真是.....”瘦小军官得了个这么个饭后的谈资,也随意附和着感叹了一下。
行云坐在一旁听完墙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当时封式祁给雾栋老族长的信便是胡老三传出来的,看来这邺城衙门,她还得去上一趟。
3
还好昨夜溜出来的时候顺着把九扶的钱袋子也捎带出来,行云真是佩服自己的高瞻远瞩,毕竟,混入衙门这种事情,在哪个戏码里也是靠钱疏通的嘛。
她不清楚衙门行情,按市场上一石大米二两银子来看,手中的十两银子应该足够让差役们放她进去与胡三见一面外加附送一个衙门一日游了。
果然,衙门差役们干这档子事想也不是第一次,她等在门口待差役们换班,随便找了一个样貌猥琐的差役,一顿哭的稀里哗啦,谎称自己是胡三的亲戚,便被他熟门熟路引进了大狱之中。
狱中阴暗,犯人们平时屎尿均在牢内,加之捂了许久的霉味串在一起,浑浊不堪,行云捂着鼻子跟随前面的衙役一路前行,七拐八拐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关押重犯的牢房前。
“到了”,那样貌猥琐的衙役止住了脚步。
“多谢官爷领路,这点辛苦费您收下”,行云道了谢,又递了银子出去。
衙役一把接过银子,掂量着,算是满意,提醒了行云一句“就半个时辰,我在门口,有事叫我”。
行云点点头,待衙役出去了,这才仔细瞧了瞧眼前这间重犯牢房,与路过的其他牢房不同,这牢房屋顶格外高,房梁也没有,仅在墙壁的侧面高处开了个通风口,口子被精铁焊死,而半死不活的胡老三,满身血污蜷缩在囚室一角,浑身的皮肉没有一处完好,早已神志不清,还把行云当成了刑讯的差人,口中胡喊着“小人不知,小人不知...”,这与行云进城之时见到的洒脱军爷形象大相径庭,“真是一班混账,竟将一个好好的人毁成这般模样!”行云心中暗暗骂道,若不是这胡老三将封式祁的信送给雾栋,想必自己早已困死在尧支山的竹林中,算起来胡老三也算是自己的恩人,眼见胡老三已经疯癫,行云不能见死不救。
“胡三哥,你可见过这封信?”她从怀中试探地拿出那封信给胡老三,看看能否唤起他的一些记忆,胡老三见到信却突然笑了,一把扯住信吞了下去,还往行云身上泼了一身馊水,把她往出赶,行云见他癫狂至此,无法正常沟通,只得暂且回去,改日再想法子来救他。
于是起身,推了推身后的牢门想出去,但牢门任她如何使劲却也纹丝不动,行云心头沉了一下,难道被上了锁,“那猥琐衙役给我下套了!”情急之下,她只得在牢房中大声呼喊。
门是开了,猥琐衙役领着一个派头不小的矮胖官人走了进来。
“刘师爷,这胡老三无亲无故,怎会有人花二两银子前来探狱,小人心生怀疑,索性将计就计诓了她进来,您且看,人还在里面锁着呢”。猥琐衙役在一旁急忙向刘师爷邀功,还不动声色吞了八两银子。
“干得好!翡大伟,这胡老三口风极紧,也不知道是真疯假疯,如今又来一个,一会儿大人来了,将二人一起审,看他们二人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这通敌的罪名,咱得给他坐实咯!”刘师爷正愁找不到突破口,无法向上头交差,如今送上门一个,可是欢喜得紧呢。
行云坐在牢中,听到此,便明白了七八分,如今自己是被请君入瓮,当成了胡老三通敌的同谋了。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就在行云佩服自己作的一手好死的时候,一声大人到,打断裴大伟和刘师爷的谈话。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行云心想这会子不遭点罪,是出不去了。
4
话说邺城县令王守业正坐在府中伤神不已,屯兵此处的镇西威猛大将军葛瑞芳前日派人送来了一个人,通敌案犯胡老三,送来时交办说要此人供出其与封式祁的关系。
封式祁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来邺城赴任之前,如阁老亲自交办过,凡涉及此人一事,定要密报朝廷,若是胡老三口供里真供出封式祁,葛瑞芳那边是交差了,但朝廷的密报一发,自己也势必要牵扯进朝廷和葛瑞芳的角逐之间,若是供不出封式祁,本来自己这县丞当得本就是畏首畏尾,若因此事得罪了葛瑞芳,小则仕途终止,大则,哎哟,脑袋不保啊,现下胡老三又在狱中疯了,案子进展陷入死局,他愁的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交差啊。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有人通报,“大人,有人持此物来见您。”传话差役递上一块圆形玉佩,玉上雕有飞虎图案,栩栩如生,“此物,好生眼熟”王守业拿起玉佩左右翻看,突然心中暗道不好,此乃皇家之物,赶紧起身大喊“快,给本官通传!”
片刻后,正厅之上,王守业正襟危坐,他斜眼瞄了一眼正气定神闲坐在客位的来客,眼前之人相貌卓然,虽着一身布衣却不失气度,眉宇之间暗藏阴谲之气,让人不敢妄测,他想开口,但不知该如何开始,只能从玉佩说起“不知阁下从何处得来这玉佩?”
“王县丞好眼力,一眼就瞧出此块玉佩的不同之处”,那人举起茶盏轻轻吹了两下,淡淡地品了一口茶。
“阁下谬赞...”王守业正想客套几句进入正题,摸清楚此人来历,不想那人将手中茶盏一盖,厉声打断他道“可惜你眼力虽好,却为官不为,身为一方百姓之父母,身负重任,不思如何造福乡土,如何为朝廷分忧,反而趋炎附势,攀爬权贵,你说,朝廷要你何用!”
一听这话,王守业顿时大汗淋漓,此人手持皇家玉佩,三言两语之间就挑明朝廷立场,绝非泛泛之辈,他立马下跪道“阁下明鉴,下官并非不想为百姓谋福祉,为朝廷效力,实乃葛瑞芳威霸一方,下官敢怒而不敢言啊!”
“这么说,你与那葛瑞芳并非一丘之貉了?”那人话锋一转,不似此前那咄咄逼人。
“请阁下明鉴,下官若与那葛瑞芳勾结,如今早已是盆钵满体,又如何会在此战战兢兢食这二两官禄!”王守业俯身叩首道,他自就任邺城县丞,并未另建官邸,家中妻小与他同住在官衙之内,日常起居饮食均是自己亲力亲为,仅雇了一名仆役干些重活。葛瑞芳屡次向他示意,可投靠于他,但他均以官小浅薄,无法担当大任推却了,王守业自认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虽做不到邺城茶马任梁巍那般耿直,也只求明哲保身,家小安康罢了。
“王守业,你虽未与葛瑞芳沆瀣一气,但如此为官,实乃尸位素餐,包庇纵容,比那贪官蠹虫更为可恶啊!”那人放下茶盏,起身缓缓走到王守业跟前,叹了口气道“封式祁一事你可知道?”
“下官知晓,临任前,如阁老特地交办过。”王守业答道。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之色,又转过头风淡云轻地说道“如此,胡老三一案你打算如何办理。”
王守业见其知道胡老三一事,只得垂下脑袋,直白说道“下官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办理。”
那人转回座位之处,又捧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道“胡老三疯了,既然疯了,就交给医生收治,什么时候治好了,什么时候再审。”
“那胡老三如果好不了呢?”王守业不明白,继续问道。
“王守业啊,王守业,亏你深谙这明哲保身之道,却不明白胡老三这事的道理”,那人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指点道“治不好方是最好的答案!”
王守业一听此话,拍了拍脑门,顿时清明起来,对啊,胡老三送医救治,一日治不好,一日便不用审,他也不用纠结到底是向葛瑞芳交差还是向朝廷密报了,正要大赞此法甚妙,再抬头时,眼前已空无一人,只留下一盏喝了一半的茶盏在案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