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夜色渐浓的李府里。
项泽在侍月的带领下进了李府，他是受李贵甲的邀请到李府做客的。
大晚上的宴请本王，所为何事啊？项泽心中不解。
项泽跟在侍月后面，一路上不停地查看着周围的环境，并紧记在心里。这是他前世做为杀手的习惯，进入陌生的环境都会下意识的观察起周围的事物，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也好能及时做好防备。
“将军大人就在前面庭院的房间内等待着，还请景王爷随奴婢来。”两人一路无言，侍月害怕这景王爷会不耐烦了，便轻声说道。
项泽踏入长长的游廊，游廊里面光线昏暗。他目光一扫，心中已经确切一些事。这么长的一段距离上面也就只挂了几只纸灯笼照明，游廊上的围杆和支柱大多残旧，加上一路上走过来看到的大堂、石桥、庭院等里的物品、景物，都是一些俗物，没什么亮眼的。
看来本王这个准岳父是个节俭的人啊，他思索着，怪不得雪儿那丫头要在景王府蹭饭，是在这里没吃过好的吗？
穿过游廊，再前走十余步，项泽便到了目的地处，一所灯火通明的屋子。李贵甲设宴在此处，早已等候多时了。
两人一见面，便互相行了见面礼。侍月也在李贵甲的示意下，离开了屋子，顺手关上了房门。
“将军久等了，路上出了点状况，来迟了，还请见谅。”项泽道，客套话还是要说的。
“在下不敢。还请王爷入座。”李贵甲语气平淡，不卑不亢。他虽然地位比不上贵为王族的项泽，但他身为皇城守备禁军的将军，权力肯定比项泽这个只有名号的王爷大的多了，自然不用对项泽低声下气的。
项泽也不客气什么，一屁股就坐到椅子上。面前一张圆桌，摆着一道道菜，酒杯碗筷，还有一大罐酒，应有尽有。项泽扫视了一下，先入眼的大肥鸡，接着是蒸鱼，还有几碟下酒菜，都是一些很常见的食材，并无亮点。
李贵甲入了座，说道：“都是些粗茶淡饭，比不上王府的山珍海味，王爷不会见怪吧。”
“本王没那么娇贵，与这些食物有天壤之别的，本王都曾吃过。”项泽脑海中回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慢悠悠道。
前世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曾被杀手组织空投到荒岛上，组织强迫一百多名杀手互相残杀，三日后只需要五个完好无缺存活下来的人，当然，不够五个也可以。存活的杀手中要是缺胳膊少腿的，都是直接被处决掉了。为了补充体力，树叶、杂草、虫子等他都吃过，找不到干净的水源只能喝自己的尿液。
一想到这里项泽竟然有些反胃了，看来在这里日子过的太好了啊。
“看王爷气色，想必身上的伤已然痊愈了。不介意和在下喝杯酒吧。”
“区区皮外伤，不足挂齿。来时路上已略感寒意，喝杯水酒暖和身子倒是极好。”项泽说道。
李贵甲一边为项泽倒酒，一边说道：“听四象的人说，是小雪的臭猫吃了果灵子，才会引得武林人士的前去抢夺。很感激王爷能伸出援手救下那只臭猫，不然小雪又会哭闹好久。”
“那只臭猫是雪儿的心头之物，本王理应保护好它，毕竟雪儿是皇帝赐婚给本王的王妃嘛。”
“虽然为此事受了些伤，但因此能得到雪儿的细心照料，而且加深了感情，本王感到荣幸之至呀。”
李贵甲嘴角一抽，你在炫耀什么啊？我女儿乖巧善良，我生病的时候也是经常照顾我的，虽然有些笨手笨脚，但那份心意可是比对你的时候重多了。这家伙是在报复我吗？是在报复我用剑威胁过他吗？
李贵甲举杯对项泽说道：“不管如何，景王爷，在下敬您一杯，以表感激之情。”
“请。”
喝了杯水酒后，两人似乎都饿坏了，一阵无言，便吃了起来。项泽并不主动向李贵甲搭话，都是李贵甲先开口寻问，他才回答的。李贵甲问的都是一些关于李前雪的问题，比如，李前雪在王府有没有添麻烦之类的，她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喜欢做什么等。项泽如实回答，通过这些日子和雪儿相处，他知道一些关于她东西。
两人边吃喝边聊，吃喝的差不多了，两人都有些醉意了，而此刻，两人之间的谈话才刚到达高潮。
“别看小雪整天任性、胡闹、傻乎乎的，其实她这里…”李贵甲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清楚着呢。”
“这话怎么讲？”项泽问道。他不明白李贵甲想要表达什么。
“除了一些爱护她的长辈，你是小雪第二个如此亲近的外人，第一个是侍月。你知道理由吗？外人一知道她是个傻子，总会嫌弃她、捉弄她。小雪虽然心思单纯，但她却能轻易就辨识出别人是否对她有嫌弃之情、是否抱有恶意，即使那些恶意是不表露脸色上的。所以这些年来，她没有能说上话的外人。”说到这里李贵甲微微一笑，“而这丫头报复心又强，带着侍月又是丢人石块、砸人东西的，甚至有次礼部尚书儿子招惹她，她把礼部尚书的后院给点了，还好被人及时发现才没惹出人命。”
“哈”项泽乐了，说道，“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丫头。”
“小雪并不是个痴傻的孩子，只是心智还停留在她出事的那年，也就是在她七岁的时候。”李贵甲觉得有些口干了，便到了杯酒喝了起来。
随后，李贵甲向项泽说起了李前雪七岁的时候出事的事情。原来十年前夏日的子夜，李前雪的闺房莫名起火了，还好府里的守卫发现的早，才及时扑灭了火。不过李前雪也因为吸入了浓烟、加上慌乱中一不留神摔了脑袋，自此昏迷了三日。
“雪儿母亲跪在佛像面前祈求了三天三夜，不知是不是诚心感动的上苍，万幸，雪儿清醒了，只是目光呆滞，看谁都一脸茫然的样子。”
“上天的捉弄还没到此结束。雪儿也因此事不记得了任何一个人了，上天没有把她从我身边夺走，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以为大不了重头开始，教她琴棋书画，知书达礼，没想到过了三年，教她东西也是多进少出，行为举止还像个七岁孩童一般。”
说到这里，李贵甲已经热泪盈眶了。
“后来我找来了静安寺的师太，她说是三魂丢了一魂，她也无能为力。不过她说可以送到静安寺，在菩萨身边教养生长，也许能找回丢失的一魂。”
“这一去就是五年，虽然于事无补，但总比在玄陵生活的好，至少在静安寺没人捉弄她、嘲笑她。到了她及笄之年，静安寺是不允许到了及笄之年还没有出家修行的女子长久逗留的，所以她又送回到了我的身边，一直到现在快有三年了吧。”
李贵甲又倒了杯酒。
“其实，这一些都是我的过错，是我罪孽深重，导致小雪受伤，也导致小雪的母亲离开了她，去了静安寺出家修行。”原来雪儿的母亲在菩萨面前发过誓，如果能让她女儿醒过来，她愿意从此青灯古佛，侍奉菩萨。可能是她的诚心感动菩萨，第二日雪儿便清醒过来了。后来她母亲在雪儿苏醒后的次日便去静安寺出家修行了。
“是我害了她们。”
“王爷知道朝堂中的大臣都是怎么称呼在下的吗？”李贵甲突然向项泽问道。
“略有耳闻，是刽子手？”
李贵甲大笑起来，笑声有些凄凉：“不是，现在有了新的花样了，他们私下称呼我是皇帝身边的一条狗，瘸腿的疯狗。他们说的没错，我的确如此，皇帝一声令下，我就变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疯狗了，不管皇帝要处决谁，我都只能一一照办。”
“十年前，前兵部尚书郎灭门一事，便是我亲自执行，没有审案，直接就地处决。”又引出了一件往事，此事还与项泽的父亲项景有关联。
原来，十年前初春时节，波斯联合突厥，聚集五十万大军攻打西凉。虽说项景身经百战了，西凉将士也是骁勇善战，但毕竟西凉常驻军队只有是十万左右，也只能僵持数日罢了。皇帝生性多疑，他很清楚项景的收拢将士的魅力，有些害怕大军援助西凉后，导致大部分军权落入项景手里。要是项景有谋反之心，那么他的皇位可就不保了，所以他迟迟不肯发兵。
前兵部尚书郎是个忠君爱国之人，但有个缺点就是性子过于暴躁，见西凉战事吃紧，便连忙催促皇帝陛下。那皇帝迟疑不决，这兵部尚书郎气上心头，在朝堂上顶撞皇帝，惹怒龙颜，最后还追到皇帝的书房，竟大言不惭，道出了皇帝是在害怕西凉王威胁到他的地位之事。也因为此事，皇帝对这兵部尚书郎怀恨在心了。
在得知西凉沦陷一半的城池后，皇帝才出兵援助西凉，最后击败了敌军，这一场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战争终于结束了，不过项景也在这次的战役中重伤去世了。皇帝的心头大石终于落了下来，接着他就把心细放到了令他颜面大损的兵部尚书郎身上。
就在西凉战事解决的一个月后，皇帝派出神机暗卫捏造出前兵部尚书郎通敌卖国的证据，在朝堂上将尚书郎抓入大牢。用心险恶的是，神机暗卫还在尚书府里散布尚书郎通敌卖国、要被诛灭九族的消息，引得尚书郎满门连忙逃走，而这时再由李贵甲带领皇城禁军追杀他们。
最后那个在天牢的尚书郎，在得知全家人因为在逃跑的路上反抗抓捕，被李贵甲带领禁军就地处决的消息，他在牢里自缢了。这兵部尚书郎死无对证，也被坐实了通敌卖国的罪名，案子都不用审，畏罪自杀，落得被世人唾弃的罪名。
李贵甲注视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嘴唇颤抖着，缓缓吐出几个字：“是我罪孽深重啊。”
“呵呵，也只有丧心病狂的我才能下的了手。”他自嘲一声，接着又是一口苦酒入喉。
项泽看着因饮酒满脸红透的李贵甲，说道：“你应该很明白，如果放过他们会怎样？或者抓回给皇帝？这两个都不是那个心胸狭隘的皇帝想要的吧。皇帝要的便是兵部尚书郎因为家人被处决之事而自缢，这样才能结他心头之恨。假如你当时真的选择那两个之中的一个，或许你能不被皇帝惩罚，可是你的部下呢？”
项泽直接点破隐情：“所以将军你才亲自动手，将所有罪孽背负在身上。”
李贵甲没有反驳项泽的话，沉默不言了良久，而后缓缓说道：“后来，我大病了一场，卧床有十数天，在那十数天里，我每次睡着都会梦到尚书郎全家像我索命的噩梦。”
“而过后不久，雪儿就出事了。是他们在报复我吗？那为什么出事的不是我？被摧毁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哒哒哒”，他热泪纵横，泪水打在桌面上。
“凭什么？我聪明伶俐的女儿凭什么要受到这种痛苦，受这种折磨。凭什么毁了她一辈子。”
“她真的被折磨的很痛苦吗？”
“嗯？！王爷这是什么话？”
“本王是说，你真的觉得雪儿受这苦难的折磨，挣扎着、痛苦着，吗？本王并不觉得。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那种发自肺腑、纯真灿烂的笑容。”脑海中浮现出和李前雪第二次相遇，她被小葡萄逗乐了，哈哈大笑的样子。那种纯真的笑容深深地吸引住了他。
“真是个有趣的女人呢。”
“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那是如春风般，温暖的感觉，那是让人一眼万年，永生难忘的感觉。”
李贵甲愣住了，呆呆的看着项泽：“……”这是什么鬼情话？你这混蛋就是用这招欺骗我单纯的女儿的？
“本王从未在雪儿身上感受到痛苦二字，她沁人心脾的灿烂笑容没有被苦难折磨过的影子，她倾国倾城的绝伦容貌哪有挣扎过的痕迹，她…”
“停！还请王爷讲的通俗易懂点。”李贵甲打断了项泽的话。
糟糕，是我舔的太过头了吗？身为雪儿的父亲都听不下去了？真是的，哪有为人父母不喜欢别人夸她女儿的？项泽有些疑虑。
“雪儿真的被这苦难折磨的痛苦吗？至少本王从没有感受到。她无忧无虑，天真无邪地生活在你身边，她会大笑、害羞、不开心、生闷气、伤心、耍脾气、任性、胡闹，就是不会痛苦。你真的了解过吗？”
李贵甲想起了和李前雪这些年生活的点点滴滴，的确，她从来没说过痛苦，她一直都很开心，很少见过她有不开心的时候。但是，哪个父亲会忍受自己的女儿一直是七岁的心智。
“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儿是七岁的心智吗？”项泽似乎看穿了李贵甲的心底，悠悠说出这句话。
李贵甲愣住了。
“你应该也想过要是雪儿没出事该有多好啊。倘若真的如你所愿，那雪儿还是雪儿吗？如今活生生在你身边，向你撒娇使性的雪儿又是怎样的存在？是不应该出现的存在吗？”项泽盯着李贵甲说道。
李贵甲沉默不语，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连瞳孔都忍不住颤抖着，他曾经真的这样想过，也曾经跟小雪说过类似的话，现在被他人说戳穿了，心里竟如此悔恨，如此的痛恨自己。
我真的配为人父母吗？李贵甲想着，老泪纵横，泪水再次打湿他的脸颊。
“假如某一天，雪儿找回了所谓丢失的一魂，她会变成另一个雪儿，那么现如今的雪儿就消失了，你真的能再一次接受这种打击吗？真的能忘了和那个所谓心智不成熟的雪儿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吗？”
李贵甲哽咽道：“是啊。我真接受的了吗？真的忘了了吗？我做不到。可是，她这样子以后该怎么办，真的能照顾好自己吗？”
“顺其自然吧。她这里可是很清楚的啊。”项泽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其实怪令人羡慕的。她无忧无虑的，不谙世事，也是如此，雪儿不会感受到这世界的恶意。本王会让她天真无邪的过一辈子，开开心心的，一切都是她想像的那么美好，会让她开怀大笑着，一直一直地露出灿烂纯真的笑容。”
项泽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会的！”
“谢谢！”李贵甲郑重地向项泽道谢，接着笑道，“王爷和传闻中的很不一样，隐忍了十年，应该很辛苦吧？”
项泽一愣，看来他是觉得之前项泽纨绔子弟的行径是在隐忍着，就是为了装给皇帝看，能平安无事的回到西凉封地。这倒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毕竟灵魂换为别人的事情太天方夜谭了。
“那能怎么办啊，要想活得不招人嫌，就得表现成为一个不可救药的纨绔子弟，要是本王锋芒毕露，可会让那人感到困扰的。”
“那就继续隐忍下去吧。如今王爷的西凉封地军权已大部分落到皇上手里，西凉已不是王爷的西凉了。所以还请王爷小心应对吧，这不仅是为你好，还是为小雪好。”李贵甲露出苦笑。
项泽道：“其实，权力这些东西本王早已看淡了，只要能安稳的生活着，那就够了。本王不能保证会隐忍下去，但能保证不会让雪儿受到半点伤害。”
“没想到皇帝的草率会让小雪找了个好夫君啊，我可以这样确信吗？”李贵甲举起酒杯对着项泽，认真说道。
项泽也举起了酒杯，郑重其事的说道：“当然。”
两人对饮，一口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