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暴自弃?我软弱?!”连音音用力甩开凌棘的手,后退两步,满眼的不可置信,“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我……我是……我是病了!我也不想啊,我……”
“那你就好起来啊!”
“我……我不是正在努力吗!”
“不!根本没有!你在抗拒!”
“你知道什么?你都根本不在啊!凌棘你……你……你是凌棘吗?”连音音痛苦地捂着脑袋,眼神时而迷离时而清醒,“你……凌荆?”
凌棘笑颜一绽:“你看,你明明已经找到希望了。凌荆就是你的良药,你能为他心动,真是太棒了。”
“什么?太棒了?”连音音不解,眉头深锁。
“是啊,你们两个是我在世上最爱的人啊。我哥哥吧,很少与人交心,也从没对女孩动过心,他一旦爱上什么人,就一定不会始乱终弃。这一点,我很放心。我死了,但是两个我最爱的人,能相互给予幸福,这不是很美好吗?”
“可是,可是……我不能留在这里吗?留在你身边,永远和你在一起!”
“如果这样,你就是放弃了,我会生气哦。”凌棘温柔地抚摸连音音的脸颊,为她一遍遍擦掉眼泪,“傻瓜,你看,这里的时间一直没有动过,你找到我的时候是下午一点,现在还是。这是一个虚假的世界啊。你的意识回到这个时间来找我,我很欣慰,因为这正是我当初向你告白的时刻。你的爱,我了然于心。可是你看,我已经死了太久,你也该放过自己了。”
他分明笑着,连音音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用力抱紧他:“你要走了?你又要消失了?别走,凌棘,哪怕幻觉也好,别走!”
“傻瓜,我就在你的脑子里呢,我能走到哪里去?你只有好起来,才能时时刻刻将我记住,也只有和凌荆在一起,你才能真正好起来啊!”
“凌棘你这个笨蛋!哪有人这样把自己的女朋友推到别人怀里的!”
忽然,她的手臂被另一只手抓住,顺势跌进另一个怀抱:“音音,跟我走吧。”
她抬头:“凌总……”
凌荆凝视她,眼里写满了疼惜:“叫我的名字。”
她又羞涩地将头低了下去,不语。
“我知道你很爱我弟弟。对不起,我曾经以为你见异思迁,向你泄愤,我道歉。我弟弟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你幸福,所以……”他虔诚地托起她的脸,“你愿意成全他吗?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连音音迷惑了,天边的韵律丝丝绕绕在她心底盘旋。
“终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尽头丨才发现丨笑着哭丨最痛丨”
“那天你和我那个山丘丨那样的唱着丨那一年的歌丨”
“那样的回忆丨那么足够丨足够我天天丨都品尝着寂寞丨”
连音音忽然开口,跟着跟着旋律哼唱起来——
“当一阵风吹来,风筝飞上天空,为了你而祈祷、而祝福、而感动、终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尽头,才发现、笑着哭、最痛——”
她不停地唱着,唱到泪流不止,而这一回的泪水却仿佛一股清流洗净了尘埃,她的混沌的目光愈发清明。
终于,她不再唱歌,而是疑惑地左顾右盼。
“这是……”她越过眼前的凌荆,直接往他身后看去,“裘医生?仲医生?”
裘丛芯面色一喜:“你认得我了?”
“我……是的。我什么都记得。”
仲星河长长吹了声口哨:“帅!不亏是我女神!”
凌荆迫不及待地捧起她的脸,强迫她正视自己:“那么,我呢?你对我……呢?”
他神色复杂,惊惶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期盼,竟没有一丝庆祝她康复的喜悦。
连音音静静看着他,轻一叹息,退出他的怀抱。
“凌荆,能陪我做件事吗?”
“什么?”
“我想去看看凌棘……的墓地。当时情况特殊,我连他的葬礼都没有参加。”
凌荆眼底闪过一丝苦涩。她这是要告诉他,凌棘更重要过他们之间的感情存亡,是吗?
他沉了沉心思:“当然,现在就可以出发。”
八月,节气上入了秋,气温却不甘示弱地试图与酷暑一争高下,即便到了黄昏,地表上仍旧晕荡着驱不散的暑气,弄堂里的老头老太没好气地甩着蒲扇,除了那一点点被搅动的空气,一丝风都没有。
唯有一个地方,完全把燥热驱散了干净——墓地。
会有人多少人见过八月夜间的墓地呢?
出于民俗的关系,无论是扫墓还是落葬,一般都安排在清明和冬至,每年也就这两天,大队人马扎堆往死人的地头上拥,拥堵的道路和浓滚的烟尘,让大多人眼里的公墓也就是那派熙攘热闹的姿态,其实不然。
八月中旬的墓地,孤冷凄清地让人心底生凉。
连音音跟着凌荆辗转了好一会儿才来到凌棘的坟前。她看着墓碑上嵌着的黑白照片止步不前,相片里的笑容她再熟悉不过,可不知为何,却在她内心深处带起一丝陌生的怯意。
凌棘的墓碑藏在墓园的最深处,乍一看占地能有十来个平米。碑面用的是黑色的大理石,墓碑边缘浮雕精美,四周花团锦簇,凝脂白的围栏用的是欧式雕花,想要祭拜,需要踏上四级台阶。与他们刚才路过的那一整片,撑死不过一平米的灰扑扑的石灰石碑有着天壤之别。
即便是墓地,到头来也分三六九等。
她微微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向日葵摆在碑前。
“凌棘,我来看你了。”
“很抱歉,我这么晚才来看你,你走后这四年,我过得迷迷糊糊的,到今天才算是清醒了。”
她伸手轻抚着墓碑上的雕花:“凌棘,以前你总说你家有矿,现在我才算是真的见识了。凌蔚集团,好了不起。”
“其实我挺生气的,气你这么久以来从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甚至……你的父母走了,也根本不需要我为你分担什么。”
“记忆中的你好像从来没有什么烦恼,我也是到今天才意识到,你有一颗超强大的心。你一个人不动声色地扛过了生离死别,还将最美好的希望都给了我。谢谢你。”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凌棘,回头想想,我又能理解你隐瞒身份这件事,毕竟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家,攀豪门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你了解我,我确实不敢。”
凌荆心底一紧,终于感受到一丝不详。
“音音,你……”
连音音转过身:“凌荆,我从小就是个知足的人。我呢,到死,应该住在那里。”她举臂遥指先前路过的那片墓区,“而不是这里。”
“你……”
“我只是有些感慨,你不用管我。”说完,她又转回身子面对凌棘的墓碑,“这四年,我产生过许多幻觉,好像已经把我想说的话全都对你说完了。可我也知道,那毕竟只是发生我自己脑子里的故事。其实你一句都没听到。”她低头笑了笑,“其实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听到了,我有多爱你,多想你,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听到了。”
她始终带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悲伤:“凌棘,我已经挣扎了四年,所以不想再钻牛角尖了。你已经离开了,我应该放下过去,直面未来。可我……”
“凌荆对我很好。”她话锋一转,只让凌荆心底一滞。
“在我还不知道他就是你哥哥的时候,在我脑袋不清醒的时候,好像对他有过一点点心动呢。你不会怪我吧?”
“音音!”凌荆终于按捺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直视凌棘的相片,“不仅从前,往后,我都会好好照顾她。”
连音音的手瑟缩了一下,并没有躲开,而是耸了耸肩笑起来,仍旧面向凌棘的墓碑:“你看,你哥哥好像比我更沉迷呢。”
凌荆手上的力道一重,将她带转身来:“连音音,你到底什么意思?”
连音音微微一笑,又回头向凌棘:“放心睡吧我的小刺猬,我一定会好好的。这里有点冷,下次再来看你。”
说罢,她牵着凌荆的手,转过身,缓缓地并肩而行。
夕阳恰在眼前,红澄澄地,竟显得有些可口。
她凝神望着,望着,直到泛起泪花,嘴角仍带着笑。她答应凌棘的求婚时,也正如眼下一般沁浸在落日余晖里,像是做了个冗长的梦,醒来时夕阳依旧,握住她手的,却已换了别人。
幻境中“凌棘”说的话犹在耳旁,醒来回味仍字字珠玑。
沧海桑田,人总躲不开瞬息而至的厄运,又不得不倔强地将它稀释。
她不知道这是裘丛芯想要告诉她的道理,还是出自于她自己的内心。
无论如何,醒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