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嬷嬷走路的时候是没有脚步声的,夜色遮掩下就犹如鬼魅一般,穿过寂静的回廊,来到长生楼的后宅。
那是间很大的四合院,圈着院子的墙壁在月光映照下呈现出青灰色,盖在墙沿上的灰瓦斑驳嶙峋,有种诡异的破败感。
“吱呀。”
大嬷嬷推开木门,于是院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传来“扑嗦嗦”的怪异声响,像是纸张与杂草摩擦发出的动静。黑暗中有两个人影靠近,在大嬷嬷跟前止步,黑漆漆看不清面目。
“埋了吧。”大嬷嬷神色如常,哪怕此刻她手上正捏着两把头发,发丝的末端连着头皮、脑袋、躯干……那是两个完整的人体,正是先前那两个碎嘴的婢女。
很难想象,拖着两具尸体的她步伐是如何办到如此轻盈的。
黑暗里的那两个人影是听她话的,也不见什么应诺,那两个黑影立马上前接过尸体,一人拖一个,破烂似的丢在一边,然后躬身挖起土,准备就地掩埋。
他们弯腰的姿势有些僵硬,躬成一个直角,手臂机械的刨动着泥土,竟然像是要徒手挖个坑。
黑影的举动没有引起大嬷嬷的兴趣,见他们开始干活便不再理会,扭动腰肢径直向内院最大那间房走去,只是她先前还略有些跋扈的步伐逐渐变得规矩起来。
由不得她不规矩,毕竟她的主子平日里最讲规矩。
起风了,阴风。
大嬷嬷还没走到房门前,一阵阴冷的气息便提前帮她推开了房门。
“翠花,怎么回来晚了?”一个干瘪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似乎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显得没有气力,更没有什么威严。
但听到这个声音的大嬷嬷却不敢造次,不敢有丝毫轻慢,恭顺低眉。
翠花是大嬷嬷的名字,她讨厌这个名字,那是她还是个普通村姑时用的名字。所以在她得势以后就没人敢用这个名字叫她,只有主子除外。
“顺手料理了两个碎嘴丫头,耽误了些时候。”翠花说话时乖顺的像只秃皮老猫,一如既往。
她还在当姑娘的时候就跟了主子,那时的主子也风华正茂,是个不让须眉的飒爽女子。算算日子,这一跟,就跟了六十年。
主子老了,自己也老了,即使自己的容颜已经永远定格在了四十岁。
“哦。”干瘪的声音没有丝毫在意。
见主子没有接着问话,翠花便低着头踏进屋子掌了灯。
桌上的烛台跃起一小丛火焰,照亮了那张披着轻纱纺布的大床。
床上盘坐着一个老婆婆,面色阴沉,边上揉着一团云锦红纹的被子。老婆婆的面容就跟她的声音一样干瘪,脸上的皱纹堆积出沟壑,头上的发丝已落的七七八八,只余几缕白毛无力垂落。
若不说出来,又有谁人能想到,这位暮气十足的老人是长生楼的创立者,且直到如今都还是真正的幕后话事人。
翠花瞥了眼地面上碎裂的铜镜,悄然叹了口气,知道主子又发过脾气了。
“主子,您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翠花轻声说道。
老婆婆冷笑一声,“我照个镜子,就已经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那话语中带着令人胆寒的怒意,翠花却是不怕的,相反有些心疼。主子年轻时候是一等一的美人,只可惜红颜易老,朱颜辞镜本就最是人间留不住。
“您愿意冲我发些火是好的,打我骂我翠花都扛着,只盼着您心里头能舒服些,那就是最值当的事情了。”
翠花说着话,阴风又起,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主子是真会动手的,下意识闭上了眼。只是到最后,大床上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都说只要入得金丹境便可驻颜长寿,可为何我老态还是日渐深重,难道我练的真是伪丹?难道世间真无金丹正法?难道当真只有入了正统仙门才可求得长生?”
床上的老人喃喃自语,话语中带着十足十的恨意。
见主子心绪不宁,翠花垂首进言:“即使求不得金丹正法,您还有您的曾孙女秀秀小姐。”
激荡着恨意的呢喃停止,屋子里安静了片刻,安静的吓人。
半晌,才再次响起声音。
“是,还有秀秀。”干瘪老太面无表情,随后双目中透出狠厉。“我感应到秀秀腕上的避凶红绳断了,备轿吧,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货色敢染指我的东西!”
一时间,屋内阴风鼓荡!
翠花走到门口唤了一声,暗处那两个黑影顺从的来到了她跟前。等走得近了,在屋内烛光映照下,方才看清那两个黑影的真面目。
那是两个黑衣、黑帽的男人,他们身上的衣衫、圆帽竟然是由黑色纸张叠就,两人如出一辙的面孔僵硬,在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没有眼珠。
“这倒是赶巧了,刚好多两个抬轿的。”翠花说着,双臂突然伸长,涂抹着油彩的红色指甲一把探入泥土中,将两具刚刚埋好的婢女尸体从土中拖了出来。
随后她从怀中掏出两张白纸,摆弄片刻,折叠成衣衫的形状,扬手一挥,纸衣迎风变大,穿在了两具尸体的身上。
两具尸体身上同时传来瘆人的噼啪声,像是血肉在被某种奇异之力掏空。少顷,两具尸体同时开眼,眼中无眼球,她们先后站起,身上穿着被血液浸染的红纸衣。
长生楼老祖宗不知何时站在了翠花身后,她颤巍巍的伸手拍了翠花的脑袋一下。
一阵令人牙酸的肢体扭曲声响起,伴随着翠花的呻吟和纸张折叠摩擦的声音。
不久后院子里多了一顶四人轿,轿子由血肉和纸张构成,那些血肉时不时还会发生蠕动,轿子的正前方还长着一张涂抹着白粉,腮上抹红胭脂的脸,那是翠花的脸,此时正发出“桀桀”怪笑。
从很早以前开始,翠花就自愿被做成了主子的人肉轿。
是夜,阴风起,老妪上轿,两黑两红纸人抬轿,迎风踏步,顺风飞天,很快便踏行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
话分两头,先且不说长生楼老祖宗起轿,将时日往后推移些。
左离等人在野地吃完烤全猪,正待启程,阿三却突然亢奋莫名,口中大喊“是阿大!还有阿二!”
遂重重踏步,一头扎进山林之中。
左离等人面面相觑,皆意识到若阿大阿二在附近,秀秀肯定也是在的;未等细谈,众人皆下意识起身,抬步便追。
然林中瘴气弥漫,且阿三脚力异于常人,跟不到多久,众人便跟丢了踪迹。
“大家小心,瘴气有毒,掩好口鼻!”在吸入瘴气,感到些许晕眩后,云天大声提醒。
左离很快发现体内寿元之力是在缓慢运转的,当受到一定程度伤害后寿元会自行启动修复身体。虽然眼下无碍,寿元消耗也无比缓慢,但一想到寿元就等同于自己的命,左离还是颇为焦急。
只是无人注意到,小和尚也是没有受到瘴气影响的,他只是见大家突然都用衣服掩住口鼻,下意识的学着做罢了。
“注意脚下,别走散了。”
众人抱团前进,山林中雾气忽起,愈发浓郁,大大拖慢了脚步,同时晕眩感也越来越强烈。
也不知行了多久,雾气深处隐约传来打斗之声,众人精神一振,循着声音追去,赫然发现三名大汉正围攻着那只巨型蜘蛛。
“秀秀!”刘宛如惊喜出声,只见秀秀被大量蛛丝裹缠,包成了一个粽子,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她被大蜘蛛绑缚在后背,双目紧闭,显然是昏迷状态。
“别过去,过去是送死!”见云天等人蠢蠢欲动,一副想上前救援的模样,左离连忙出声阻止。他再清楚不过,凡人掺和进修仙者的战斗中,那就是实打实的有死无生。
“阿大,阿二,我好想你们啊。”见到兄弟的阿三大喜过望,一边鼻涕眼泪挂在脸上大哭不止,一边将大蜘蛛重重撞开。
“哈哈哈,阿三你来啦……少特娘矫情,赶紧弄死这玩意儿!”阿二放声怒吼,一边后跳躲开了大蜘蛛挥过来的前肢。
此时阿大一记重拳挥出,被大蜘蛛避开后砸倒了一棵一人粗的树木。
大蜘蛛最忌惮的显然还是阿大,宁愿承受阿二和阿三的进攻,也不愿意挨一下阿大的拳头。此刻的它感受到了巨大的生命威胁,一瞬间,生物的求生本能为它做出了判断。
大蜘蛛丢下秀秀,期望对方善罢甘休,在又吃了阿二一记铁拳后,大蜘蛛开始一门心思的转身跑路。
“它想跑,拦住!”阿大发号施令。
“好咧!”阿三听话的扑了上去,死死抱住大蜘蛛的一条腿,想要将它拖住,然而他显然低估了大蜘蛛的力量。
于是接下去的一幕,就是大蜘蛛不顾阿三阻拦,直接拖着他亡命逃窜,阿三被拖着跑,却始终不肯松手。
“喂喂!阿三,放手……放手啊傻子!”阿二大惊,不知道自己这个痴傻兄弟哪根筋又搭错了,虽然他本来就很听阿大的话,但这次听的有些过头了,那蜘蛛妖物腿上的细毛也是含有剧毒的,这么抱着最后不是被拖死就是被毒死。
“阿三快松手!”阿大也出声喊道,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蜘蛛细毛的毒性发作,阿三一张脸涨的青紫,却硬是不撒手,就连同伴的喊话都充耳不闻。
“救他!”阿大第一次表现出焦急之态,与阿二齐齐追上,很快便与大蜘蛛一起消失在雾气之中……
“秀秀还有气息,她只是昏迷!”在秀秀被抛下后,第一时间抢上前去的左离等人此刻全都围在秀秀身边,在确认小姑娘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众人稍微松了口气。
救到人了原本是好事,但眼下怎么走出这片山林又成了新的问题。
能见度极低的山路让众人迷失了方向。
云齐的身子忽然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
“不管了,赌一把,认准一个方向赶路,不然大家都要倒在这片瘴气里。”在背起弟弟后,云天咬牙提议……
眩晕感犹如死神的沙漏,刘宛如继云齐之后也陷入了昏迷。
到最后,能尚且保持清醒的只剩下小和尚和左离,云天和刘野只是勉强维持,四人还要拖着昏迷的人前行,速度越来越慢。
终于,瘴气变得稀薄了起来。
再前行片刻,空气恢复了清明。
“这是……”左离面露讶异。
在尚且保持清醒的四人面前所出现的,是一座繁华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