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8个人，他们有6人，还有两人应该是路过的旅人，”丘脊两个指头插入土中，喃喃自语道。这是巫族的一项能力，能沟通地气的他们可以通过大地了解周围的动态，奎勇几人虽然来历不明，但寒碜得不像是大家族中人，应该没有防备探查的阵器。
马兽的头被丘脊一剑削下，原本不需要这样做的，但快要见到猎物的欣喜让他忘乎所以，随手一挥准备今夜的余兴。即使应黎忆请求不杀这伙人，他也要奎勇几人感受到恐慌和无助，在他们心中埋下畏惧的种子，沢南的死必须通过其他方式得以补偿。
翻过小山坡，丘脊居高临下想施加更大的压力，欣赏几人慌乱的场面。
想象的画面没有出现，顾安和戴芬妮站着，虽然摆出防备的姿态，但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他们的依仗是谁？一旁竟然有三人未见过，奇怪的是婼惜怜不在其中，难道被他们抛弃了？一群薄情寡义的家伙。
给丘脊思考的时间不多，一眼扫过几人，戴芬妮虽然尚有余力，但他没在意，奎勇和慕沙华在熟睡，顾安和衣依直接被他忽视，能让她俩自信的答案应在那三位旅人身上。
两人悠闲坐着，略带玩味看过来，另一人还躺着，翻来覆去，嘴里嘟囔着，似乎是“谁动了我的马，吵得人烦躁，谁追杀千万里，只为了反被操……”
平凡，是这三人给丘脊的感觉，灵能感知也极为普通，但这种感觉真实到一种不真实的程度。面对敌人还能保持这种无所谓神色的，要么是无知，要么是自信。
“小子，把你手上的剑还我，今晚的事一笔勾销，”丘脊迅速做出了应变，把自己此行的目的直截了当说了出来。这把剑是一位族亲遗物，断然不能被人当战利品一般取走。
“你过来拿吧，我伤得太重迈不开腿，”顾安一脸玩味说道，还轻佻用丘脊的剑拍拍左手，试图激起他的怒火。
被惊醒后顾安立马冷静几分，现在他应是无所畏惧的，如果这时候还会受伤那就是赤裸裸打几位大佬的脸，有了依仗说话也嚣张不少。
丘脊不再说什么，逞口舌之争没有任何意义，他一步一步向下朝顾安走去。逃走不是他的风格，而且，如果那几人真不寻常，他的一切应对都没有意义。时间很漫长，仿佛之前三十年都没这么长，时间很短暂，他还没想到所有可能的变化。
走到顾安身前两丈左右，对方竟然提剑朝自己冲来，而戴芬妮在一旁看着，并未插手。竟然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一种局面，一对一的话抢过剑旁人应该不好再讨要回去。
顾安这一剑他压根不放在眼里，没有淬炼过的灵器就是死物，再退一步也应注入灵力，激发剑器本身的赋能。但这些对方都没有做到，连称为对手都不配。
丘脊看着剑落下，打算在头顶还有几分距离的时候直接夺下，但看着看着，他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感觉到却无法控制，只能眼睁睁看剑迎着头落下。
“你这家伙为什么不挡，看不起我？”顾安怒道，他看丘脊站立后一直未动，对着头挥下去的一剑收不住，只能偏了些方向，砍在丘脊肩头。因为收了些力道，加之丘脊骨肉太过强韧，这剑只是略微伤了皮肉。
“杀了他早点睡觉吧，你要再加点力道才行，这只小怪皮有些厚，”胖子在一旁说道：“’小怪’是说他这样的货色吧？”
“是你做的？”顾安看着一动不动的丘脊冷冷问道，没有转头，也没有等胖子答复，收起剑坐在篝火旁，显得有些生气。
“你们那的人还真是难懂，为什么帮忙还不领情？”胖子转而问起一旁的施然。
“人总是喜欢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自洽的理由，本性杀戮，又畏惧走入毁灭的泥沼，从而让自己相信一些荒谬的理由，并认为这就是理性或人性，通过对异端的征讨释放内心的欲望。”
“不是很明白，在我看来这只是没杀习惯，多杀几个就好，”胖子脑回路简单的也像一个圆。
“是的，您总结的非常到位，”那位叫施然的笑着说道。
话音刚落，丘脊这时就动了，大量地气引入体内，整个身形变得瘦削，同在启源城对抗奎勇的姿态相似，但气势更甚，朝着顾安走去。
杀意如针直指身后，顾安感觉到危险，他不明白丘脊怎么还敢如此嚣张，只能赶忙站起来摆出对战姿态。这种力量不是他能对抗的。但一旁戴芬妮却没有任何举动，似乎没感到这股杀意要他独自面对。
丘脊已加快脚步冲来，整个气机锁定顾安，无法避让，逼得对手只能正面对抗。
顾安这才体会到和丘脊、虎噬这等对手的真实差距，如果一对一断然也是如此般毫无招架之力。既然这种杀意和力道挡是挡不住的，还不如全力进攻，于是鼓足力气向前刺去。
没有两败俱伤，丘脊的剑举在半空中突然停住，任由顾安的剑刺向胸口。而顾安那边，全力的一剑竟然连破防见血都做不到，剑尖顶着皮肉凹陷几许。
“杀戮应该是这样的，”背后传来那胖子的声音。
丘脊举着的剑开始落下，带着死亡的失禁感。
闭上眼的顾安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脸上多了些湿热和血腥气味，是鲜血。丘脊的剑竟然插在他自己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
看清一个人只需要一秒，以往因为畏惧或懦弱目光下意识会错开的人脸变得清晰起来，木然的脸庞，对着疼痛全然没有知觉似的，只有目光有些许异样，看着顾安却没有一丝的愤怒，也全无对死亡的畏惧，只有一丝伤感，还有些许解脱的神色。
“靠，竟然整的这么血腥，你这胖子太重口味了，”陆无为在一旁揉着眼睛说道，说完立马把脸错开，生怕这场景影响睡眠似的。
“果然是你，”顾安气愤了，这种随意操纵他人生死，以底层的性命作为取乐的手段最让人无法忍受。
“你把人当做什么了！”
转过身朝胖子冲去，顾安挥起长剑，完全没有考虑这是否是无谓的举动。
在顾安挥剑的瞬间，眼前突然景象一变，灰蒙蒙的四周，仿佛被无数丝线包围，缠绕收缩如茧，只是遇到身体、剑身就隐而不见。
“作为对无知者勇气的嘉奖，破例让你见识下我的能力，”随着胖子声音而来的，还有恢复如常的景象，剑，在对方头顶一尺悬着，无法再向下分毫。
“如果你需要为自己的第一次杀人找个理由，那‘我逼你的’这个理由就比较充分，”胖子随即说道。
身体不受自己操控，顾安转身朝丘脊冲了过去，体内的灵纹逐个点亮，此前修行未感受到的窍穴在此时也是异常清晰，这些灵纹看似烛火般孤立，但又在另一个空间中连结，形成一幅玄奥的画面。
这灵纹就像顾安的灵魂，联结着向不知名的空间渗透和感知，伴随着牵引而来的灵力，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强大。
没有时间去感受体内这股莫名的力量，如同做梦一般眼睁睁看着“自己”动若突兔的身形向丘脊跃去，轻盈，也带着收割生命的利刃。这把不知名的剑不再迟钝无锋，散发出黑光驱散前行的阻力，仿佛迫不及待要吸收鲜活的血液。
剑轻松穿过丘脊的胸口，似乎是要证明什么，这创口和之前丘脊自己砍的那伤口有些对称，但对手脸上微变的神色和颤抖的身体，显示了这一剑的威能。
做了这些顾安反倒没有任何喜悦，道具的成绩仅是操纵者的功劳，他只感到难以自制的愤怒。
“竟然是作为活靶子结束人生，这样也是不错的，只是那些未了却的心愿，估计会成为无人知道的遗憾吧，”丘脊心想着。
顾安拔出的剑已举起，伴着跃起的身形，蓄力向下挥出，准备给予敌人最后一击。
“混蛋，快躲开啊！”唯一自由的是嘴，但除了咒骂和发出无意义的声音，没有其它作用。
丘脊如若未闻，只是抬头平静地看着顾安，仍旧保持那种淡淡的解脱般的微笑，看似谢意。
“铮”，一把剑从天而降，插在顾安身后。声音不大，但却如风吹散迷雾，光一般斩断缠在顾安身上的网线。
虽然看不到，但顾安感觉到了异样——终于恢复对身体的控制。不过控制也意味着失控，汇聚的灵力瞬息之间超出了感知，不再受“他”控制，此刻顾安犹如巨浪中的小船，身不得已随力而往。
“这会是自己杀的第一个人？”游戏的高度拟态让顾安有些惶恐，现实中鸡都没杀过一只，比起慕沙华好不了多少。之前的虚拟游戏为了避免激发玩家的阴暗面，死亡只是象征意义的静止，爆出的物品立马转移了玩家的关注，不像此刻，短暂的时间里考虑着另一个生命的终结。
看着剑落下，顾安无助、惶恐，还有些伤感。丘脊于他其实算不上敌人，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没有利益之争，仅有的几次见面也只是要分个高下，不到你死我生的程度。
忘记呼喊，心里只想要有人停止这一切，但身体还是随着剑势向下而去，顾安只能闭上双眼，想要用这种方式避开这一切，留下微微湿润的眼角。
握剑的双手被一只宽厚的大手抓住，把他从溺水的状态解救出来。
“他是要死在我手上的，可不是你的猎物。”
是奎勇，他竟然清醒过来，在紧要关头制止了杀戮，只是兽化的模样说话不是很利索，话语有些模糊不清，但对于顾安而言无异于福音。
剑止住了，又恢复此前无锋般厚重，笼罩在剑身的黑光也消散，但顺着剑势而去是惊心。丘脊从左肩到右腰一道伤口，不是平整的伤势，如同被无数刀切割过，皮肉翻卷，有些地方深可见骨。
“这是我做的？”顾安有些自责，不敢看向丘脊。
“你别往心里去，他不是还没死嘛，而且这一切应该是他俩搞得鬼吧，”奎勇恶狠狠盯着胖子和那位中年人。
“抱歉，没帮上忙，前面突然无法动弹，”戴芬妮走过来说道。
“是那个胖子，”顾安气愤说着，不过知道敌我悬殊，避免奎勇冲动，赶忙补充道，“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总有一天我要让他跪下唱征服。”
还没等胖子说话，那边陆无为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是不是想笑死我，这样就可以继承我的金币。”
“咸鱼照样可以有梦想，说不定哪天就成了呢。”
“屁的梦想，哼，你知道无穷小和零的差别？”陆无为突然反问道。
没等顾安接茬，那位叫施然的中年插话：“是什么？”
“Imposible，”没想到陆无为这时爆了个英文单词。
“我不这样认为，我相信一切都能改变，想到就是可能，所谓的不可能只是暂时无法在现实与想象之间搭建可行的桥梁，”中年人回复道，顺势推了推眼镜。
“你们贫瘠的大脑只会搭建通往绝望的桥，”陆无为发挥一贯的毒舌。
胖子没有搭理这一切，只是看着场中那把突然出现的剑，平凡，和之前陆无为在启源城中拿出的那把别无二致。
“那我们的想象呢，是否能通往现实？”转过头面向陆无为，胖子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不适合深夜讨论，说多了会像鬼故事一样否定一切，”陆无为挠了挠头没有回答，也同样转过头，想把问题抛给其他人。不过扫过奎勇几人时露出鄙夷的神色，明显不相信他们的智商。
“巫族小子，你的现实是什么？”像发现新大陆，陆无为盯着丘脊问道。
“活下去，我想活下去。”
中年人施然听了后微微一笑，说道：“有意思，你之前都没什么生的意志，为什么现在想活下去，难道仅仅是看到了生存的希望？”
“是的，虽然看到拿不到，但如果连想要的念头都不敢有，岂不是太过无能。”
“这点我们一样，困在自己的视之界内，拥有越多，却发现有更多不可得的，”胖子难得说了几句有深度的话，圆圆的脸上挤出些笑容，反倒显得有些扁了，接着说道：“你的生命太过无趣，等有意思些我再去取。”
胖子说完这些，丘脊整个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只是巫族的倔强让他撑着只是微屈膝盖，不至于瘫倒下去。
大量的地气被吸入体内，伤口处重新长出些筋肉，伤势看着止住些，但丘脊的神色还是充满憔悴，看了看顾安，又盯着奎勇说道：“巫以体为技，炼地气入体，在骨为骨气，在血为血气，五脏六腑各有气机。”
应是回报奎勇的救命之恩，丘脊说完这些就转身离去。
顾安看着他有些蹒跚的背影，说道：“你的剑还你。”
“我没有赢，”丘脊头也不回说道。
“作为交换，你帮忙照顾好随风。”
“他是我族人，我自然会照顾好他。”
走了一段，丘脊突然停了下来，说道：“用好它，剑可毁，但求无悔。”
“‘求无悔’，不错，名字虽然有点中二，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了，”陆无为随手召回剑一脸自得地把玩着。
“没有创造力的家伙，剽窃得理所当然，”顾安损道。
陆无为不以为意，“所谓创造只是能力不足的取巧。”
丘脊已走出视线之外，场上小半会沉寂。
“婼惜怜呢？他俩是谁？”奎勇转而对顾安问道，他刚醒来，对一些事情还不了解。
顾安简单把婼惜怜的事说了下，奎勇感到一些伤感，但事已至此，再回去已没多少意义，况且，这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死亡只是离别。
至于胖子和那中年，顾安知道不多，只能望向陆无为。
“验货的，检查的怎样？”陆无为没有回答，反而对着胖子说道。
“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会选他们几人？”胖子也没有正面回复，同样抛出个问题。
“他觉得你们是垃圾，配不上英明神武的我，”陆无为再回过头对奎勇答道。
奎勇笑着说道：“你们千方百计把垃圾骗进来，眼光也不怎么样。”
“那是他们的事，对于我来说你们只是取乐的道具，可惜禁不起摧残，摆弄两下就要坏了，”胖子回复道。
顾安听了勃然大怒，骂道：“把人当做玩具的混蛋，”准备冲上前再给对方一剑，可是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幸好用剑撑住才没出丑。
“怎么样？又是他搞得鬼？”奎勇扶着顾安问道。
“刚和猥琐男灵肉相交，总是有点伤身，”陆无为调笑道。
沉重，是顾安这一刻的感觉，灵觉变得迟钝，好像普通人一样无法感知和操控灵力，再往后，是漫布全身的酸痛。
见胖子不愿透露幕后操纵者的谋划，奎勇几人只能再找个地方休息。丘脊临走时一番话对奎勇似有所帮助，他尝试着吸纳地气入体，异化的形体不再怪诞突兀，逐渐变回之前兽化的模样，这个状态是奎勇能控制的，再恢复人形就容易多了。
黛芬妮见奎勇恢复的差不多，就把之前的陆无为那张照片递给他，没说什么，只是一脸凝重。
奎勇初看照片不以为意，受伤对于他已是司空见惯，不明白黛芬妮为何露出那副神情，只是看到她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一些符号后，他脸色也有些微变。
“你们在干什么？”
突然旁边传来陆无为的声音，不知何时他跑到两人一旁，盯着黛芬妮画的符号，表情难以言状。两人只感觉氛围变得阴冷，似乎这才是AI的真实面目。
......
“不存在无法破译的编码，”临行前联邦情报局高级分析师对他们这些探员说道，“但如果信息量够少，即使是最先进的分析系统也不可能解码。”
“所以，”这位分析师顿了顿，举起了手中的一沓纸张，“你们要做的就是记住这些，一共15种不同类型的编码规则，每个人要记5种，当你们需要向其他人传递加密信息时，选择特定的编码。”
“但你们要记住，秘密永远不会是秘密，”这位分析师用指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们要把秘密放在最安全的地方，目前没有技术能从脑海提取信息，如果有，那这个世界一定已沦为地狱。”
这些编码很简单，看得出是临时创造的，有图形编码，也有数字的，甚至留存于资料室已没人用的俚语方言变体都有，对于他们这些特训过的人而言，记下来不难。
谁都不知道进入虚拟世界会遇到什么，但真假是首先要判断的，所以在进入这里之前特别行动组长安排了这些编码，可以用作探员间身份识别的暗号，避免被人冒名顶替，也可以相互传递一些简单的信息。为防止被破译，每一组编码只有两人知晓，要求使用不超过3次，传递信息内容换算成现实词汇不超过50个字词，尽可能确保安全。
‘728’，这是戴芬妮这组符号解码后的信息，奎勇接过照片看着，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戴芬妮选择用这种方式，之前在茶馆的密谈都没有用到过。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陆无为给应付过去，这种诡异压力下，经历过各种场面的奎勇竟然产生出慌乱的感觉，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
“有这本事不去当狗仔队真是浪费了，对私事这么关注，”顾安数落道，对奎勇和戴芬妮承受的压力毫无察觉。
陆无为没有理会顾安，托着下巴说道：“难道你俩真有一腿？”
“以我的本钱，多一腿也没错吧，”奎勇这时反应过来，用荤段子搪塞过去。
“切，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陆无为鄙夷说道，话音刚落，那种诡异的氛围立马消散，奎勇和戴芬妮暗自透了口气。
“是这个，”奎勇心里暗自道，只见照片玻璃槽体一角，有些许绿色倒影，应该是墙上的数字时钟的反射。
“怎么可能才3天，”奎勇感到心惊，他们一行人是7月25日进入这虚拟系统的，结果竟然才过去3天左右。但他们在这里呆了快有一个月，而这里一天的时长和现实相当，他和戴芬妮都简单测算过，也就是说这里时间的流速是现实的10倍！
“不可能，就算是普通的模拟系统，游戏和现实的时间流速比也不会超过3倍，超过这个比例参与游戏的个体可能会受不了而发疯，至于超拟态的交互，要求更高，超过2倍的流速比，很多受过特训的人员都经受不住而死亡，所以他们此前体验的都控制在1-1.5倍流速比。”
奎勇心里想了一圈得不出结论，只得作罢，身体刚恢复也有些疲惫，不知不觉间又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