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雾斋中,听闻天君要将微曦拿去净化,若萤怒不可遏,那剑中是她挚友的残魄,魂玉‘追念’已碎,人已随风消散,若还要灭去她仅剩的残魄,那她必要与天族不死不休。
慕沇在旁劝慰道:“后来三殿下建议将渊黎软禁于忘生殿,微曦也不必净化了。”
“哼!”若萤一哼,道,“你们天族,还不是为了这把威力无穷的魔剑,不舍得那些虚妄的威名么!”
“你莫要再说气话。”慕沇蹙眉道。
若萤看着他,道:“剑是不可净化!那明霜又该怎么办?剑中戾气横生、怨念噬魂。漫长岁月,她怎么能熬得过去?!”
“渊黎会想出办法的。”慕沇沉声安慰道,“我也会帮忙。”
若萤崩溃道:“我不想再听到这句话了!我就是信错了你们,结果误了营救明霜的时机!”
“那种情形之下,谁人能有更好的法子?”慕沇闻言略有些生气,只好无奈道。
“是!我不该怨你们。”若萤忍下了泪水,道,“我只该怨我自己。”
他明白若萤心中苦痛,声音沉涩道:“你不要这样。”
说完,他缓缓伸出了手臂,想要揽住若萤,却被若萤发觉,一掌拍开。
若萤的面容上满是决绝,道:“慕沇上神,我这已没有什么好劳烦你的事了。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吧!”
“你……说什么?!”慕沇似是不愿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会是这样一句话。
“我说,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吧!”若萤斩钉截铁地重复道,“原本你也只是应我父母的临终所托,暗中照拂于我。如今,我不需要你的照拂了。请你离开吧!”
慕沇面容凝滞,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眉头皱起,他喉中一紧,沉声问道:“你是认真的?”吐出的话语,依旧是温和轻缓,却十分苦涩。
“是!我是认真的。”若萤深深吸了口气,抬头定定地看着他,说道,“若是以前有什么让您误会的地方,若萤给上神道个不是。”
“误会?”慕沇缓缓勾起了嘴角,忽然笑了起来。
他看着若萤的双眸,似是要看入她的眼中,看穿她的内心。他口中轻飘飘地重复道:“呵,这些都是误会?”
“没错!”垂下了睫毛,挡住了探视的目光,若萤轻声肯定道。
慕沇深深地看着眼前垂眸的少女,恍若迷失在丛林中的旅人,要寻找唯一的出路,却害怕面前的路通往悬崖,他再三确认道:“是我误会了你,是吗?”
“是!”随着这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是我自作多情了,是吗?”他闭了一下眼睛,忍下那一丝颤抖。
“……是。”
心中的钝痛往四肢百骸弥漫开来,痛的地方多了,心似乎就没有那么痛苦了。他重新笑了起来,朗声道:“好!好极……真是好极了!”
他看向若萤,眼角微红,目中水光盈盈,嘴角却带着一抹似嘲非嘲的笑意,道:“那就预祝若萤仙子,以后得觅良胥,永世相伴了。”
说罢,他此生难得的行了一次正揖。揖礼之下,他紧紧抿着唇角,看着广袖下的这一方小小的地面,心中忽然累觉自己如同圈在一方小天地中的无名之花,只要天气晴好便会向阳而笑,可若连逢阴雨又因无光而悲。
他本是上古神族一脉,出生高贵。原是受尽了别人的朝礼,就连天君他都未曾拜过。更曾统领三军,征战沙场无数,旧时在军前,他何等肃历威严?即便后来,失去下属是痛,见旧爱身死是痛,可如今却痛入心扉,体会到了一种噬心蚀骨的滋味。
转身拂袖,泪珠顺着脸颊缓缓而下,他声音清冷,神色冷漠道:“如此,慕沇告辞了。”
挺直了脊背,泪水落于襟上,无声无息。在若萤惊诧的目光中,他一步步地离开了千雾斋。
若萤终是没有出声挽留,她望着慕沇渐渐远去的背影,泪如雨下。
多少年前,自己也是对着这样的背影,暗生情愫,百般纠缠。明明知道他曾经心悦母亲,可就是觉得他那俊逸非凡的面容也好,时而露出些散漫的举止也好,眼角眉梢中不知不觉就深陷而不可自拔。
她深知不可,也躲过,可越是避而不见,心中的想念却越是深积如潭。
因为深觉自己要窒息沉溺其中,哪怕是一个关怀地眼神,都能变成根解此症的良方,都能变成她眼中的那一抹希望。
犹记表露心迹的那一日,他一闪而过的惊讶神情,独自沉默的清冷面容,仿佛也让她闻到了一丝在他身上未曾见过的冷厉,他神色肃穆道:“你不该爱慕我的。”
她当然知道,不应、不能。可人心若是如此好控,她又怎么会深其中呢?
也许是父母之前的托付,让他没有办法完全不理睬她,即使遭到冷待、遭到明显的避忌,她还是觉得,哪怕只是看见一眼,也还是有机会的。
就这样,直到终于磨得他不耐烦了,肯多看自己两眼;直到缠得他为情所困,愿为自己赴汤蹈火。而现在,这样的情丝,终于也被自己扯断了。
她在心中对自己说:断了也好。
看着时辰,已至申时。
“明霜,佑我!我来救你!”她擦去面上的泪水,低声道。
“师尊,今日时辰已到。”九重天之上,第三十三天离恨天中,兜率宫元阳道祖座下亲传弟子云鹤,恭敬地侍立于一旁,对自己的师父如此提醒道。
“勿要着急。”元阳道祖沉稳道,他右手执着一枚晶莹的白色棋子,正专心致志地同自己下棋,手中的白子缓缓落入棋局之中,将黑子团团围困了起来。
云鹤有些不解,道:“师尊今日还有其他的事?”
云阳道祖轻轻点了点头,抬眸对云鹤温言道:“今日有人要来造访。”
眉头一挑,云鹤不禁脱口道:“又来偷药?”可那明霜早已魂归天地,徒留残魄被封于微曦之中。除了她,又是谁还能掐着这个时辰来兜率宫偷药呢?
他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云阳道祖敲了敲玉石台子,发出清脆的“砰砰”声,提醒道:“茶。”
闻言,云鹤忙提着台子上的茶壶,为师父续上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茶还未喝完,就有弟子来报:“回禀师尊,有人闯殿!”
这兜率宫中,足以闯一闯的唯有他用来炼丹的八卦殿了。
云鹤似是有些兴致勃勃的样子,满脸好奇地看向那来通报的弟子,元阳道祖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管他。带着他和这名报信的弟子,不疾不徐地向八卦殿走去。
八卦殿前已成了盘丝洞的模样,众弟子皆捂耳倒地,只余几个还持着自己的法器在铃音中挣扎。
“师尊,这是什么铃音?如此让人心神不宁!”云鹤问道。
“这是鬼族的御魂铃音,听者会迷失自我。”元阳道祖耐心解答道。
“那这些师弟们……”看着地上歪七倒八的众师弟,心中不由地有些同情。这都是平日里偷懒的结果!这下可算是被师尊逮个正着了吧!
“看来,要给他们加习功课了。”元阳道祖的轻轻一叹,云鹤闻言却不由心中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