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陋室,俯看苍生。
程藻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笼罩在这个小镇上,他的目光所及之处,蚊虫砂砾无所遁形。
他的神识行走在街头巷尾,是街口大树上的一粒露水,也是藏在城墙角落下的一只飞蛾……
随后他任由求生的本能占据了身体,随着额头的血洞,钻进了老道士的身体中。
他像途径了一个漫长的通道,进入一个豁然开朗的地方,他察觉到跟随在身后的黑烟,意念流转之间,利用水源将黑烟网在里面,像捕捉了一群活蹦乱跳的鱼儿。
随即浓重的疲惫涌上心头,程藻渐渐失去了意识。
残破的庙宇之外,周围观察情况的居民逐渐靠近,在他们眼里这座庙宇已经存在了许多年,一开始不是没人想要拆除,但只要一靠近,就会犹如被鬼迷了眼,不是莫名其妙撞到墙上,就是进了破庙之后,疯疯癫癫的出来。
唯一例外的只有心怀诚意的信徒,进庙宇中送供奉时,才可畅通无阻,不过这些人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而哪怕庙宇建立这么多年来,也没个确切的名称。
倒有人听闻过里面传来女子娇俏柔媚的笑声,故而私下称呼其为‘妖娘娘庙’。
如今这妖娘娘庙破败,众人松口气之余,又暗生惊恐,怕里面的‘妖娘娘’跑出来谋害人命,离得远的倒还罢了,靠得近的不得不壮着胆子过来瞧一眼。
然而妖娘娘没看到,倒发现了躺在乱石堆中的老道士,只见老道士浑身是伤,额头还有血迹,显然受伤不轻,可是靠近了一瞧,竟然还有呼吸。
众人一思索,这老道士定是个有本事的,否则与妖娘娘打斗之后,不会只留下他一个,至于妖娘娘去了何处,还用问吗?自是被这老道士收服了!
便有人上前将老道士挖出来,众人齐心协力将人搬到了院子里,还有人转身去找里长,既然妖娘娘死了,破庙这块地方也可以空出来,将来让人扩建成住房。
不提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程藻被人给喊醒了。
“道长,道长,您可还好?”
“喝点水,赶快打盆水给道长擦擦脸!”
程藻的思绪有点混乱,但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当他看到自己被人围在中央,人们七嘴八舌的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终于醒悟过来,自己又变成人了!
——虽然是个丑得辣眼的老道士。
他顶着新皮囊,慢悠悠爬起身,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打了个稽首:“无量天尊!”
一个面容憔悴的老妇人冲上前来询问道:“道长,那庙里的妖怪是不是被你收服了?如今是死是活?可还会出来闹事?”
程藻心道,闹事肯定是会闹事的,只是那红衣女受伤颇重,连肉身都毁了,估计没个八九十年,不会出来冒头。
便矜持的一点头:“小事罢了,那妖女已败在贫道手下,自是逃命去了。”
老妇人听完立刻跪倒要拜,程藻连忙将人拉住,控制不住脸上的惊讶:“施主这是做什么?”
那老妇人‘呜’的一声哭出来,用袖口擦着泪道:“实不相瞒,信徒命苦,早年丧夫,好不容易将儿子拉扯大,谁料却被这庙宇中的妖女给害了性命,如今老道长帮我儿报了仇,信徒结草衔环也要报答道长恩情……”
程藻心道,这出以身相报的戏码倒是眼熟得很,就是电视剧里都是英俊的侠客和落难的美人,可惜他们两个的相遇迟到了大约……五十年?
程藻赶忙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范,袖子一甩,正气凛然:“休得胡言!贫道出身龙虎山,以解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岂是那等挟恩求报的小人!”
此言一出,周围看他的眼神更热切了,众人不由想起从前那些所谓的驱魔师,哪有道长这样正宗门派的风度仪态。
“道长,道长在哪儿?”
远远的有人呼喊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带着一群人冲了过来,显然颇有地位,他身旁两侧有人搀扶着,神色中略带倨傲。
老者上前行礼,面带笑容:“我乃此地里长,葛有三,多谢道长出手相助,大恩大德,咱们长风里的居民都感激不尽。”
他指着左边的男子道:“这是老夫的长子,葛孝。”又转到右侧:“这是老夫的长孙,葛诚之,还不赶快拜见道长!”
两人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却听从葛有三的话,敷衍的行了一礼。
葛有三继续道:“实不相瞒,这庙宇中的妖怪让咱们长风里实在头疼,多次请人回来,也没解决问题,如今道长实实在在替咱们解决了心头大患……”
他说着就要再行一礼。
程藻被夸得有点脸红,这份感激他最多也就占个五成吧,另外五成都要落到老道士身上。
只是不等他上前扶住老者,葛孝就拦住了他爹,语气中充满了怀疑,质问程藻:“咱们孤陋寡闻,不知道长用的是哪一种法术将妖怪给打跑了?”
那怀疑的眼神看得程藻心生不悦,他可是混过职场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被难住。
程藻‘哼’了一声,冷笑道:“凡夫俗子,如何听得懂法咒真言?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贫道只问这位,此间妖怪可否害过人?”
周围的居民有几个不住点头。
程藻又道:“是否贫道来了,这妖怪寄住的庙宇便塌陷了?”
之前将他刨出来的人赶忙道:“还是我从里面挖出的道长哩!”
葛诚之见葛孝面露难看,上前一步,状似诚恳的开口:“还望道长海涵,实在是,道长这一身……若有真才实学,怎的落到如此地步?”
程藻心道,我怎么知道这老道士为何像个乞丐,左右不过是结了太多仇家,才一路东躲西藏呗!
不过,真实理由打死都不会说的。
程藻神态比葛孝父子更为倨傲,用一种‘尔等凡人’的目光凝视众人,大义凛然道:“若贫道想靠道术发财,只需要用几招点石为金之术便够了,然而我龙虎山弟子,向来心怀天下,以除魔问道为己任,不为身外之物所惑……”
却不知道,他拉拉扯扯说了一大堆,都没有最初那四个‘点石成金’来得吸引人。
葛诚之立刻道:“祖父已命人为道长备下宴席,还请道长赏脸,移步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