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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谋略

说得不好听一点,四郎起先处于神灵附体的状态,而且确是被周围的人哄抬出来的。不过,他本来即充分具备作为暴军统帅的智慧、勇气与信念。再加上天生高贵的容貌,所以如天使般行动,并无不自然之处。

而且,他为人极富感性,信仰也很纯正,所以接到母信后,他认为,如果城兵中有非天主教徒的异教徒,就须自动加以放逐。

四郎相信,此战是为神建设神国的圣战,因而认为己军必须是纯粹的天主教徒。既是圣战,无情地跟敌人作战,夺人性命,亦在所不惜。

但是,据母亲信中说,城兵内似乎有异教徒,若果如此即为冒渎上帝,会战之所以不利,难道不是因为触犯了神怒!

四郎又想到城里有许多孩子,他突然开始怀疑,这些孩子纵使受洗,是不是就能算是真正的天主教徒?此外,在领导部门中也有人怀着不忠于信仰的不纯思想,于是他发觉自己过去的言行也有一些错失。

深夜,四郎独自跪伏在城内天主堂中,向神忏悔道:“既与纯正天主教徒同为殉教者,希望归赴你处。神呵,愿你为地上彷徨的羔羊赐以永恒福惠。”

于是,他在军事会议时建议,即使是天主教徒,不愿死守城池的人概以异教徒逐出城外,但遭遇了芦冢等人的猛烈反对。

四郎默默起身,巡视城内,最后出现在妇孺居住的库房。

“哦,四郎先生!首领!”

妇人跪伏在地,书了十字,祈祷道:“神呵!愿你降福给首领!”

孩子们也模仿她们,画了十字,诵读同样的祈祷文。四郎也画了十字,温和地把眼光从妇人移向孩子,突然张大了眼睛。

孩子的脸全都苍白没有血色,眼睛恐惧,战栗不安,已经没有希望,没有喜悦,也没有感谢,有的全是对死亡的恐惧。

“你们可以到我身边来!”

四郎对孩子们这么说,突然间,他想起了由利公主在海边的所作所为,不禁自语道:“她似乎也这样把孩子聚拢过来。”

这是一个早上。

“来,大家排排坐在这里……”

由利公主说。于是,有六七个三岁到五岁的稚童坐在走廊边,伸出脸来。

公主用浸过水的毛巾替他们一个个擦脸。这些稚童都是家被焚毁、父亲在城里、母亲为松仓兵所杀的可怜孤儿。

“大的孩子请帮忙扫扫地!”

公主对其他的孩子说。以十二三岁为首的七八个少年男女站在院子里,各个睡眼蒙眬,他们也是同样可怜的孩子。

“是。”于是,女孩子扫屋里,男孩子扫院子。

公主替稚童清洗后,到厨房,打开锅盖,却仰首叹气道:“嗳,只有这些,午饭一定不够用。与市怎么啦?”

公主仿佛改变了想法,自言自语道:“没法子,午餐只好吃甘薯。”

这时,从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与市背着大包袱走进来。

“怎么啦?”

“顺利得很。”

“哦,那就好了。”公主拿着锅盖回头看。

“呵,还不少呢……”

与市把包袱卸在走廊上,悄声说:“公主,其实,一个早上都找不到买主,因而不知不觉地走到军营附近,突然遇见了伊织先生……我怕会连累他,所以装作不认得的样子,想赶快离去……”

“对,这样做得对!伊织先生现在是小笠原家的武士首领,身负重任。”

与市挥汗说道:“我虽然准备离开,伊织先生却赶过来,硬邀我到营里,给了我米。公主!我们的事情,伊织先生全知道了。”

“真的?”公主一直低着头,旋即抬起头,眼中湿润,双颊流满泪水。

与市也泪水滂沱,从怀中取出附有珊瑚玉的簪子,放在前面。

“公主,这个收起来。今后,伊织先生会给我们米。”

“这个嘛……”

“公主,这只不过是暂时性的。四五天后,长崎一定会送钱来。在这之前,只好通融通融了。”

与市表情明朗。公主也同意道:“这样也好。伊豆守殿下已知道我的工作,我们只好暂且打扰伊织先生啦!”

“公主,此后……”与市突然表情凝重,开口说,“伊织先生要我转告公主,如果公主在此地有危险,可避难到肥后。他说,这是武藏先生的意思。”

公主双颊泛红。

“能这样替我设想,真高兴。希望有那么一天。”说着便急忙把米倒入锅中。

与市似乎还有话要说,站在正在生火的公主背后。

“我离开伊织先生军营后,突然发觉有个奇怪的武士在跟踪我。”

“呵,跟踪你?”

“是的,一个年约四十岁上下,容貌端正,有点特别的浪人武士。”

“会是谁呢?”公主俯首沉思。

“我觉得他很怪,所以在黑田先生军营附近,巧妙地把他摆脱了。但为了慎重起见,特意向公主报告一下。”

“他也许认得你吧?”

“这个?……如果公主也猜不着,那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

与市这样说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有事相烦。”

“是谁呀?”

与市不在意地走出门外,仿佛彼此交谈了两三句话,与市脸上变色,回到厨房。

“公主,糟了,就是刚才所说的那个武士呀!”

公主仍然从容不迫。

“你问了他的名字没有?”

“问了,叫松山主水。”

“呀,是主水!”

公主也着实吃了一惊。公主虽然曾从伊织那儿听说主水在肥后的八代,但过后就把他全忘了。

“公主,你认得?”

“嗯,认得。请带他到客室。”

“是。”

但公主仍然不慌不忙地把饭煮好,甚至把菜锅也放到灶上后,才穿过泥地,登上十叠的客室。

“噢,公主!”主水正用铁筷拨着炉火,一看到公主,急忙肃容端坐。

“是主水先生?刚才与市才跟我谈起有个怪武士跟踪他。”

公主静静地开口,然后就座。装束虽是百姓模样,依然不失其高贵气质。

“公主,久违了。”主水两手伏席问候。

由利公主微笑道:“我还一直以为你在江户哪。”

主水仰首说:“浪人馆那伙人伏击武藏的那天,我便匆匆离开江户,回到故乡肥后八代。但对我来说,公主也在此地,实在深感意外。”

“主水先生,”公主不正面回答,仍像以前那样,毫不在意地说,“那时,彼此都过着没有前瞻的日子。我像无所事事的大名女儿,你像居无定所的狼……”

“呵,确是如此。”主水搔搔头。

“不过,主水先生,如你所见,我现在已有工作须我尽力去做。”

“哦,什么工作?”

“救助天主教徒的孩子,他们是一群失去双亲、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

主水瞪目以视。

“哦!我了解公主在这里的理由了。”

“那么,你目前的生活呢?”

主水挺起胸膛。

“江户的那种生活已经清算了。准备洗净脏污心灵,重建目标,从头做起。”

“准备重振贵先祖和府上之家门吗?”

“我不想舍弃作为名和家子孙的荣耀,但在现实上,我知道要升任大名,只是一场无法实现的梦。现在,我只希望以人的资格度过有意义的一生。”

“出仕细川家啦?”

“不做了。以前认为出仕是一种好手段,现在知道,不做官也可以得到比做官更好的地位。”

“你对我的工作有何看法?”公主微笑着询问。

“公主,这是男人也值得一做的工作。为了被虐的孤儿,无视权力,与暴力作战!而且知道民众会左袒自己、发出欢呼,真是死而无悔的工作。”主水满怀热情地说。

他在见到公主之前,毫无这种想法。他仍然抱着一种莫名的野心,意图收买藩内人心,在肥后培养潜势力,然后慢慢把这股势力延伸到他藩,以便成为天下的实力者。以当时舆情而论,这并不是南柯一梦,十三年后,由井正雪便按此意图实行阴谋叛乱。

主水听了公主一席话以后,似乎舍弃了这份野心,以救济孤儿为务。然而,主水跟公主和与市的纯粹心境并不相同,他一直怀抱着野心与叛逆心,意仍在此而不在彼。不仅如此,他对公主也仍然怀着强烈的恋慕之心……

“嗳,真高兴,你能这样想。”公主虽这么说,但她对主水的本性已一清二楚。

“你能帮我一点忙吗?”

“公主,那还用说,只要你交代,一定尽力为之。”主水昂奋不已,但突然间冷若冰霜,“公主,在这之前,有件事想请教。武藏已到细川军营,你见过他了吧?”

公主也冷冷回答:“没见过,没有见他的必要。”

“公主,那又为什么?”

“走的路不同。武藏先生是独行的人,他不会走别人走的路。我无所事事的时候,曾经羡慕过武藏先生,想跟着他走。但现在已是陌路人了。”

公主表情真挚,这种感怀并非虚假。公主对武藏的认识确实如此,所以在事务上她一点也不想求助于武藏。当然,心魂上的互相感应,另当别论,她也无须向主水透露。

“呵,公主确实能看出武藏的本性。他是一个彻头彻尾任性的人,我懂了。回到你刚才的话题吧!”

主水又昂奋起来,而且喜形于色。

“主水先生,你懂得忍术吧?”

“懂得。而且不输于伊贺[17]的人。”

“我希望你能潜进原城。”

“为何?”

“想请你把我的一封信交给首领天草四郎。”

“要向四郎要求什么事吗?”

主水双手环抱,兴趣盎然。

“主水先生,我在长崎曾设立孤儿院。去年十月,天草岛原的天主教武士,闯入寮里,夺去了孤儿。到这里调查后,才知道这些孤儿全被带进原城,目前仍在城里。”

“你是要他把这些孤儿送还吧?”

“四郎已应母亲玛尔丹的要求答应伊豆守殿下,释放城里的异教徒和孩子。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孩子离开原城。”

“真的吗?不过,即使四郎如约把孩子释放出来,伊豆守会心甘情愿把孩子交给公主吗?”

“伊豆守殿下已承认我的工作正确无误。”

“不过……”主水不相信地说,内心却怦怦作跳。

“反正都是以幕府为对手的大花招。好,公主,我干!”

荷兰船炮击后,伊豆守拟定的攻击方式是挖坑道潜入城里,在各重要地点纵火焚烧。于是从萨摩招来挖金的矿工,从二月初开始挖掘。

但城兵方面也以同一目的从城里向外挖坑道。双方偶然在途中碰面了。幕兵枪杀了两人,城兵则用熏生叶,放粪尿,把幕军逐出。

想用奇谋减低敌人战斗力量的伊豆守,意图派遣隐形者[18]潜入城里加以扰乱。于是,传命各大名推举精于此道者。

偏巧,这晚,主水答应由利公主潜入城中,刚回细川阵地,三斋侯的代理人立孝唤来主水,告以详情,要他一道至伊豆守军营待命。主水内心暗笑道:“真凑巧,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随立孝进入伊豆守军营时,各大名已在座,而且早有五六位类似忍者的人坐在末座。这些可能是甲贺或伊贺的人,全身都黑色装束。

忠利先开口说:“这是陈报的忍者,因是父亲三斋的手下,放令立孝领来。”

立孝为主水引见伊豆守。

“他本是肥后八代乡士名和家的后裔,名叫松山主水。”

“我是伊豆。谅已知晓。”伊豆以尖锐的目光比较主水和其他忍者。眼神、装束,主水都非其他忍者所能比拟。也许是江户曾听过好几次的名字,却突然间想不起来了……

“是。我是立孝先生所说的兵法家。”

主水仍旧以果敢的表情回答。

“嗯。忍术是几岁学的?”

“自幼独自习得,并以之作为兵法的一部分。但不像甲贺、伊贺者那样职业性。”

“原来如此。能顺利潜进城里吗?”

“我想,当今的伊贺者和甲贺者会有点困难。”

“不,我说的是你!”

“城里也有人懂得天主教传教士的妖术,所以不学无术的甲贺者就……”主水勇敢地、目空一切地回答。

在座的甲贺者都变了脸色,怒视主水,而伊豆守似乎很欣赏,莞尔说道:“呀,是我不好。武士若无自信就不会来了啊。”

主水故意露出外表的自负与虚张声势,主要是想引起大名注意,让他们生气说:“这傲慢的家伙。”却也可以使他们颔首道:“果然与一般密探不同!”

伊豆守是个宽容大量、有智慧的人,深觉“这厮可用”。

忠利虽然起先皱了一下眉头,但见伊豆守并不责备,也就假装没看见。忠利在江户曾因某家的介绍许其晋见两次。忠利侯是属柳生新阴流的,兵法的眼界极高,一见主水即知他是第一流的兵法家。

不过,主水的人品不为忠利所喜,但他并非以个人好恶来评量人物的量小君侯。

“这是一个难得的人物,又是领地八代出生的人,如果父侯属意,可加延聘。”忠利暗想。

不知是幸或不幸,忠利侯四周没有一个愿意私下品评人物的家臣。像寺尾新太郎与主水半居于敌对立场,又如知悉主水恶行的重臣佐渡都噤口不言,所以忠利对主水的品行毫无所知。

这次从佐渡与寄之口中听到了主水先赴天草探得四郎母亲的经过,又发觉营里的年轻武士都很推赏主水,因而暗中决定:“乱事平定,凯旋回藩后,可聘他为隶属老君侯的兵法师范。”

忠利当然不会以与武藏对立的立场来观察主水。其实,忠利并未仅视武藏为兵法家,他认为武藏是与自己肝胆相照的朋友,所以在他来说,主水和武藏的关系根本不构成问题。

伊豆守引见忍者及主水后,开口说:“你们潜进城里的目的,是调查城兵士气与军粮弹药的情形。”

“遵命!”

他们全都俯首领命,主水则反问道:“殿下,仅此而已吗?不要进一步去扰乱城里……”

伊豆守微笑颔首道:“你认为做得到吗?”

“据村人说,城兵中有相当多的异教徒。煽动他们逃出城外,我认为是很有趣的事……”

伊豆守的眼睛亮了起来。

“嗯,的确有趣。”

“纵火烧一会儿……”

“这也不错。主水,你可随意为之。”伊豆守又微笑回答。

从第二天开始,密探们潜入城里三日。行动前夕,主水被叫到忠利面前。武藏与新太郎也与寄之等重臣同席。

“主水,近前侍坐。”

“是。”主水以尖锐的眼光望了一下武藏,走到忠利面前。从二十几年前的少年时代以后,他已不曾公然报名向武藏挑战。他知道武藏绝不会在上君面前指出自己的暗袭。

但他也不像在伊豆守面前那样虚张声势,反而老实得很。

“主水,抬起头来。”

“是,拜睹尊颜,主水深觉三生有幸。”

“这次任务,辛苦你了。你虽非藩士,但与本藩颜面有关,务必小心谨慎,不辱使命。”

“是。我自幼即在故乡八代学得忍术。但二十多年前因故遇见宫本先生后,心有所感,本不再使用忍术。但知此次任务对本藩极为重要,故敢领命为之。”

主水在小仓平尾台跟武藏交战以后,即发觉忍术乃兵法之邪道,所以很少使用,这倒是真话。

忠利看了武藏一眼,说:“呵,你跟武藏以前就认得啦?”

“从那以后,已经久未谋面,不过……”

主水嗫嚅回答。

“既如此,我重新替你引见。武藏,这是松山主水。”

武藏也从容开口说:“呵,原来是主水!自当年一别以来,已专修兵法,必有相当收获。”

“这是宫本先生之赐!当时先生劝我专修兵法,忠言深铭五内,愿以兵法过此一生。”

话说得相当老实,却以简单数言涵盖了二十多年的怨恨。武藏依然平静地说:“想必本领甚为高强。你若愿意,随时可要求比试。”

主水不禁吃了一惊。

武藏的眼中射出锐光。

忠利突然插嘴说:“且慢!你们两位,这是军营,可不是兵法家比试的场所。”

武藏微笑道:“殿下,恕在下失言。在下指的是战争结束以后,如果主水愿意的话?”

“是,反正……”主水的额头沁出了汗水。

从全身毛孔中散逸出来的杀气,已从武藏每一句话里发散出来,就是主水也不禁流了满身冷汗。不过,有这种感觉的不只主水一人,在座所有人,包括忠利在内,莫不如此。

主水见过忠利后,有礼地自御前退下。

“他妈的!”

他一面尽力缓步行走,一面暗骂。在武藏一瞥之下战栗难安的情境仍使他恨恨不已。

“人的价值并非只靠兵法来决定,兵法本身,我纵使不如武藏,也会有弥补的东西,那样……呵,不,对我来说,兵法只不过是一种手段。”

主水一如平素,借这番说辞来安慰自己,维系自己的荣光。

另外,武藏也辞别忠利,与新太郎回到军营,立刻遣人至小笠原军营叫来伊织。

武藏先开口低声说:“我想,主水入城里之事,可能和由利小姐有些关联。”

新太郎和伊织都略感莫名其妙,武藏继续说:“主水向伊豆守的报告中,曾说到煽动城里异教徒,让他们逃出城外。这虽然很像主水的谋略,但我在这些话中突然嗅到了公主的味道。”

“这么说来,长崎白百合寮中被夺去的孩子,现在很可能住在城里。果然如此,公主当然想把这些孩子要回来。如果主水见过公主的话……”

伊织深思熟虑的眼中射出光芒,这样说。

“是的,公主当然会利用主水设法夺回孩子。不过,新太郎,你昨晚听到的话,可是真的?”

新太郎突然表情黯淡,回道:“是真的。城里逃出的人,无罪释放的只有最初的四五个人,后来的人看来虽是被释放了,却在人不知鬼不觉之下被松仓所杀。”

“据说是伊豆守的密旨。”

“不错,确是伊豆殿下的意思。”

伊织竖耳细听,他似乎是第一次听到。

武藏闭目沉思,旋即瞪目而视。

“噢,懂了!伊豆守不仅要杀天主教徒,连与天主教徒声息相通的人也都要杀光,看来伊豆守内心是有意将耶稣教从日本一扫而光,甚至老人、妇女、小孩也……”

“这,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不,就政治家而言,这也许是最聪明的策略,不过……”

武藏说完话,便颇有含义地望着两人的脸。

新太郎与伊织不知武藏要说什么,屏息紧张地等待。

武藏表情沉痛,说:“这些天,我曾见过伊豆守。依当时谈话的情形看来,伊豆守已在此地见过由利公主。而且叫四郎母亲写信,要四郎母亲答应把异教徒放出城外,似乎也是公主建议的结果。公主如此建议,一定是为了夺回被捉进城里白百合寮的孩子。但伊豆守内心已打定主意,凡逃出城里的人无论妇孺皆杀无赦。”

两人听了不禁吓了一跳。武藏继续说:“由此,伊豆守与公主遂正面对立,现在,伊豆守为了贯彻政治目的,就是公主也会断然加以处分。不过,就个人而言,伊豆守似颇欣赏公主,对公主也甚厚待,尤其因为与我有关,故暗示要我事先救出公主。”

“父亲,我懂了。”

伊织严肃地说。

“父亲,今早,我在军营附近遇见了与市。他自称长崎商人,到各处军营兜售珊瑚簪,似乎卖不出去,我见他无精打采地走着,便把他带到营里。”

“真的?与市来了。”

“与市当然是跟公主一块儿来的。他卖公主的头簪来换米。父亲,公主在一家村舍里领养了十多个失去双亲的天主教徒孤儿。我为此深受感动,要与市带些米回去。当时与市说,公主不仅要尽力保护村舍里的孩子,也要保护城里的孩子,使他们远离战祸……”

“也许如此。不过,伊织,你是出仕的人,可不能鲁莽。”

“是。”伊织紧握双拳,低垂着头。

新太郎若有所思地开口说:“师傅,我并不很了解由利公主。但越听越觉得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如果她为政治目的而被牺牲,实在太可惜了。当然,我也是出仕之人,但我们难道无法从政治的牺牲中救出公主吗?”

“嗯。”武藏环抱双手沉思,旋即静静抬起头。

武藏注视着新太郎和伊织。

“主水如果成功地从城里带出白百合寮的孤儿……”

继这段开场白之后,武藏继续说:“我想,主水会亲自把这些孩子交给由利公主。但伊豆守不会疏忽,一定会派松仓的手下从主水手中把孩子夺过去。我想最好不要把这些孩子交给任何一方。你们俩以为如何?”

“怎么做?”

“乘机为之!”

新太郎和伊织相视点头。

“如果成功了,我想把这些孩子送往肥后。新太郎!你能替我窝藏这些孩子吗?”

“可以。可以把一切委诸妹妹阿松和露心!”新太郎即席回答。

“嗯,阿松与露心。”

“阿松也很可靠。”

“好,就这么办。伊织!你出费用。”

“是。那么,公主呢?”“我想尽可能让她跟白百合寮的孤儿一块儿到熊本。不过,她现在还抚养着许多孩子,所以以后再去也不妨。总之,这须随机应变。此外还须准备船。”

武藏说到这里,入口处传来众多脚步声,有人大声说道:“新太郎先生,武藏先生在吗?”

“今天说到此,详细情形明晚再谈!”

武藏说着便噤口不言。

新太郎皱下眉头,问武藏:“尾藤金右卫门带年轻武士来了,见不见他?”

“嗯,听说是个豪迈的人,让他进来。”

新太郎坐着大声说:“金右卫门吗?上来!”

“谢谢!”

金右卫门领着七八个年轻武士上来。他年纪四十五六岁,身高五尺七八,颊骨顺秀,眼与口较一般人为大,体态魁伟。

他坐在武藏面前,以肥后口音说:“宫本先生,我就是叫尾藤金的蠢人!”

说着便挑战般地笑了起来。细川家从小仓迁往熊本不过七年,但语言已慢慢变成肥后口音了。

“我是武藏。”

尾藤金右卫门接着说:“跟在后面的是藩里的年轻武士。喂,大家快行礼呀!武藏先生是日本最强的剑士!”

年轻武士一齐行礼,但都盯着武藏看。

“各位好!”武藏回礼。

“这位仁兄是——”

金右卫门望着伊织,用下巴示意。

“宫本伊织。”伊织静静地回答。

“呵,伊织兄可就是宫本先生的养子?”

“是的。”

新太郎皱皱眉头。

“金右卫门,伊织先生可是小笠原家的武士首领,怎可失礼折损本藩名誉!”

“呀!伊织先生!请勿见怪,抱歉抱歉!”

金右卫门敲了一下额头,旁若无人地干笑。

金右卫门食禄三千石,是尾藤金助的长子。虽年过四十有五,依然未娶,性喜召集年轻人嬉戏,为人怪异。臂力超群,据说兵法亦藩中有数,但很少见他取木刀比试或练武。

无论在何人前面,他都直言不讳,而且口无遮拦,嬉笑怒骂。

新太郎知道这家伙向来偏袒松山主水,跟他来的年轻武士也都崇拜主水,因而想道:“主水一定为刚才的事怀恨在心,所以唆使金右卫门来胡言乱语。”

金右卫门似乎瞧不起伊织,干笑后便又开口说:“宫本先生!听说先生是日本最强的兵法家,可是真的?”

“是的,是日本第一……”

武藏不苟言笑,即时回答。

“呵,日本第一?”

“你若不以为然,不妨试试!”

武藏的黄瞳蓦然射出光芒。金右卫门虚张声势,只“嗯”的一声。

“尾藤兄!你自以为是蠢人吗?”

“嗯。”

“是不是?”

武藏赫然瞪眼,提着大刀,站了起来。

“是不是?”

年轻武士都脸色大变,抬起了腰杆。

十一

“究竟是不是?快回答!”

武藏瞪视着尾藤金右卫门。金右卫门侧首垂肩,突然大声说道:“嗯,是的,我已说过,尾藤金是天下最大的蠢人!”

“呜哇,哈,哈。”武藏捧腹大笑,这是很少有的事。

金右卫门那苦恼已极的脸配上魁梧的身体看来十分滑稽。但金右卫门也非弱者,他自己也张着大嘴笑。“呜哇,哈,哈,”接着说,“宫本先生,我的愚蠢就是这个样子。”

武藏就座后说:“呵,不,棒,棒!不愧是肥后的豪者,武藏真欣赏!”

金右卫门这次可真的不好意思了,抱着头说:“不……先生日本第一的兵法太了不起了。尾藤金已曳甲投降。”

然后以绝望的脸色回头望着挺直腰杆的年轻武士。

“如何?你们也领教宫本先生的真本领了吧!真是未见面则不能识荆。快,快到前面来,重新向先生报名致意。”

年轻武士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但已毫无向武藏挑战的迹象了,并排走到武藏面前,各个老实地向武藏报名。

“嗯,各位都是杰出的武士,我听说肥后出了尾藤兄等许多超群的武士。但愿你们也能仿效前辈,修行不懈,为忠义留下典范。”

武藏鼓励地说。武藏知道,肥后藩士一向自视颇高,即使对方是天下名人也很少低头,所以自初即认为金右卫门是为戏弄自己而来,不过他一点也没发觉他们是因为崇拜主水才冲着自己来。

尽管如此,武藏还是非常欣赏尾藤金这个人。粗野、滑稽,乍看有点轻浮,却直爽而毫不做作。

另外,由尾藤金以后说出的话可知,他已认识武藏的真本领,也真心喜欢武藏了,而且认为武藏是主水等人所不能比拟的大人物。

这时,睡在另一房间的求马助已经醒了,悄悄地走出来。尾藤金一见他,便莞尔说道:“呀,求马!到这儿来。你有幸跟日本第一的兵法家在一起,一定要请先生教你。战斗开始时,我带你到战场上去!”

尾藤金似乎很喜欢少年,武藏也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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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维方式是策划的源泉,一般是不传之秘,但这本书却合盘托出;案例文集是策划的经典,一般是难以求全,但这本书却涉及面广。她,获得过几乎所有中国策划的最高奖:1996年当选“中国十大策划人”,2000年获“博奥策划元勋奖”,2002年被评为“中国十大营销策划人”,2004年荣获“中国策划最高奖”(当前策划界唯一获奖者),2005年获“中国策划业12年杰出功勋奖”。她,就是本书作者崔秀芝。在本书中,作者精选了自己近30年策划的经典案例,揭示了策划的基本规律、核心理念、思想体系和最高境界。作品通过全国23位名家精准点评,使读者更准确、更全面、更透彻地了解策划的真谛。
  • 来自远古星星的危机

    来自远古星星的危机

    生化危机之末日来袭是根据网络游戏穿越火线和单机游戏黑道圣徒3和动漫妖精的尾巴加海贼王改编加入自己的想法我希望通过我的小说激励我们矢志不渝地憧憬人类和平生活而获得快乐
  • 穿越事件簿

    穿越事件簿

    唔……低调如我,对穿越的要求不高:投身富贵乡,嫁个有钱郎,享受享受古代版小资情调,娱乐娱乐架空式别样生活……就好。可是……老天哥哥,你是在考验我这个时空BUG的受害者吗?为何身边总是事件多多?——低调,低调,淡定,淡定。惹不起咱就躲,躲不起……只好舍命陪君子,玩儿个你爽我快活!
  • 女人的丛林生活法则

    女人的丛林生活法则

    一个每天宅在家的宅女,因为想赚点小钱贴补生活,在表姐的牵线搭桥下,合租到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女人,三个人开始磕磕碰碰地在一起生活。10岁女童,20岁女孩,30岁女人,这三个人,机缘巧合,住在了一起。从开始时对彼此冷漠防备不信任,到最后的相知相交,解开了彼此的心结,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幼小的女孩,相互依偎,相互扶持,相互救赎,一起度过了艰难的岁月,最终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 真情岁月之如沐春风

    真情岁月之如沐春风

    我们从父母哪里得到了生命,与父母结成了今世的骨肉情缘,又让父母含辛茹苦春蚕抽丝般的养大,面对父母如此厚重的恩情,我们该斩钉截铁,放下一切,用一生予以回报。因为是他们用最真挚的爱,让我们的人生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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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见鬼了

    大的小鬼,叫桃子。这桃子一直在自己家院子里,还顺便兼职做了自己家的护院,单反有人偷摸着要进去干坏事
  • 也许你能看到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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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黑暗中走来,谁会是她的救赎......叶凌翔:“秦悦,我不喜欢很多东西,我脾气也不好,你面前的这个我,只为你存在。”李俊:“哪有那么多理由,这样想,就这样做了。想爱便什么都不在乎了。”秦悦:”李俊,在你亲手赠与我的风雪中,我终于长成了一个大人”谢珩司:”今年第一场雪……如果可以的话,试试抓紧我的手吧“
  • 赠我半世酸甜

    赠我半世酸甜

    关于脆弱可怜、恶贯满盈的初恋;关于强大恶劣、治愈疗伤的丈夫……叶岁安:我的爱情已经死了……司沐:你永远不会知道有多少年我偷偷看着你们相爱。叶岁安,你不知道看你受到伤害我有多痛快,可我为什么不敢看,那几年我是闭着眼睛活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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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域之穹

    灵域,千古以来以修行为主,但,云尘带着愤恨与杀戮走在这条修炼之旅,人们只有一个词称赞他——旷世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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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世界第一的杀手,碰上12个花美男。并肩作战,同吃同住,想一想会擦出怎样的火花那?让我们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