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书的封面,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张没有过塑,色彩已经完全失真的照片。它贴合在书的第一页上,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胶水已经失去粘性,从页面上脱落了下来。照片里的人物,围坐在一张破旧的没有打蜡过的木桌周围。居中的是一个个子不高,脸型偏瘦的男生。他的右手上拿着一只钢笔,左手按着桌上的稿纸,目光并没有朝着相机的方向看,而是看着稿纸。这让他和其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他的人,两男两女在照相机面前脸上摆着微笑,唯独居中的那位,眉头紧锁,依稀可见他额头上的皱纹,似乎完全沉浸在他的思考当中。
五个人的背后,是一扇双开的窗户,窗户的边框,也是木质的,但好像上了漆,照片的边缘,色彩已经完全淡化掉,唐瑞他们根本没办法看出什么来,最多也只看到在桌子的周围有一些书堆放在那里。
唐瑞看完了照片,自顾自地继续往下翻,他发现下一页的纸张有点不一样,它是后来有人故意粘合在第二页的,纸张和墨迹也显得十分清晰,很明显这是近些年才加上去的。唐瑞看了一眼标题,念了出来:
“蒸汽机车的轰鸣并非刀剑的丧钟声——浅谈人工智能的利弊”
戴敏一下子反应过来:
“这不是社长的文章吗?”
“你看看?”唐瑞把书递到了戴敏的面前。
“是社长的字迹。”
“怎么社长会把他的这篇文章放在这本这么旧的书里面呢?”
戴敏把书递了回去。唐瑞继续往下翻,翻着翻着,大多数都和第二页的类似,都是时评类的文章,只是署名有所不同
“第三页的叫——J?”唐瑞指着第三页文章最末的署名。
“J?我怎么没听说过……不对,我感觉有点耳熟……”
唐瑞耐不住性子,没顾上看文章,一页一页快速地翻阅着,随着他的翻阅,书内黏合的纸张越来越显得泛黄,字迹也显得越来越模糊,标题也从“人工智能”、“和谐社会”、“国企改革”、“融入世界”逐渐到“计划生育弊病”“市场经济”、“经济特区”,最后到的“解放思想”。唐瑞细想,这可能是一本时评社的时评的变迁录,记载着每个历史时期的大事件和与此相对应的时评。
“我想到了,我们上一任社长的笔名就叫做J。”
“不会这是本社长文章集合吧”宋灏说。
“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前面两个都是。”
“那最后这个叫——什么什么明的,会是谁?”唐瑞把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黄秋明?”宋灏脱口即答。
学校附近的工地突然发出震耳的钢筋滚落的声音。
戴敏和唐瑞纷纷狠狠地给了宋灏一个眼色,到不是因为他的猜测没有依据,而是他的声音有点大,还好这一响,把宋灏的声音几乎盖过了。这四只眼睛所散发出来的力量,让苏蕙心中有些迷惑。
“黄秋明?不就是前校长吗?为什么他们这么恶狠狠看着宋灏,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词汇……”
唐瑞故意调低了声调跟戴敏说:
“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不知道,从没听说过。再说了,带个明字也不一定就是他啊,有明字的多了去了。”
“顾昱明都还有个明呢”宋灏插了句嘴。
“总的来看,初步推测,这就是一本时评社历任社长文章的集合册吧,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唐瑞像是做总结性发言,其实他心里也是这样坚定地认为。毕竟这本书怎么看也就是本把过去三四十年的时政热点做了评论的普通集合,连社刊——都算不上。
众人都这么觉得。
“现在还是主要想他们莫名退社的事情吧”,佟浮说了句。
邱晨琬看了眼手表,因为宋灏的迟到,他们本身就来的比较晚,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六点二十分了,如果说剩下的这些时间对于洗头发较为容易的男生还算充裕,那么对于女生来讲,回去洗澡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前了,毕竟学校在晚自习结束以后也不会有热水提供。邱晨琬把手表上的时间给苏蕙看了一看,苏蕙“啊”了一声。
“怎么了?”
“六点二十了,我们该走了,否则就算是不去吃饭也来不及了。”
“也是,你们先走吧。”戴敏说。
苏蕙和邱晨琬先带着书包离开了教室。
唐瑞也看了眼手表,觉得就是他们洗澡也时间不早了,合上书,然后把书在戴敏的监督了帮助下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确实不早了,宋灏我们也走吧。”
“好。”
戴敏眼看都要走,连忙叫住唐瑞,“有消息和想法过来跟我和佟浮讲一声。”唐瑞感觉戴敏眼神中有些奇怪,不像原来看他的那样了。
“会的。”唐瑞笑着回答说。
“高二楼二楼,1班,记住了别忘了。”
“好的,不会忘的,我们就先走了。”唐瑞边离开边说。
唐瑞和宋灏走出了活动教室,又听到有钥匙串在裤腰带上碰撞的声音。宋灏开始盘问起唐瑞来,他总觉得唐瑞一定想到了些什么。
“唐瑞,你觉得会是谁干的呢?”
“绕过中间的思路直接问结果,老宋,你这想法可真好,不过你这样数学题拿不到满分的。”
“这么说你有中间思路了?”
“有,就是什么都不干。”
“这叫什么思路?”
……
听到唐瑞和宋灏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楼梯间以后,两个还留在时评社教室里整理的人好像心有灵犀一般慢慢靠在了一起。
“敏姐,你是不是放心不下他们几个?”
“倒也不是。社长也跟我说大可放心他们几个,只是那个唐瑞给我的感觉有点不一样,哎,我这个人生来就这样。”
“可是你叫他们帮忙却没把关键的——那些人的名字告诉他们。”
“这事,还是我们去办好了。”
“你这是把它们当外人啊……”
“你就别操心那么多,谨慎一点总没错。”
宋灏有点没听明白后面咕噜咕噜地讲了一大堆不明所以的话,觉得唐瑞在敷衍他,于是质问他说:
“唐瑞,你是装的吧?你早就有想法了吧?”
“没有啊,就是没想法。一来我们没有那些人的名单,二来就是找到那些人,他们也肯定不会告诉你的——不过我们去可能好一些。”
“也是,为什么戴敏不给我们名单啊?”
“她啊,有她的顾虑吧,毕竟现在他们那里屋漏偏逢连夜雨,小心谨慎一点,人之常情嘛……我说一种我的猜测。”
“这个学校里,有一个或者说——一群,对时评社心怀不满的人,通过某种方式,拿到了时评社成员的花名册,并根据花名册去找到那些除了严晋、戴敏和佟浮以外的人,告诉他们或者通过某种手段威胁他们迫使他们按照他所说的方式,退出时评社,并且不说明缘由。然后事情就变得如同我们听说的那样了。”
“照这么说,确实有点道理。找你这个说法,那现在就这么几个问题,首先这些人是谁,为什么对时评社不满?其次他们是怎么拿到花名册的?最后他们是用什么方式威胁那些社员的?”
“是这个意思。”
“那我们该从什么入手?”
“怎么拿到的。”
周五的下午,太阳光显得很慵懒,讲台上的黄竹也经不住打了个哈欠。讲台下,高一的学生们正憧憬着即将开始的周末生活。而唐瑞和宋灏却和苏蕙和邱晨琬通过纸条联系上,准备一起在放学以后先不着急坐车,先去时评社的教室外面观察一下。至于顾昱明——顾乾今天刚好到城区开了一个会,他跟秘书讲了一下,让他在开完会以后去一中,正好把顾昱明一块接回去。
下了课,一行人就到了熟悉的教室门外,仔细打量着。
宋灏忍不住吐槽一句:
“老爸是个官就是好。”
唐瑞边打量着窗户,边反驳宋灏说:
“那你叫你老爸也去当官。”
“算了吧,他啊,不喝酒就算好了。”
唐瑞打量着的窗户,是一扇从两边推开,边框为铝合金的窗户。这种窗户和唐瑞他们教室的窗户一模一样,只要有人把两扇窗户中间的锁扣扣上,就很难再打开。时评社教室靠走廊一侧共有两扇这样的窗户。唐瑞打量了很久,因为一中建校并不久,甚至窗户边框的外贴纸都没有撕去。这种窗户因为磨损被人推开的可能性极低,唐瑞不再打量,从心底里排除了有人推开窗户跳进去的可能。
苏蕙看唐瑞打量无果,有些失落。
邱晨琬冒出一个神奇的想法:会不会有人趁戴敏他们不注意躲了进去,躲到讲台下面那种地方,然后等到戴敏和佟浮离开以后,拿走了花名册。
唐瑞想起上一次严晋躲在里面避免那个姓崔的主任检查时候的场景。那个时候的严晋,身躯并不大,也没有办法躲进讲台底下去,哪个地方根本藏不住人,要是说他们教室里的讲台或许还说得过去,这间教室的讲台是木质的,跟他们教室里的钢制多媒体讲台截然不同,底下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我觉得不可能。”
“为什么?”
“还记得吗?戴敏说她回来的时候,门窗都是所好的,门还是反锁了三遍的那种。如果是提前躲进去的,走门,他确实可以把窗户锁上,却不能把门反锁,走窗户,他不可能把窗户锁上。”
“有没有可能是他弄了什么机关使得他在出来的那一瞬间,恰好可以让窗户反锁上。”
“真要是这么说,那还倒是煞费苦心了,不过这还是不可能。”
“那天戴敏说了,他回来的时候,里面什么都没有。如果真的要这种从下往上掰的锁能够在出来的那一下能够通过拉力,亦或是惯性往上拉让它能够锁上,里面不可能什么东西都不留下。”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唐瑞你说说看?”
“我们也许把问题想复杂了。”
“怎么说?”
“万一真的是有人拿着钥匙开门呢?”
“如果是这样,在德育办那里应该有他的登记记录。”
“对,我们现在就去德育办,那里离这里也不远。”
“但愿它还没有关门。”
一行人通过连廊来到了行政楼,上了个楼梯拐了弯的第一间,就是德育办,里面的崔副主任还坐在里面开着屏幕。
唐瑞敲了敲门:“报告!”
宋灏在唐瑞旁边嘀咕了一句:
“怎么又是这个神头鬼脸的人。”
“你小声点……”
“进来。”崔副主任转了个头,看了一眼唐瑞等四个人。
“你们什么事啊?”
“主任,是这样的,我们时评社有东西被盗了,想在您这看看钥匙领用的登记记录。”
“这样啊,什么东西,贵重吗?”
“倒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就是一些书。”
“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书怎么不贵重呢?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书还是很珍贵的。”崔副主任起身走到旁边的文件柜上,翻出了一沓社团教室要是登记表,“都在这里,要快哦,我要下班了。”
“好的。”说完,唐瑞他们就开始拼了命的找。
“十月九号……”
“九月三十号……九月三十号”
“二十九号……”
“二十八号……”
……
“八号……”
令唐瑞等人有些意外的是,让他们焦头烂额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在登记表上显示借了时评社教室钥匙的都是戴敏,她的签名是标准的行楷,每一次都签得整整齐齐,不过在细微处还是有些不同。这样的话,也不存在有人伪造或者代签的问题。
这时候,唐瑞又听见办公室外传来要是在腰带上面碰撞摇晃所产生出来的独特声音,唐瑞往办公室外面看了看,正是林钊清的老父亲林泉拿着一堆表格往德育处走来。他看到那一串串的钥匙,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林泉走进办公室,先说了句:
“小崔啊,这是今天的卫生检查表。”在说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有许多学生在这里翻看些什么,认出了昨天还给他打过招呼的唐瑞和宋灏。
“诶,唐瑞宋灏,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啊?”林泉用着浑厚的嗓音问了一句。
“林老师,是这样的,时评社有东西被盗了,我们来这里找钥匙的登记记录,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苏蕙也认出了他是林钊清的父亲,对着他说。
“噢,是这样,那你们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林老师,我们没发现什么。”
“好的林——”崔主任刚要回复林泉,唐瑞就打断了他的说话。
“林老师,我能问一下,在国庆前的一周和国庆后的一周,像您这样检查图书楼实验楼这边的老师是谁啊。”
“让我想想啊——”林泉闭上眼睛,扶了扶眼镜,皱起眉头来。
“我没记错的话,国庆前那一周是……团委的杨老师吧。后一周的话,是我。”
“您有把钥匙给别人吗?”
“没有,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是不会给别人做的,不像那些小年轻,总是让学生帮忙……”
“学生帮忙?”
“对啊,对,就是那个杨老师,好像在国庆放假前那一天吧,因为赶什么飞机,所以把值日的人物给学生会的人去做了。要我说,学生会做得倒是挺好,登记的挺认真,挺详细的,但是我当时就觉得有问题,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让学生去做呢?虽然说图书楼那些东西也不是很贵,但是也是公家的东西,所以后来啊我就叫他给我写检查了……”
“团委现在还开门吗?”
“我刚从那过来,应该还没走……”
唐瑞忽然听到一声关门的声音,来不及叫上剩下的人,转头就冲了出去。
“现在的少年们都这么着急的嘛,哎,不得不服老啦!不说啦,钊清也应该回家了,小崔啊,我先走了。”
“泉哥您慢走。”
唐瑞追上了刚从团委办公室出来的一位年纪轻轻的女老师,在电梯门前喊住了她,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
“同学,你有什么事啊,我下班了。”
“老师,您贵姓?”
“免贵姓杨。”
“您就是团委的杨老师?”
“是我,你有什么事吗?”
“我们教师丢东西了,想问问你。”
“丢东西找我干什么?去保卫处调监控啊。”
“不,社团教室没有监控。”
“哦,社团教室啊,那也不该找我,去德育处看看登记表啊。”
“看了。您是不是在国庆节值周的时候把万用钥匙给了学生会的人让他们去检查?”
“别提了,林主任刚训完我没多久,还让我写了检查,别提了别提了,我赶着回家呢。”
“老师,就一个问题了,您把钥匙给了谁?”这时候电梯门开了。
“我没记错的话,团委学生会的总支书吧,一个看起来就觉得挺靠得住的一个小伙子。不说了,我走了。”说完,这位杨老师上了电梯。
宋灏他们赶了过来,看到唐瑞静静地看着电梯门关闭。唐瑞转过身来,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怎么样,问到了吗?”
“团总支书。”
“真是学生会的人?”苏蕙问了一句。
“还不好说,先回家吧。”
众人等到了下一次的电梯,离开行政楼,从离行政楼最近的校园正门离开了学校。回去的一路上,余下的三个人没少盘问唐瑞,但问到关键地方的时候,唐瑞都是回答:
“还不好说。”
事情的真相似乎近了一些,但是今天的太阳到底是下山了,想找东西,明天再来吧。唐瑞是这么觉得的,毕竟他不觉得“晚上”能够发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