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城很安静，但这个雪夜无眠，整座乌城都在关注金狮子街的动向。
金狮子街是一条破败多年的街巷，直到今夜，这条街巷被彻底摧毁。
雪街上空飞舞着无数人影，众多豪强驾驭的兵器泛出了五颜六色的光芒，在夜与雪、黑与白的交织下格外亮丽。
雪街下，围楼里还有不少人在战斗，伏魔上帅陆衍和火荒上祀重迩封依然在里面激战。没人敢在那么小的地方围观两位天圣的战斗，光从雪街上偶尔被震起的雪花来看，就知道那场战斗有多激烈。
雪街两旁，各座府邸中，无数小规模但激烈程度完全不亚于众多豪强与那两位天圣之间的战斗在各处展开。数不清的伏魔者像雪崩一样移动着，数不清的尸煞如夜色一样移动着，雪街各处可见白色与黑色相撞后出现的被鲜血染红的火花。
金狮子街外同样发生了好几处激战，有的是伏魔者追击尸煞，有的是伏魔者阻拦赶来救援的不长眼的尸煞，有的是为了证明自己比对方强，还有的是为了逃避追杀。
比方说，乐彦与流云。
比方说，古凌可与赵平。
古凌可速度不如赵平快，何况他还带着一个已经昏迷的平瑶。赵平身法诡异，步法虽不如他踏出的星位步，可他还是摆脱不掉赵平。
这是实力的差距，是黄阶下品下灵境与地阶下品豪强境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风在吹，雪在飘，古凌可不记得自己在风雪里逃了多久，实际上他离金狮子街已经有七条街远了，可跟在身后的那把剑却越来越近。
他的身上到处都是剑伤，衣服上不知出现了多少裂缝，鲜血从那些裂缝里渗出来，又在寒风中冻成血痂，如一条条挂在他衣服上的丑陋的红色毛毛虫，看着恶心又恐怖。
他不停向前跑着，不管用身体扛下赵平多少剑，始终没让一剑落在平瑶身上。
他嗅到了寒风中的血腥味，他不知道那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他甚至觉得意识有些模糊，但他知道自己必须避开身后的剑，于是撞在了一面半破的墙上，用后背撞墙，混着砖石一起落在地上，没顾得上喘息又爬了起来，继续向前奔逃。
那把剑切开砖石，切开雪层，切开地面，他刚才摔落的地方被切出了一阵骇人的撕裂声。那阵撕裂声刚刚响起，利剑切开空气的声音在他身后再次追来。
他感觉那把剑离他很近，近得几乎紧贴他后背，稍稍用力就会将他剐为两半。
这种行走在死亡边缘的感觉很糟糕，在这种感觉的逼迫下，他近乎丧失了方向感，恍恍惚惚，只记得要向前奔逃。
直到他闯进了一条街道。
这条街道很宽阔，应该是条主街，由于下雪的原因，街旁商贩早早收场，被大雪覆盖后白茫茫一片，看着有些空旷。
大街中央站着两道年轻的身影，一人戴着一张半脸面具，右手拇指戴着一枚黑色戒指，左手提着一把乳白色的刀；另一人身穿伏魔服，头戴一顶勾陈纹路三珠玉金冠，冰蓝色的眼眸分外冷漠。
那是流云和乐彦，两人从围楼打到金狮子街，又从金狮子街打到了这条空旷的街道。
当古凌可闯进这条街道的时候，他前方十米处便是流云，微微转头时，只见赵平站在他身后十米处，手里梅花剑上泛出的寒光分外寒冷。
流云正注视正前方的乐彦，此时察觉到身后声响，转头看见出现在街道上的古凌可，轻笑道：“古凌可，你还活着啊。”
见古凌可没有接话，流云接着说道：“我问你的话，考虑得怎么样了？”
乐彦淡漠地看着古凌可，明显对流云问古凌可的事没有一点兴趣。流云淡淡地看着古凌可，笑道：“加入我们吧，古凌可？”
乐彦冰蓝色的眸中闪过了一抹讶异，不过很快消失了。他跟古凌可认识的时间不长，见面的次数也不多，但他比流云更清楚古凌可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着流云淡笑的神情，古凌可很慢、很慢地转动着脸颊，仿佛这个动作做起来十分困难，半晌后，缓缓说道：“不，我不是尸煞，也不会成为尸煞。”
“噢。”流云半脸面具下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失望的神色，声音也充满了失望，好像一个孩童眼巴巴地爬上树，伸手即将采到一颗成熟的果子时，那颗果子却掉了下去，在地上摔得稀烂。
“那你就去死吧。”那种失望只持续了很短时间。流云像对古凌可失去了所有兴趣，看了赵平一眼，说道：“杀了他。”
当流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赵平没有动，先动的人是乐彦。他朝古凌可冲来，拳头上布满了恐怖的雷丝，他知道古凌可不是赵平对手，所以想在最快的时间内打败赵平，再对付流云。
赵平是地阶下品的豪强，对乐彦上灵境级别的修行者而言，对付这种境界的高手何其困难，何况流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能阻止流云对古凌可痛下杀手，流云同样可以阻止他救古凌可。
在他准备越过流云，奔向古凌可时，流云身影一晃，出现在他面前，用刀挡下了他布满雷电的拳头，说道：“你的对手是我。”
“飕——”
流云逼着乐彦向后退去，由于速度太快，他的话语刚落，两人已经如一支离弦的箭深深扎进了夜幕里，撞破整整三条街的建筑后，消失在了三条街外。
雪街上，赵平向古凌可走来，脚步很慢，每走一步都会在雪地上发出“嘎吱”一声，但古凌可不会怀疑，无论这位豪强脚步有多慢，他都没法甩掉这个人。
“真是愚蠢呐……”
赵平说道，他的声音比吹在雪街上的风还要寒冷，带着一丝嘲弄，更带着一份毫不掩饰的杀意。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加入少主麾下，为少主效力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接近少主，得到少主的认可吗？你知道你今晚说了怎样大逆不道、人神共愤的话吗？”
听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古凌可脚踏星位，向前跑去。当他踏出第一步时，发现赵平准确无误地出现在他面前。
赵平没有挥剑，只是一脸淡漠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愚蠢的死物，说道：“少主很少会对一个人这么感兴趣，在少主眼中，所有一切都是玩物，很少有人能让他处心积虑、放下身份去邀请，你是第一个，却是最不识相的一个。”
古凌可踏出第二步、第三步，每一步踏出，他的身影都会出现在不同的地方，然而赵平仿佛能猜到他出现的位置，无论他出现在什么地方，眼前一定有面对着他的赵平。
“少主邀你入金荒，这是多么光荣的事？多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人一辈子都等不到这样的机会。多少人为了这样一个机会宁愿舍弃一切，可你呢？竟会愚蠢地拒绝！”
“噢，对，我差点忘了，你确实很蠢，拥有强大的黑煞力却舍弃不用，不认可自己尸煞的身份，甚至不认可自身的黑煞力。”
“黑煞力是你的力量，你是上天的宠儿，同时拥有净化力和黑煞力。在这个世间，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是和少主一样拥有无上资质的人，可你却要将自己的资质白白浪费掉。”
“怎么，尸煞可耻吗？拥有黑煞力可耻吗？存在即是合理，黑煞力既然是世间力量的一部分，这种力量的存在当然有她存在的价值。”
“所以我痛恨伏魔者，伏魔者到底给你们灌输了怎样的思想啊？黑煞力是恶，一切拥有黑煞力的人便要去死？那你们净化师怎么不去死？谁又告诉你们净化力一定是善，拥有净化力的人便一定至高无上呢？”
赵平盯着古凌可的眼睛说道，古凌可看着他抬剑，看着他挥剑，在那把剑要落在他和平瑶身上之际，他踏错一步星位，让身影向左偏移了数米。
赵平这一次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可那把剑挥了出来，随剑一起挥出的是无数道比寒风还冷的剑气。那些剑气比风雪更加暴烈，刮过地面，仿佛一张竖起来的巨大的网，砍向了整条街面。
没人能从这些剑气前逃出去，纵然豪强也不能，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剑气，古凌可蓦然转身，用后背挡起了剑气。
数十道剑气落在了古凌可身上，在数十道飞溅而起的鲜血中，古凌可和平遥摔落在地，在他丢开平瑶后，又顺着雪地向前滚了好几米。
雪白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六、七米长的鲜红的血迹，古凌可趴在雪地上，将脸埋进雪里，脑中不时响起了辰夜的话：“你恨尸煞吗？”
“你恨尸煞吗？”
“你恨尸煞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