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快下了起来。
豆大的雨点笼罩了夜空,被雨水浸透的密林里突然多出了几十上百道身影,而且身影的数量还在增加,似乎一大群被鲜血吸引来的鲨鱼。
这些都是江湖人,有杀手,有猎狩人,有佣兵,以及很多闻风而至的散修,从祀金庭放出追杀令到这些人聚集于密林不过半个时辰,可见那纸追杀令有多诱人。
追杀令确实诱人,纸令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圣境、重伤、三百万两”等字眼,平日里连一位处于巅峰境界的天圣都很难达到三百万两这等高价,今夜的追杀令却给了一位重伤的天圣如此高的赏金,可见这位天圣对发出追杀令的祀金庭有多重要。
在追杀令的引诱下,密林中频现刀光剑影,嘶喊、脚步、雨声与血风混在一起,在这场冰冷的大雨中显得特别混乱。
对于官道上的那辆马车来说,走在雨中并不好受,古凌可驾着马车,本想在降雨前赶到京城,没想到这场雨来得这么快。
夜已经深了,官道上除这辆马车外没有其他身影,见雨势渐大,古凌可将马车驶出官道,走向了离官道不远的一座破败古庙。
那古庙应该长时间没人来过了,庙顶塌陷了好大一片,墙壁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坍塌,就连庙门口的台阶都长满了荒草。
古凌可将马牵入还算完好的马棚,跟辰夜推门走进庙中,进入庙门那一刻,辰夜蓦然止步,一双老眼微微眯了起来。
庙内很黑,不点火什么都看不到,古凌可正想祭出一团火焰,一道闪电从空中蓦然划过,透过破败的门窗照亮了庙内。
庙里的佛祖像上落满了灰尘与蜘蛛网,佛祖像脚下平躺着一个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身穿黑衣的人。那人脸上戴着半张白色面具,破裂的另半张面具下,是一张五十多岁的男人憔悴的脸。那男人身上有好几处触目惊心的正在流血的伤口,明明已经昏迷,右手依然紧紧攥着一个两尺长的长方形白玉盒子。
黑下来的古庙被古凌可祭出火团照亮了,飞起的火团下,古凌可蹲在面具男面前,看着面具男陌生的面孔和身上可怕的伤口,心想这个人经历了怎样残酷的战斗,才变成了眼前这副样子?
古凌可目光很快被面具男攥在手里的白玉盒子吸引,面具男受了这么重的伤,依旧死死地攥着白玉盒子,可见这个盒子里肯定装着极重要的东西。他心里这样想着,手不自觉向白玉盒子伸去,岂料在他的手快要碰到白玉盒子时,面具下的那双眼睛蓦然睁开,露出了冰冷的杀意。
那抹杀意十分强烈,好像漫天大雪一样向古凌可飞来,一刹那间,古凌可眼中尽是骇人的风雪,他感觉站在风雪中的自己是如此渺小,转眼间便会被风雪吞噬。
飞在空中的火团开始剧烈晃动,大有熄灭之势,庙内的亮度急转直下,眼看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古凌可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替他挡下大雪的柔风,与此同时,面具男的身影似风一样向后飘去,停在了离古凌可两丈远的地方。
受古凌可控制的火团重新稳定,庙内的光线逐渐恢复,佛像下,面具男喘着粗气盯着辰夜,在辰夜阻隔了他身上杀气那一刻,他便明白眼前这位老者绝非普通人。他被人追杀了一夜,不知眼前这一老一少是什么人,刚想逃,身上的伤却让他无法支撑,就那样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古凌可被吓傻了,他只是想知道白玉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宝贝,没想到会惹来杀机。想起面具男散出的如大雪般的杀意,他身体抖了抖,不自觉地叫道:“圣境?”
辰夜点点头,这确实是位天圣,却被人逼到了这种地步,可见追杀者有多可怕,面具男手里的白玉盒子又有多重要。他来到面具男身旁,目光从面具男身上扫过,忽然一挥手,隔空撕掉了面具男身后一片衣物,露出了面具男纹在背后的文身。
那是一张黑色面具,线条优美得仿佛一笔画出来的,周围没有任何装饰,只在额头铭有一个“盗”字。
看见文身那一刻,辰夜眼眸微眯,自言自语道:“神盗者!”
知晓了面具男神盗者的身份,辰夜很快明白面具男一身伤口是怎么来的,心想放出追杀令的人肯定知道了面具男的身份,为了不引火烧身,又想夺回面具男手中白玉盒子里装的东西,这才想借助江湖人之手追杀面具男。
“神盗者?”古凌可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职业,他扬起脸,瞅着辰夜问道:“贼?”
辰夜呵呵笑道:“神盗者是贼,但不是普通的贼。这些人遵守‘只为道义而盗’的原则,从不做为人不齿之事,他们受托之事,必是无法明说,却会影响世间大局的大事。”
古凌可惊讶地指着面具男手中白玉盒子,说道:“那这东西……”
辰夜点头,说道:“里面肯定装着不得了的东西,只不过这样东西我们不能看。盗宗有规矩,神盗者盗物,将物体封印后只能交与委托人,封印中途一旦被动,哪怕最后交与了委托人,也算任务失败,神盗者要以死谢罪。这名神盗者拼着性命闯到了这里,我们贸然碰了盒子,动了封印,被盗宗感知,便是在要这个人的命呐。”
古凌可“噢”了一声,悻悻地看了一眼白玉盒子,问道:“师父,那我们怎么办?”
辰夜取出银针,说道:“救人。”
神盗者有自己的准则,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眼前这名神盗者不知从哪儿盗取了什么东西,辰夜要救他无可厚非,古凌可理解,他不理解的是辰夜在处理好面具男的伤后为何不离开,偏偏要在古庙里等那些江湖人士?那些江湖人士连一位天圣都能伤成这样,他们还指望着全身而退?
雨越下越大,古庙由于年久失修,在大雨的摧残下,半面墙壁已经塌掉。风呼呼刮了进来,带进雨声的同时,也带进了很多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那是数十上百名江湖人士,穿着各式服饰,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每个人都带着冰冷的兵器。众多人影将古庙围住,雨势这么大,也洗刷不掉他们身上的杀气。
古庙很安静,仿佛几十年没有人进出了,可围在古庙外的人知道面具男就在里面。众人面面相觑,很多人紧握兵器瞅着他人,可很长时间过去了,也没人踏出一步。
就这样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几名杀手忽然朝古庙冲去,看着那几人背影,又有十几人相视一眼,向古庙跑去。
破败的古庙似乎会随时倒在风雨里,谁想刚一踏进古庙十丈远的范围内,一些修为低的人便感觉天旋地转,好像嗅到了什么迷药,顷刻间倒地不起,昏了过去。几名修为高的人对此毫无在意,也不多言,踏上台阶后一跃而起,从窗户、墙壁坍塌处闯了进去。
古庙内,一盏破旧的油灯在默默燃烧,昏暗的烛光下,众人没看到面具男,只有一个身穿黑袍的人背对他们,坐在一个蒲团上,像和尚念经一样念着什么东西。几人持刀站在黑袍人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黑袍人,预防着黑袍人随时可能发起的攻击。
黑袍人并没有,只是坐在蒲团上念什么东西,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猜不出。一人转动着手里的刀,在雨水顺着刀尖滑落后,那把刀从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朝黑袍人砍去。
那把刀很快,自黑袍人头顶砍下,直到将黑袍人砍为两半,那滴从刀尖上滑落的雨水才掉在地上,迸出了好些细碎的水渍。持刀者刚开始疑惑黑袍人为何不躲闪,眼中的疑惑很快又被震惊取代,他清清楚楚感受到黑袍人被他一刀砍死了,可他的刀上没沾染半点血迹,地上也没留下丝毫血迹,就连黑袍人的尸体也没了踪影。
持刀者盯着眼前落满灰尘的蒲团,正想着刚才那一刀是怎么回事,蓦然转头,看向了旁边柱子。只见柱子旁站着一道身影,身穿黑袍,帽沿拉得很低,加上庙内光线太暗,看不清那人的脸,可那人无疑就是刚才被持刀者砍为两半的黑袍人。
持刀者冷笑一声,身影一闪,出现在黑袍人面前,挥刀从黑袍人身上砍了过去,可当他收刀回头时,发觉身后没有黑袍人的尸体,反观黑袍人又安静出现在另外一处。
其他人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当他们砍杀黑袍人时,黑袍人不反抗不躲避,然而无论他们砍杀黑袍人几次,黑袍人都不会死,反而会出现在其他地方。
雨越来越大,古庙附近,见那些冲进庙内的身影没动静,很多人觉得奇怪,在等了很长时间后按捺不住,全部朝古庙冲去。
庙外被人布置了干扰型法阵,一进古庙十丈范围内,修为低的便承受不住法阵干扰,当场昏厥,剩下的人闯入庙内后,疑惑又吃惊地发现刚刚闯进庙内的那群人半跪于地,还保持着闯进来时的姿势,却微闭双眼,分明进入了游离状态。
发觉这一点,这群人立即掩鼻,心想庙内莫不成有迷香之类的药物?然而庙里除一盏亮着的油灯外,只有一个坐在佛像前蒲团上、背对着他们的身穿黑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