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有十六个强大的国家,人称中土十六国,其中八个分布在八方边境,名为“边境八国”,负责防御与中原毗邻的八方外域强敌来犯;剩下的八个国家位于中原内部,名为“宇内八国”,与中原的核心地域圣域相邻,依天堙将圣域护在中央,来自八方外域的强敌如若攻入中原,要想侵犯圣域,必须先打败这八个宇内国才行。
圣域有五大神域、十二灵域和三十八天域之分,朝梦学院所在的朝梦域就是三十八天域之一。朝梦域东北方是圣域的药材供应地、生长着无数普通或珍贵药材的药域,一辆驴车在药域里已经走了三天,车夫看着头顶的太阳,唇边露出了一抹笑意,心想今天太阳下山前总算可以赶到朝梦镇了。
拉车的毛驴不知活了多少岁月,一双眼睛混浊得像雨天地面上积的一洼泥水,不过身上的毛如丝绸般光滑,走起路来格外有精神。这头瘦驴身后拉着一辆看似普通的车厢,识货的人才能看出这辆车厢由极珍贵的铁冥木打造而成,而且车厢上刻着繁杂玄奥的风系符文。
如果有人掀开帘子看向里面,一定会震惊得说不出话,因为里面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小,出现在帘子后面的是一座十丈高大的庄重肃穆的宫殿。
这不是普通车厢,这是数百年前帝都送给朝梦学院的一辆车厢,由坚硬的铁冥木制作而成,然后请神庙精通虚空系符文术的天阶符文师运用高超的符文术将这座宫殿与车厢相合,强行装进了车厢内,又在车厢外铭刻了便于行走的风系符文,所以这辆车厢被命名为“铁浮厢”。
宫殿内装着一大堆石材,石材呈亮丽的黑色,表面生有密集纹路,就像一块块巨大的黑色玛瑙。这种石材名为黑斑玉,是红岩冻土才出产的珍稀石头,拥有镇压邪祟的力量,平日里能寻到人头大的一块已属不易,这座宫殿里的黑斑玉石居然堆得像山一样高。
黑斑玉石上或躺或趴地呼呼大睡着四个年轻人,都是二十五、六岁,一人红发,一人独眼,一人半戴面具,一人半面纹身,全部穿着朝梦学院的淡蓝色院服,胸前佩戴着朝梦学院徽章。
如此沉重的大殿,再加上这么一堆黑斑玉石,如果不是铭刻在车厢上的那些强大的风系符文,如果拉车的不是这头驴而是一匹普通的马,都没办法将这辆车拉动,还能行走得这般迅速,仅仅三天就穿过了地域广阔的药域。
驾车的是一个穿着蓝色服饰的书生,约莫二十六、七岁,眉目清秀,一双眼睛显得极其干净,见他的第一眼只觉得无论灰尘还是邪秽都不敢近他的身。
书生身下放着一把普通的油纸伞,手里捧着一本书正看着,从飞岩阁出来后他一直在看书,将回朝梦学院道路的选择权交给了眼前这头驴子。
他不怕这头驴子跑偏路,因为这是朝梦学院的驴子;他也不怕一路上出现什么险情,因为他是骆翔宇。
隆冬时节,路上别说商贩,就连行人也碰不到几个。驴车在宽阔的官道上缓缓行走,看似走得很慢,一眨眼已经到了数十米外,如果这辆车从行人旁边走过,那些人一定以为自己遇见了鬼。
驴车前有座高大的山峰,因四季常青,被人称作“常青山”。圣域诸域之间没有天堙、地堑那般明显的分割线,眼下这座常青山便被认为是朝梦域和药域之间的分割标志,站在常青山这边便是药域,翻过山头,走到山那边便到了朝梦域的范围。
驴车在路上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月,一见常青山,这头老驴混浊的双眼竟然发出了两道亮光,蹄下步伐迈得十分轻快,张开大嘴,呲着一口白牙笑了起来。
驴车突然停了下来,一直在看书的骆翔宇感觉到异样,抬起头时,看到驴车前的路中央站着一名老者。
老者一头银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穿着由上等绸缎做成的青衫,拄着一根由精铁打造成的拐杖,一言不发地盯着驴车。如果仔细看青衫老者脚下,会发现老者双脚并未踩在地面上,他双脚与地面之间隔着一层非常细微的空隙。
隔着空隙便是凌空而立,只有步入了地阶上品地贤境的人才能做到这点。
这名老者,原来是一位不多见的地贤。
骆翔宇看到青衫老者那一刻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跳下驴车,对青衫老者长揖及地,问道:“前辈有何指教?”
青衫老者有点意外地看着骆翔宇,他看出骆翔宇不过豪强上境,根据得来的情报,骆翔宇加上车厢里那四个年轻人也不过五名豪强。五名豪强在别的地方或许很强大,但在他一名地贤面前算不得什么,即使全力出手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很疑惑面对他这样一位强者,眼前这个年轻人为何能表现得如此平静?
青衫老者呵呵一笑,问道:“小友来自朝梦学院?”
骆翔宇身后的车厢上铭刻着朝梦学院三星缠绕徽章,他想青衫老者敢拦他的路,肯定对他以及身后这辆车都做过一定程度的调查,内心不觉生出了一丝疑问,答道:“是。”
青衫老者摸着胡须,笑呵呵地说道:“那就没错了,有人托我给小友带句话。”
骆翔宇问道:“什么人?”
青衫老者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一般人听到这话,感兴趣的肯定是要带的话,骆翔宇问的却是带话人的身份,不禁摇了摇头,说道:“这我不能告诉你。”
骆翔宇“噢”了一声,脸上流露出了一抹遗憾,想了想问道:“什么话?”
青衫老者发觉自己有点喜欢眼前这个看着有点呆的年轻人了,笑了两声,说道:“那人说,小友如果愿意丢下身后这辆车离开,可以保证小友安全回到朝梦学院。”
骆翔宇看了身后驴车一眼,摇头说道:“抱歉,我不能丢下这辆车。”
青衫老者似乎早已猜到了这个答案,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说道:“我叫褚良。”
很多人没听过这个名字,但老者相信骆翔宇应该听过,因为骆翔宇博览群书,各方学识皆有涉及,他想骆翔宇一定看过圣域颁发的通缉令,通缉令上就有这个名字。
褚良,地贤中境,六魔殿中魔海殿中祀,地阶杀手,赏金八十一万两白银。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后,骆翔宇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异。他看过圣域颁发的通缉令,知道褚良是六魔殿的暗杀部魔海中的六阶杀手,却没想到这样一名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真实身份会是眼前这样一位普普通通的老者,更没想到这样一位老者竟然一直隐藏在到处都是伏魔者的圣域。
骆翔宇对褚良再行一礼,说道:“见过前辈。”
褚良摸着胡须,笑呵呵地说道:“如此年纪便有这等修为,遇事不忙不乱,这等心性也远非常人可比,朝梦教导出的人果然非同凡响啊。”
骆翔宇平静地看着褚良,说道:“多谢前辈夸赞,可惜我不能将车留在此处。”
褚良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惊讶,问道:“为何?”
骆翔宇答道:“车辆是我从学院带出来的,走的时候答应过长老要将车带回去。”
褚良明白了,离开学院时带了出来,回到学院时必然要带回去,如果其他人这样说他不信,但这话是从眼前这个年轻人嘴里说出来的,他便没有怀疑的理由。他知道骆翔宇会为了这辆车死战,眼瞳微缩,问道:“即使受伤或者死在这儿也在所不惜?”
骆翔宇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后,一脸认真地说道:“前辈伤不了我。”
褚良闻之一窒,顿时笑了起来,魔海是六魔殿的暗杀部,即使在圣域这种伏魔者眼皮子底下也藏着不少人,这次为了避免动静太大才派他一个人前来,他也相信凭他一个人足以将眼前这辆车留下来,却没想到会从骆翔宇嘴里听到这种话。
他本以为骆翔宇会为了驴车拼死相战,没想到他这位地贤居然入不了骆翔宇的眼。
褚良如枯树枝般的五指用力攥紧铁拐,饶有兴趣地看着骆翔宇,问道:“喔?这是为何?”
这一次骆翔宇想都没想,非常诚恳地说道:“因为前辈没有我快。”
褚良哈哈大笑起来,对于杀手而言,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无论身法、步法还是攻击,只有快才能给自己赢得优势。他原以为骆翔宇带着朝梦学院某件知名法宝才敢说这样的话,没想到骆翔宇的答案是个“快”字,眼中不禁浮现出了一抹讥讽。他将铁拐在地上重重一顿,一股强悍的波动如利刃般从铁拐与地面相撞的地方扩散开来,散落在周围的石子被震得粉碎,长在道路两边的枯草被斩为齑粉,就连迎面吹来的寒风也被撕成了絮状,可见他的实力有多强大,这一顿的威力有多可怕。
面对如此可怕的波动,骆翔宇没有躲,甚至动都没有动,褚良好奇地看着他,内心刚生出一丝疑惑,蓦然发觉放在驴车上的油纸伞不见了。
魔海殿搜集到关于骆翔宇的情报很简单,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几乎没见过他发脾气,做事由于认真稍显缓慢,手上永远拿着一本书,腋下永远夹着一柄油纸伞,此时书还被骆翔宇插在腰间,一直放在驴车上的油纸伞却不见了。
褚良眼瞳微缩,心想现在不是自己想一把伞的时候,只要重伤骆翔宇,无论骆翔宇从不离手的是书还是伞都不重要。他这样想着,却像受到什么指引一般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放在驴车上的油纸伞无人自撑后不知何时飞到他上方三米高的地方,像一顶大蘑菇挂在他头顶,紧接着数十近百道无比锋利的剑气从伞柄上迸出,像一滴迎着阳光的水滴被斩成了近百瓣的样子,带着让人恐惧的罡风落了下来。
从褚良铁拐上传出的波动没能靠近骆翔宇便消失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褚良浑身是血地坐在地上,周围地面上全是被剑气切割出的深深的剑痕。褚良身上出现了十多道并不致命的伤口,梳得一丝不苟的银发散乱地披在头上,目光呆滞中又带有几分困惑和恐惧。
剑宗第七式名叫百风。
百风,一挥出百剑,剑剑如风,故曰“百风”。
刚那一瞬间从伞柄上迸出来的近百道剑气犹如最刚烈的风落在了褚良身上,斩碎了褚良的防御,斩碎了褚良铁拐散出的波动,也斩碎了褚良身为地贤的骄傲和无视骆翔宇的狂妄。
直到此时,褚良才明白骆翔宇说的话是真的,他没法伤到骆翔宇,确实是因为他没有骆翔宇快。
褚良目光呆滞地看着骆翔宇插在腰间的那本书,书名他来到驴车前便看见了,叫《剑宗十式》,是骆翔宇离开红岩冻土时飞岩阁所赠。这本书写的是剑宗平起十式,也就是前十式的真义和注解,根据魔海得来的情报,骆翔宇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剑道,可他一出手就是剑七,而且是如此刚猛的剑七百风!
褚良艰难地吞了口水,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百风?”
骆翔宇看了一眼插在腰间的书,很诚实地答道:“刚刚。”
褚良眼瞳微缩,感觉自己几乎喘不上气来,他虽然早已想到了这个答案,可真从骆翔宇嘴里听到,还是难以接受。
修行界中境界之差犹如天堑,低境界的修行者很难打败高境界的人,然而并非没有能够越境杀的人,就像地狱十八判官之首、八司之一的司命西影就是一位以越境杀著称的强者,死在这名地贤手下的天圣乃至至尊不知有多少,然而褚良还是很难接受一名豪强能够打败身为地贤的他,特别是这名豪强使用的还是刚学的剑七百风。
剑宗四十二式,每一式都难如登天,多少修剑者耗费一生精力也无法学得剑宗中的一招半式,骆翔宇如此年轻,而且在从红岩冻土走回圣域的短短一个月内,就将剑宗从第一式学到了第七式!
如果世间真有神明,神明估计就长这副模样;如果世间真有妖孽,妖孽恐怕也不及眼前这名年轻人。
油纸伞飞回了骆翔宇手中,骆翔宇将伞收起,对褚良微微点头,坐在自行驶来的驴车上,从褚良身旁离开了。褚良呆若木鸡般坐在原地,魔海交给他的任务是将那一车黑斑玉石带回去,他怕引起伏魔者注意,又想对方不过是几个豪强境学生,这才只身一人前来拦截。
但他忘了一件事,那几个学生不是普通学生,而是中原三大学院之一朝梦学院的学生。
驴车走远了,车帘忽然被人从里面掀开,露出了一张半戴面具的年轻的脸,睡眼朦胧地看着骆翔宇,问道:“你刚才跟人打架啦?”
骆翔宇“噢”了一声,那学生听后打着哈欠、一脸怪罪地问道:“干嘛不叫我啊……咦,常青山?咱到学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