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元江畔。
他就那样凝望着她,目之所及,只此一人,再无旁物。
一刻钟前。
苏城外的一处山道有两年轻人并肩而行,一人身材高瘦,牵着一头小毛驴。另一人比此人矮了大半头,也有些消瘦和黝黑,背了一个木制的长匣。
矮一点的是个嘴巴闲不下来的人,总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找着话题,高一点的随随便便的回应他。
面色黝黑的年轻人有些郁闷的停下脚步说道:“染君兄,你就这么把我当成几岁的小孩子敷衍?我不要面子的嘛?”
染君仍是自顾自地牵着小毛驴往前走说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而且面子这东西对你作用不大。”
“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比你更无聊的。”
那有些面黑的年轻人愣了一会,又连忙追了上去。
他追到近前却见染君突然停下了脚步,说道:“这下好玩了。”
只见周围的落叶忽然间悬停在了半空,微风依然抚动着树叶,好像它们任然挂在枝头一般,颤悠悠的。
与此同时前方小路转弯处走出了三个人,一人佩刀,一人背剑,还有一人负手走在最前,不急不缓,向着二人行来。
染君又轻声道:“是高手,但是我不认识他们,可能是找你大名鼎鼎的赵长明。”
“不认识就不能找你了?我也不认识他们啊!话说他们表情这么严肃干嘛?想砍人啊?”
赵长明也是小声回答。
那三人停在了二人面前,带头那人冷冷看向染君说道:“走?或死?”
此话简洁明了又霸道,丝毫不拖泥带水,说完便注视着染君,等着染君给出回答。
那人眼神轻蔑。
染君先是眯眼思索,十分疑惑,随后身子突然颤了颤,好像有些诧异,随后慢慢的牵起了小毛驴对赵长明说道:“我在前面的江边等你。”
缓缓走过了三人。
带头之人戏谑笑道:“你这兄弟挺讲义气啊。”
赵长明看着染君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不慌不忙的说道:“他大概是觉得我一个人就足够解决那么了。说吧,找本大爷究竟什么事。”
带头那人并未回答。
只伸手一指,一股巨大的波动朝着赵长明压来,无法看清,但是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在扭曲变形。
由于距离很近,想躲,为时已晚。赵长明手一翻,摸出一把短剑,挡在身前,那团波动竟然宛如实质,与短剑撞出金属摩擦的声音。
赵长明借着巨大的冲击力往后一退,同时手掐法决,身后的长匣裂开一个口子,七只飞剑从中激射而出,赵长明指尖一指,七只飞剑没有丝毫停顿,直取对面三人要害,速度极快,轨迹如同一条条直线。
从那人出手到赵长明飞剑出匣只用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
七只飞剑一只攻向刀客,一只飞向负剑之人,剩余五只齐射那带头之人。赵长明本人也拿着短剑刺向带头之人,眨眼即至身前,不逊色于飞剑。
但是他的反击却没有产生一点效果。
赵长明的短剑却硬生生停在了带头之人的眉心三寸之处,再也不得前进一分一毫,就连身体也不能再动弹。
连同七只飞剑也戛然悬在半空,被镶嵌在了墙里一样。
形势反转极快,胜负只在一瞬间便已经分出。
赵长明不知道他为何能让自己和飞剑定在原地,但此时反抗已经失去了意义,也无法反抗,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带头之人,像是要记住他的模样。
刚才被震裂的虎口此时才渗出来了丝丝血痕,好像在提醒赵长明这一架输的有点快。
二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那人也不说话,只是眼神轻蔑地冷笑着。
忽然,那人收起了所有表情,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眺望远方,邹起了眉头说道:“该走了。”
刀客剑者听见此话直接离开了此地,只几下腾挪便已经消失不见了。带头之人也负手走向了赵长明身后,只离开了赵长明视线一息时间,赵长明便感觉身体恢复了自由,七只飞剑一齐落在了地面,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赵长明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身后已经没有人了,好快的速度!
他此刻才发觉,只怕他们任何一人都能轻易要了自己的小命!
可他实在想不明白他们究竟意欲何为,难道就因为我长得帅就要拔剑相向吗?可为什么又放了自己呢?难道是他忽然觉得我不帅了?混蛋!你怎么可以觉得我不够帅啊!
想到此处,赵长明有些恼怒。
七只飞剑,一齐浮空,嗡嗡作响,蓄势到极限,眼看就要激射而出,把触之物尽数撕裂刺穿,一泄胸中怒火。
忽然,赵长明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脑门上。
飞剑归匣。
“这世道越来越怪了。”
叹了口气,拍了拍刚才弄脏的衣服,就向染君追了过去。
……
江畔。
船越来越近,她越来越清晰,似乎她也在望着他,最终渡船缓缓地停在了他面前。
一眼千年。
“客官可是要渡江?”
船夫最终出声打破了这种奇妙的平衡。
染君这才回过神来,回了一声“嗯”。
又去看那个小女孩,只是此时的小女孩面相绝美好似仙子,却也找不回刚才那种奇妙感觉。
船夫感觉有些诧异,出声道:“这是小女,不知客官何故一直看着她?”
染君刚才的那种奇异感觉又哪里是用言语便能说清楚的,只得摆手道:“无事,只是令女很像我的一个故人,我一看之下心神有失,见笑了。”
船夫有些将信将疑,不过既无事发生,男子又是寻渡的客人,于是微微笑道:“想必那故人也是对客官极为重要之人,只是小女像归像,毕竟不是客官哪位故人,客官就不要多虑了,上船渡河吧。”
染君也知自己有失风度,面有歉意说道:“船主所言极是,只是能否再等会起船,我尚有一位朋友未到,只消再等片刻便是了。”
船夫笑了笑,“既然如此,客官不妨上船来等。”
染君牵着小毛驴刚一上船,身后的小道上便闪出一人,狂奔而来。那人在距船还有三四丈处纵身一跃向上,在半空中携着劲风向小船砸下,到了小船上方半丈高的地方却一展双臂,卷曲双腿,将气力一卸,轻飘飘的落在了船上。
船夫惊呼了一声:“少侠好身手!”
赵长明摆手道:“哪里哪里,三脚猫的功夫罢了。”
回头又对染君说道:“你刚才怎么直接走了,这可有点不厚道啊。”
染君还在思索那女孩之事,竟没有回答。赵长明见染君盯着人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当即就拍了一下染君,“看什么呢?人家小女孩都被你看害羞了,入了城我带你去玩大姑娘。”
染君这才回过神来,“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对了,你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跟他们过了一招,他们就跑了,一点都不经打。”
赵长明张嘴就说起大话。
染君摇头笑了笑:“刚才有人用神念告诉我,让我离开,他会保证你的安全,我无法分辨是三人中的一人还是另有其人。
“更何况我一点有修为都没有,留下也没用。”
染君收敛心神,对船夫说道:“起船吧。”
赵长明却喃喃道:“神念?第五境修行者……”
此段江水平缓宽阔,又值盛夏,水面波光粼粼,岸边垂柳妖娆,江风拂面,撩人心弦。
赵长明是个嘴巴闲不下来的人,总是有一句没一句找染君搭话,染君则心不在焉的随口应付,眼神有意无意还是去瞄那女孩,女孩好像有些怕生,离他俩有点远。
染君突然问那船夫:“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船夫有些错愕,不知染君问他女儿名字是何意,只不过既然人家问了又怎么能闭口不言,只能回道:“小女名叫落尘。”
“落姓可不常见。”
“不是,我姓王,我这女儿并非亲生,是我收养的,我并未让她随我姓,若是以后她的家人来寻,还是要还回去的。
“而且她这名字也不是我取的,我一个船夫,大字不识几个,哪里取得出这般好名字,这名字是一个算命的老头子取的。”
“不是亲生?那你可知她有多大了?”
染君急忙问道。
“莫约有十一岁了,我在江边捡到到时她便有一岁多,细想已有十年了。”
听闻此话,染君便叹了口气,知道大概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只是既然已经和船夫聊了起来,又不好直接断了谈话,继续随口问道:“你出来摆渡,何故带上她呢?”
船夫答道:“一开始是想让她多见些人,说不定能遇到她的亲生父母,虽然机会不大,但总归还是有些希望。后来也会帮着做点事,要知道也有不少闲人雅士喜爱乘舟赏景,这时便让她帮客人端茶送水。只是……”
“只是什么?”,见船夫欲言又止,赵长明也听了一会,先出声问道。
船夫叹了一口气,原来前一阵子有一个年轻人带着两个下人来玩水作乐,便顾了他家的船,小女孩为他倒茶,那年轻人一见此女就问船夫:“这是你家女儿?”
船夫也只能如实交代了小女孩落尘的身世。
年轻人听闻落尘不是船夫亲生女儿,又见此女清秀脱俗便说:“落尘这名字起的好啊,此时她年岁尚小就已如此出尘,若是长大了恐怕有倾城倾国之姿,留在此只怕被俗人所污,不如将她与我做个书童,我自不会亏待她,当然也不会亏待你。”
年轻人说完便看向了船夫,笑意满满,似乎是吃定他了。
船夫自然不愿,一再推辞,年轻人见船夫似乎有所顾虑,便扔下了十几两银子,让船夫好好考虑,就先走了。
船夫回家打听才知道那年轻人在苏城中背景不浅,光明面上就有几家赌坊,青楼,镖局。又与权贵结交,而且身后还有家族做底,一般人哪里经得住他惦记。
船夫越听越怕,想一走了之,但奈何根基在此,无处可逃。
前几日年轻人又派了几个下人来找船夫,还给了一大笔银子,船夫想拒绝都不行啊,人家自会有办法收拾自己,若是自己孑然一身也就算了,家里还有老小,自然不能胡来,于是先答应了下来,只说舍不得落尘,再过几日就亲自送过去。
听到此处,染君不由发问:“那你为何今日还带她出来摆渡?”
船夫答道:“之前去苏城打听那年轻人底细时,又遇见了那给落尘取名的算命老者,我只想死马当作活马医,就去问那老头该如何做。谁知老头只说:‘当如何便如何。’所以这几日就又带着落尘摆渡,准备过两日将她送过去。”
“我所能做的就只能是这样了,只期望那年轻人能对落尘好些。”
船夫叹道。
赵长明听完怒道:“这分明就是强抢民女!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苏城有这种败类,不然早就把他收拾了,船主可知那人姓甚名谁?”
“他叫张横,不过少侠不要冲动,此人不仅有钱有势,听说还是个修行者,动起手来,百十来人都近不了身。”
船夫连忙摆手道。
染君却走向了小女孩落尘,问道:“你可愿意去张横家中做书童?”
小女孩只是看着染君只是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似乎自从上船来就没见她发出过声音。
船夫看见染君去问小女孩落尘,就解释着说道:“她不知为何从小就不爱说话,近些年来更是经常几天不说一句话。”
染君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半蹲下来对着小女孩说道:“落尘,你可愿跟我走?”
船夫听见此话丢下了船桨,走过来对着染君摆手道:“这可不行啊,落尘跟你走了,张横是不会放过我家的,我是无所谓,只是可怜了我家中老小啊!”
赵长明也诧异道:“染君兄,你这又是哪出?不是说了一会带你去找大姑娘玩吗?”
染君没有回答二人,仍是温柔的看着小女孩,等她回答自己。
“有种很特别的感觉,我可以跟你走。”
小女孩的声音空灵,没有起伏,甚至好似没有感情。
染君有些意外,对着小女孩笑着伸出手说:“我也是,或许这是天命。”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