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以替定远侯洗刷谋反罪名,以及保全郁家可以全身而退为条件,定远侯同意让儿子带着兵符率兵陪慕容允回京走一遭。最重要的是,慕容允答应好好照顾桑桑。
“我若为王,她必为后。”但慕容允自示身份的时候,这样说道。
其实定远侯早就有了告老归田的念头,奈何手握兵权多年,就算交出兵权,勉帝又怎么会放心放他走?向他这样的大将,古往今来下场都不很好。不论是叛国也好,欺君也罢,他心里明白,不管罪证是否属实,勉帝都不在意。勉帝想要的,不过是借个名号,烹走狗而已。
如今,慕容允的提议也不失为一个两全的方法,更何况,论起治国才华,五皇子贤名传天下,比起大皇子,二皇子更有资格登上帝位。
得到了定远侯的支持,皇位之争,慕容允就势在必得了。他总算可以松口气,接下来就该盘算着如何一点点地把他的所作所为,告诉桑桑。
其实他最初的计划,是将桑桑骗进来军营,然后以人换兵符。渐渐地,他的心开始摇摆不定,他今日的言行也偏离他的布局,这样的反常令他自己都感到害怕。不过,最后他还是选择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忠于自己内心的感觉。
可是,他瞒了桑桑那么多事情,瞒了那么久。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该如何说出口呢。
步子有些沉重,他回了屋,屋子里暗暗地,没有点灯:“怎么,去舞不是应该陪着你的吗,为什么不点灯呢?”他取了火折子,点起了蜡烛。
桑桑苍白着脸,披着发半坐半趟地睡在床上。
小五坐到床边,关心地问:“可是身子不舒服?”
她抿住嘴唇,牵强地扯了一个笑容,不答反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怎么会不记得,你从杉树上落下,幸好我接住了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你知不知道平凉城外有个镜湖,就在我们的营地附近,你带我去看日出好不好?” 他们在平安湖结缘,在蓬莱湖定情,在镜湖做个了断也算得上圆满。
“外头下着雪呢,你这两天身子沉,别出去着了凉。”他听了不是很赞同,也不有些不解,桑桑怎么会忽然有此提议。
她低下头:“正是因为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成日地在房里呆闷了,想出去透透气。”
他搂过她的肩头,应承道:“好吧,不过要裹得严实些。”等她心情好一些的时候,他再斟酌着告诉她一些实情吧,但愿她能接受。
她倚在他怀里,扯了扯他的袖子,央求道:“今晚就去。”
“好,依你,雪停了就去。”
父亲和哥哥经常向她提起镜湖,不过他们口中的镜湖略有不同,父亲眼中的镜湖是沉静而婉约的,有种从容的美。哥哥却是喜欢泛舟湖上,去感受她布衣淡妆下的湍急,有种野性的美。
镜湖是美的,湖面还未冻结,广阔湖上映着两岸压雪的松柏,也映着一对相依偎也将离别的爱侣。偶尔微风,吹皱湖水,也吹皱了她的心。
她却没有心情去欣赏眼前的胜景,只是闭目去感受小五怀抱的温暖,以及等待。
小五也是没有心情去赏山水的,只是拥着她,寻着合适的时机告诉她接下来几天或将发生的事情。
桑桑却先说道: “你那时在杉树下吹得什么曲子?”那么哀婉的歌曲,直入她的心,之后就没听他吹过,甚至连洞箫都没见他带过。
他拥紧了她,低头说:“那是我娘谱得曲子。”
原来是他母亲谱的曲,慕容允的母亲是已故的韶贵妃,位份尊贵,享尽荣宠,怎么却写了这样伤感的曲子。“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她问。
他长叹一口气:“无名,我娘说曲本无名,各中滋味,任由听者品评。”
是啊,任由听者品其味,第一次听,她为之撼动,不知今日听来,又有什么样的感觉呢?她央求: “你再给我吹一次好吗?”
接过她递来的箫,他有些讶异,这冬夜湖边赏雪并不是出于一时的雅兴,好像她早有准备似地。摸了了摸玉箫,在冬夜的冷风下,更显得冰凉。
箫声低沉幽咽,好像在诉说一个悲戚的故事,也许关于韶贵妃的,也许是关于桑桑的。
她们的故事大约就落幕于此了吧,一曲终,她已泪流满面。
慕容允把箫插于腰间,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她握住他的手,回答:“月夜听箫,不禁被曲子的意境所感动。”第一次听,她以为他怀才不遇,因而箫声凝涩。这一次,她却切实品出了韶贵妃作曲时的悲恸。
慕容允反握住她,紧紧地,紧得有些让人觉得痛:“阿桑,其实……”
“公子!!!”慕容允的话未说完,有人快马而来。
慕容允皱着眉头问:“何事,如此着急。”
那人跳下马,立即单腿跪地,向他禀报:“谢统领说军中有急报,请您速速回营。”
他略略思量,看了一眼桑桑。
桑桑挣开了手,说:“你快些回吧,我白天睡了一天,这会精神着呢,还想在这里呆一会。”
他拢了拢她的衣领,叮嘱道:“如此,我就先去了,如果快的话,我再赶过来。要是一个时辰还没回来,你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日出我们改日再来看。”
又吩咐随行的影卫:“你好好陪着,她若受了风寒,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那人是燕去舞手下的影卫,这些年替他也办了不少事,他也信得过。
桑桑目送他离去,他白衣飘飘,正如他当初走进她的世界时的模样。
月色这样的好,他们于这样的美景下诀别,也不可惜了。不知不觉,雪又下了起来,在她的肩上落了薄薄一层。那影卫给她撑起了一把伞,她却摇了摇头,说:“我们出发吧。”
慕容允急急赶回营中,却并未见异象,谢隽星更是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哪来的消息。
“该死。”他想起了今夜的种种蹊跷,低咒了一声转身去找燕去舞。
燕去舞的房中灯火通明,桌上布置了茶水点心,好像算准了他一定会来找她似地。
“这里有一封信,是她留给你的。”她漫不经心地喝着茶,随手将信递给他。
信中只有寥寥几句,他几眼就望尽,却看了一遍复一遍:“平生最怕分离,却逃不过分离,今日一别,此生不见。昨日种种,愿似云烟,且忘去。珍重。 桑桑字”
他颤声问:“什么叫此生不见?”他就要登上那最高位,他终于可以给她最多最好的,为什么她却要离去,“是不是你说了什么?”
燕去舞笑容明艳:“我全说了,说她自从遇见你之后的种种都是你刻意安排,发生在她身边的桩桩件件事,都和你有关,殿下。”
慕容允怒极,扬起手,燕去舞顺从地闭上眼等着他的手落下,却见他又敛目放下手:“看在你哥哥的份上。”
看他走至门边,燕去舞握紧了茶杯说:“你去追也没有用,这时候她怕是已经进了平凉城了。”
什么?!他转过身看她,满眼的不信与惊痛。
与此同时,一辆车辇驶入城门打开的平凉城,桑桑掀了帘子看着初升的太阳,不禁失笑,他们终究是没有等到日出。回头望向营地所在的方向,心中默念:永别了,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