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余钱才知何谓大道艰难。之前修炼《青木真经》顺风顺水,毫无阻碍,此次修炼这《元极剑经》,才第一次知道修炼之凶险。
余钱盘膝坐定,思绪纷杂。
修道如此艰难凶险,自己修道是为哪般?道是什么?自己的道又是什么?这些问题都需余钱自己寻求解答。
余钱接触的修道者,能给他些许答案的只有陶冉。陶先生说:“修真我,证大道,求长生。”
长生是目的,修真、证道是手段。修的什么真?证的什么道?
余钱自幼随师父行走江湖,见过无数的人,他从未发现有两个人是完全一样的,即便是一卵同生的双生子。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存在!
世间之人,有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者;有顺天应时,御势而为者;有不屈命运,锲而不舍者;有无法无天,任性妄为者。
自己应是什么样的人?真我为何?余钱自己的也不知道。
道家扪心自问,儒士三省吾身,佛陀避世问禅,都是为了寻个答案。余钱起身,冥思苦想,不得真切。不知不觉走出房间,立于小院天井正中。
余钱想不清何为真我,便触景沉思,又想这“道”又是何物?
举头远观星空日月,又环视四周花草流水。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风无人扇而自动,水无人推而自流,草木无人种而自生,不呼吸而自呼吸,不心跳而自心跳,等等不可尽言。
这自然万物无人推动,却能自生自灭,有迹可循,为何如此?难道这就是道?
余钱似懂非懂,感觉要抓住了其中关键,有心仔细窥探其深意却不得要领。
大道都不能明了,何况自身的小道?无所适从,无可印证。
所有这些问题,余钱都是无能为力,只能抓耳挠腮,急的在天井中乱转,嘴上不停问出:
“真我为何?何为大道?”
越问越是迷惘,越迷惘越是心急,似是有无穷无尽的绳索困住自己一般,挣脱不出,摆脱不得。最后竟是原地转圈,画地为牢,自困于此了。
余钱自问之声,愈加焦灼,最后已是声嘶力竭,嘶哑难辨。
此时已是次日,天色大亮。院中诸人已经起床,收拾妥当,准备去往外门议事大殿,到三脉接引人处集合。
忽听不知何处嘶哑渗人的声音,赶紧寻找,到了余钱住处。昨夜夜半,芸娘和姚守仁早就听见动静来至院中,看到余钱如此模样,怎么喊他都不得回应,只能束手看他不停转圈。
这俩孩子哪见过这般场景,不知余钱因何而此,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在院中陪他,等他自己醒来。
芸娘小脸上泪痕犹在,小手死死抓着自己衣角撕扯,想上前却又不敢。姚守仁年纪更小,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两人本想出去寻找师门前辈,可是这大半夜里,诸位师长都已回各自洞府打坐修炼,执事弟子也不见踪影。只能束手无策,枯等着急。
小院门口孩童越聚越多,玉清的周道生和太清的端木启也听到动静来到此处。
只见院中是前几日送他们零食套话的余钱,一身月白绸衫褶皱不整,头发被纠扯的蓬起散乱,眼睛圆睁无神,布满血丝。两片薄唇不停张合,如鱼离水濒死。哪还有往日精明古怪的精气神?
这二人家中都有修仙长辈,颇多见识主见。见此场景,大呼不好,这是练功走火入魔了,不知还有没有救。
虽然大家已分属三脉,可毕竟是同属一宗,况且年纪尚小,还未有大人那般多的龃龉心思。看到上清的余钱显然是走火入魔了,不敢多想,亦不能见死不救。两人对视一眼,赶紧分开众人,跑去议事大殿去寻长辈出手,或许还有一救。
奔跑许久,二人来至殿前,越过值守弟子,直接跑入议事大殿,还未待开口,却是一声呵斥:
“你二人不知通禀么,为何慌张闯入!”
说话的是道袍中年人端木明,他看到突然跑入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自己本家族侄,便先开口斥责。
“族叔,大事不好,那余钱……练功……走火入魔,还请……还请族叔出手救救他!”小胖子端木启,跑的气喘吁吁,直接开口。
待说完,才发现大殿中比往常多出不少人,除了已经认识的三脉接引人、传法堂众长老,正中的已不是原先的外门主事崔德全,而是一个身穿华丽道袍的老者。
那老者端坐中间闭目养神,却自有一股怒自威的气势。身上的道袍绣纹,貌似听自家长辈说起过,好像是宗门唯一的掌门袍服!
端木启周道生二人看清那道袍绣纹,心中大惊,掌门怎地来了?
原来每次宗门收徒,掌门只要在宗门内并且没有闭关修炼,都会抽空见新弟子一次。一是为新弟子训话,二是让新弟子知道认识掌门。
天道宗虽三脉分立,但是终归是同属一宗,总要有个对外的总话事人。由于宗内情况复杂,这掌门权利也大受制约,久而久之,各代掌门之名在宗内便少有人提及,只知各脉山主。只有对外时,掌门才代表宗门与各方交涉。
这掌门之位也就不甚稀罕,但毕竟是超级大宗天道宗的掌门之位,也能得到不少好处。所以每次选掌门,也能引起不小波澜。
掌门之位任期五百年。上清一脉本就高阶修士稀少,又对宗门庶务不甚关心,早早就默认退出了竞争。所以只剩下玉清、太清两脉山主轮番上位。
作为一洲之主的天道宗,历代掌门也有不少心怀壮志,幻想统合三脉,怎奈宗内情形根深蒂固,根本无可建树。只能在新弟子入门的时候或是宗门三脉一起活动时露个脸,让大家知道自己同属天道宗,有个共同的掌门人。
闲话扯远,此时坐于正中的老者便是时任掌门天星子,他乃太清一脉山主,此次收到同脉师侄崔德全禀报,参加这收徒仪式。
本来就是走个过场,没成想突然遇到这种事。遂没等端木明回答他那本家侄子,就开口道:
“余钱是谁?”
还未等端木启喘匀气回答,一旁的邋遢老者焦急开口,原来是上清的刘永成:
“掌门真人,余钱是此次我上清新收弟子,我们赶紧去看看吧!”
“速速带路,救人要紧!”掌门天星子干脆说道。
话毕,施法卷起端木启周道生二人便御空而去,殿中结丹外门长老和弟子也招出法宝,紧跟其上。
小院中,芸娘还在小声嘤嘤啜泣,姚守仁在旁轻声叨念着:“同生共死,永不背弃!”却是当日二人结义的誓言,也不知他小小年纪心中想什么。
突然院中光华一闪,一华丽道袍老者带着端木启和周道生凭空而出,片刻又是一阵各色光华闪过,芸娘姚守仁认识的三脉接引人和传法堂众长老具是出现。
二人不认识华丽道袍老者,只能先跟接引人和诸长老见礼,不想却是那老者先开口询问:
“我见院中只有你二人,你等可知那余钱到底是什么情况?”
二人不认识他,芸娘毕竟出身小门小户,不知如何回应,却是旁边姚守仁赶紧见礼
“先生,我们也不知我兄长为何如此,从昨夜开始他便这般模样,恳请先生出手相救。弟子和兄长余钱定铭记大恩!”说完便叩拜在地,芸娘也赶紧跟着跪倒。
“闲话莫说,你且起来,把详细情况说与我听!”
说完先施法定住原地转圈的余钱,再放出神念探查其身体,确认有无伤势。
姚守仁便把从昨夜至今,余钱的种种异常详细告与老者,芸娘在一旁不时补充。老者一边神念探查,一边倾听,不禁皱眉。
听他们所说,这名叫余钱的弟子如此情形已是三四个时辰了,若真是走火入魔,岂不是早死了?
可是他身体中并无伤势异样,听他们所说,昨日选取了功法就回来学习修炼,便问道:
“你二人可知他选的什么功法?”
姚守仁不知,只能看向芸娘。芸娘赶紧开口:
“昨日我听他说选了一部叫《元极剑经》的功法,听他口气,貌似选的不甚如人意……”
“《元极剑经》?我知晓此功法!”没等掌门开口询问,一传法堂老者先开口了。
“哦,仔细说来!”掌门天星子见有人知晓这《元极剑经》,催促道,他需要知道是修炼何种功法造成眼前弟子这个状况。
“《元极剑经》在外门藏经阁内列属极难修炼的功法!”
众人闻言,心想难道是这新来的弟子好高骛远,不自量力强行修炼那极难的《元极剑经》才导致如此?那便怨不得别人了,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了。
“继续说!”天星子神念探查了余钱身体,已知并无大碍,便让让传法堂长老继续。
那传法堂长老就娓娓道来,把这功法说明以及其中关窍一一详说。待他说完,众人也是疑惑。按这功法的说明,此功法修炼条件如此苛刻,修炼速度如此缓慢,过程又如此凶险,堪称鸡肋。虽然功法所说“可提高突破修为瓶颈几率十倍”甚是吸引人,余钱怎么会去选这么一部华而无实的功法。
听完传法长老介绍,天星子不置可否,心想余钱若是修炼这《元极剑经》走火入魔,应该是丹田破碎死在当场,明显跟现在的症状不同。难道是发现修炼这《元极剑经》不成功遂留下心结失心疯伤了神智?
于是再看眼前状若痴狂的余钱,却又听到余钱嘶哑不清的念叨:
“真……我……为……何?何……为……大……道?我的道……又在……哪里?”
“真我?大道?”天星子不禁怔住,这是……?
“问道!?”
传闻,修士修炼极深处,由于自身道法逐渐贴合天地大道,与其互相印证,便会产生知见障,分不清自身之道和天地大道,忘却自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便会有了道家的扪心自问,儒家的三省吾身,佛家的避世问禅,这都是‘问道’。
若是问道成功,便能一举冲破桎梏,大道即成,是修士求之不得的心境状态。
眼前少年也就十岁左右,刚才探查其身体也无神念法力波动,显然其年纪、修为都不符合。可是为何诸般表现与古籍上所述一模一样?
若是自己强行用术法打断少年这种状态,少年以后可能会留下心结,再无道成一日,终生修为不得存进。甚至会直接毁坏少年神智,一辈子痴痴傻傻了。
可是现在自己也看不出少年究竟为何如此,便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把道家祖师对大道的阐述一一用秘法传音到少年耳边,希望少年能听到道祖对大道的阐述后,解开心结。
道祖曾言:
“变化之本,不生不灭,无形无象,无始无终,无所不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过而变之、亘古不变。其始无名,强名曰:‘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
正当余钱陷入自己的问题,不能自解时,突然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轻声颂念道家经法,阐述大道。当听到这些阐述时,好似面前出现一面铜镜,照出自己,让自己有了印证对照,便不再迷惘也不再心急。
自然盘膝坐下,闭目仔细聆听,用眼前铜镜对照自己。先认识自我,再认识万物,不再强求现在就明白其中道理。
……
众人不知掌门天星子做了什么,让余钱突然就自行坐下,不再是那般心焦痴狂模样。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也不敢打扰好似入定的两人。
盏茶功夫后,余钱睁开双眼,已不再是先前迷惘无神,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好似扔下了诸多沉重负担。眼神清明无波,抬起头好似仰望无尽虚空,一股潇洒之气油然而生。
明见万里,道韵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