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遗落在浩瀚无垠的宇宙里,凝望寰宇中闪耀的繁星,而他飘荡在星系边缘,和支离破碎的人工制品为伴,孤身一人裹在太空服里。“白鸽”仅存的部分残片随着他的轨迹起舞,解释他刚刚经历的遭遇,警示太过靠近彗星的结局。森后悔自己的愚行,可现在不是沉浸在懊悔的时机——他就要死了。
“我和伊卡洛斯一样盲目自大”。森这样想着,维生系统还能支撑42小时13分钟,足够他给自己办一场不够体面也不够隆重的葬礼。
“迪伦?”森再一次唤醒随身助手,他尚有一些后顾没有处理完。
“我在,森。最近的救援队要80个小时才能赶到,保险公司不会赔偿你的损失,因为你无法证明自己是为了躲避星际海盗,还是自己误操纵才让飞船接近彗星的。”
“我知道!”森不耐烦地打断助手近乎牢骚的说明,它只是个人工智能,却比老妈妈还碎碎念。“帮我接通一个人,她在地球,你知道是谁。”
“需要用点时间,而且长时间连接通信中继站会加快电池的消耗速度。”
“我现在看起来还在乎这点时间吗?”
“我依然建议你上传意识备份。”
森愤怒了,他朝头盔的面甲大吼:“该死的,迪伦,我不要活在神经网络里,说了很多次了!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我活过,我爱过,如果我在劫难逃,就冲死神微笑,这就是我选择的道路。”
一阵短暂的沉默,森有点内心紧张,害怕人工智能在一番计算后拒绝他的要求。最终,传声器传达了人工智能的计算结果。
“我明白了,正在连接中继站,稍等。”
距离通信接通还需要些时间,足够森小憩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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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从梦中惊醒,他做了一个不是很好的梦,梦见他们埋葬姐姐的那一天,现在回想,“白鸽”的确不是个好名字,它和其它基因改造的成品一样没能活太久。森还记得淼将“白鸽”送给他的那个下午,那时他们生活在蜜园,有间阳光充沛的农场。
他瞟了眼面板上的读数,他还剩36小时可活,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宇宙飘荡了大约十小时有余,即便是最近的中继站对他而言也几近于在宇宙的另一端。
“迪伦,为什么还没连上?”耳麦传出不详的沙沙声,像砂砾在岩石上划过。
“我有好消息和坏消息。”
“唉,快点说。”
“我侦测到一团碎片正在朝我们移动,可能是我们和彗星亲密接触后的产物。如果我们能搭上顺风车,只要稍加调整飞行方向,我们脱困的概率将大大增加。”
“或者一头撞上去,被碎片扯得粉身碎骨,这就是坏消息的全部?”
“不全是,我还侦测到附近星系的恒星爆发出剧烈的耀斑,径直朝我们而来,你知道的那句老话——祸不单行。”
“噢,该死的,我得把你暂时关闭,冒着和恒星耀斑亲密接触的风险,手动攀上彗星碎片?”
“是的,我建议你先把自个固定到旁边那块合金板后面,聊胜于无,我不指望自己能在如此猛烈的辐射轰击下全身而退,这套太空服可不是为了应付恒星打喷嚏设计的。”
“听起来没那么糟,我会注意检测仪的读数,但愿我们能捱过这次。”
“祝你好运,森。”
森深呼吸调整心率,攀附上不远处的白鸽号残片,背包间歇地喷出气体调节姿态,迪伦正在帮他做最后的方位校准,弄得他额头直冒汗。
白鸽号,真不是个好名字,它的结局就和姐姐送给他的那只白鸽一样。
当淼把装着白鸽的笼子推到森面前,男孩眼珠都瞪直了,笼子里的小家伙还没在姐姐手里捂热,笼底印着“摩伊拉公司赠淼,十六岁生日快乐”。
“这是你的生日礼物。”森一边说着,一边伸手逗弄起笼里纯白色的白鸽,就如摩伊拉代表所说的那样,它的确很亲近人类,毫无戒心地陪森玩耍起来。
“现在它是你的了,我讨厌这件礼物。”
森转头看见姐姐依靠着餐桌,她的目光透光窗户望向户外的生态农场,和森印象里的其他日子一样,他的姐姐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惨白模样,为了方便打理,她总是留着一头短发,至是今天脸上的病恹恹里多了几分愠怒。
森继续摆弄白鸽,想知道它有多大能耐,不解地疑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鼓着嘴生气,摩伊拉救了你的命。”
淼猛地走过来,拉开还在逗弄新宠物的弟弟,揪着衣领厉声质问:“谁告诉你的!谁说他们救了我?”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森依然记忆犹新,淼的面颊因激动而涨红,有了几分正常人该有的血色,那景象真让他害怕。
“爸爸妈妈,还有镇上的人......”
“他们不明白!”淼松开紧握森衣领的手,摸了摸眼角泛起的泪花,“他们不明白,我不应该出生,我就不该活下来。我还在妈妈肚子里时,他们发现我的基因有缺陷,先天性心血管缺陷,爸妈不想打掉我,所以他们去找了摩伊拉公司,该死的‘人的命运在人类手中’,我还在子宫里就被他们矫正了基因,有幸成了他们公司年龄最小的顾客,也是他们最长寿的顾客,还没有哪个孩子在接受过手术后活过十六年,摩伊拉把我当做他们的活广告。该死的基因矫正,天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天知道这种日子还能维持多久,我不想靠着药物、针剂和护理仪活一辈子!”
森困惑地大喊,试图振奋流泪的姐姐,他全力大吼:“可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为什么要流泪,我们爱你,爸爸和妈妈,还有我,我们是家人,我们很高兴你能在我们身边。爸爸妈妈说你是降临到我们身边的天使,我相信他们说的,你是我姐姐,我不希望你死,也不希望你流泪。今天是你生日,你不该流泪,你应该笑,尽情地笑,说说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我保证。”
淼没有说话,她啜泣着将弟弟揽入怀中,森依稀记得她身上的味道,常年不散的浓重药味,那一天还多了几丝咸涩的湿沫。
“替我出去看看,我们头顶那片星辰交织的大海,替我见证恒星在虚空里散发光和热,告诉我亲眼目睹星云的感受,为我描绘寂静太空里的亿万群星,然后带着这份热情活下去,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