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从小是跟着先生长大的,不是书馆里那些摇头背论语的教书先生,而是江湖上行走的说书先生。但阿芙觉得,无论哪里的先生,就算是翰林学士,也没有自家先生学问高。
最开始先生是不同意阿芙跟着说书的,不是他舍不得告诉,说书的成天在外头抛头露面,大了是嫁不出去的。但阿芙不是这么想的,因为她根本没想嫁人。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她宁可跟着先生待一辈子,也不想嫁劳什子人的。
十岁那年冬,阿芙跟着先生南迁,到了金陵,先生的老烟杆子在她脑袋上晃来晃去的。
“你瞧住了,这可是南京,皇帝老子最得意的地方,你以后要是能在这嫁了人,老头子我就瞑目了。”
阿芙没有理他,老头子嘴里天天念叨着死不死的,刚开刚开始她还跟着瞎感动感动,现在这话就好比是西北风一样。
老头子的烟杆子敲在她脑袋上,她拍拍厚重的大褂,嘟囔着反驳。俩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在南京住了下来。
不过是个把月,老头子便发现,自己坐茶馆里说书,养活不了爷孙俩人,于是便有了带徒弟的想法,那一天,屋子里头全是些乞丐孩子,穷人家的孩子来的都少,但阿芙是不在乎的,她只管在门口喝茶。老头在桌上拍了下醒木,叨叨着这行没落了。招徒弟连续招了一个多月,腊月处,趁着过年,他便寻了一天大清早把人都叫过来,思来想去,把阿芙给喊醒,让她跟着一起,给祖师爷磕了头,然后给那些个徒弟安排住处。这一忙,就又是三个月。眼见着各位师哥师弟开始跟着卖艺,阿芙心里着实是着急。风风火火带着桌椅醒目就要往茶馆跑。
“干啥,女孩子一天天抛头露面的,咋的,要你爷养你一辈子咋的。”老头拿起烟袋子重重的给她来了一下子。她坐在长凳上,委屈的揉头。
“爷你都让我学艺了,咋还不让我出去啊!”
“小兔崽子,你着什么急!”
老头拉着她进了大师哥房间里,指着一脸诧异的阿芙,也不管大师哥这脸映的多红。
“把你那破外衣给你师弟拿一件,过两天我给你买新的。”
老头仔仔细细地给她打扮了一番,在下巴又蹭了点灰,不仔细瞧和胡子似的。破袄褂子衬的整个人都土里土气的。辫子被盘在脑袋上,带了个玄色的西瓜帽。
映着铜盆里的水波,阿芙乐得很开心,老头又吸了口烟,才徐徐开口:
“记得了,明儿个鸡叫三声你就给我起来,打扮成这样,要不老子养你到十四就给你嫁出去。”
咳嗽两声,老头缓缓往屋里走,猛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晃着跑过来:“要是以后有人问你叫什么,你就说你叫阿福,福气的福,记住了吗!”
阿福乐得合不拢嘴,只要让她跟着一起凑热闹,咋的都成。不顾其他的师哥师弟打趣,自己回屋把破袄子挂起来,嘴角的不自觉上扬了一晚上,直到夜半,她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梦里她坐在茶馆讲故事,说一段下头就有叫好的,有钱的大爷给赏钱,她坐在高高的钱堆上,数钱数到手抽筋。
而做大梦换来的就是鸡鸣起不来,老头拿着板子亲自过来叫她起床,大师哥宋三带着师哥们各种的劝说,阿福才免了早上的打。
一到茶馆,各位师哥就有秩序的安排着烧水,烧炉子,宋三疼她,偷摸往她手里塞了俩肉包子。果然人吃完饭更有劲,她感觉浑身都精神了,非得嚷嚷着开场,老头一烟袋子下来。
“坐那儿,听我说,今儿个你负责听。”
阿福揉了揉脑袋,决定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把剩下的一个包子吃完。一天的功夫不长,她也过的稀里糊涂的,回家也是一样烧火做饭,吃完饭给先生烧茶。
“丫头片子,你过来,三儿,你给师父沏茶。”阿福擦擦手上的汗,十分期待。
“老头儿,你找我咋啦?”
“今儿个师父讲书讲啥了?”
“啊?啊!讲了那个谁碰见那个谁了!咳,我......忘了....”
“你还说书!说个屁!”老头狠狠把眼袋子一扔,佝偻着身子出去透气,远方只是传来幽幽的一句不许吃饭。
但总归日子还得过,在宋三的帮助下,阿福也跌跌撞撞的过来了,说书不像别的,三十多人的小团队陆陆续续的,就剩下了四五个人。
到了第三年的冬天,老头的身体开始熬不住了,一阵一阵的咳嗽,哪怕是说书也顶不住,只好退下来在幕后,时不时算算账,讲讲故事,打打阿福。
可阿福明白,这就好像戏文里说的那样,生死由命,她只是每天帮着老头抓药,多了也不问。宋三经常过来帮她,主持家里大小事宜,阿福早就知道师哥喜欢自己,她也不讨厌宋三,人憨憨的,是个老实的。
正月初一,阿福去给药店掌柜的拜年,顺带着再给老头抓药,进门四处寻找却不见掌柜的身影。她大喊一嗓子掌柜的,只听见噔噔噔噔噔,一个灰布袄的少年跑下台阶,四目相对,阿福不禁想起了戏本子里那些个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红到了耳朵根,少年一见吓坏了,二话不说,拉着阿福的手就往楼上跑。
“姑娘你别着急,我爹会治你的病的!”
阿福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手,脸越发红了,心里暗骂,也只好跟着上楼。楼上是个茶室,阿福看到一个严肃的中年人和老掌柜的坐在一起喝茶,中年人带着金丝眼镜,不苟言笑的样子和对面坐着的笑眯眯的老掌柜的形成分明的对比。
见是阿福上来,老掌柜的放下手里的茶杯,乐呵呵的看着她。
“丫头来了啊?给你师父的药就放在楼下那个生灰的木头架子上了,上面写着个福字儿。”
阿福痴痴的点了点头,转身要下楼,少年一把拉住她。
“不行!你还没治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