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锦
只要是至情至情的泪，哪一滴不是和金子一样宝贵呢？
北北是我的弟弟。
北北从医院第一次回到家里，爸爸拉着我的手来到北北跟前，那时北北正舒服地躺在妈妈怀里，嘴里含着妈妈的乳头。爸爸说：“北北是你弟弟，以后你要学会做姐姐，要爱护他。”北北显然听不懂爸爸在说什么，我抬头看看爸爸，再看看妈妈盯着我时满脸期待的柔和目光，我甩开爸爸的手，光着脚从门里跑出去。
那年，我不过7岁，但还是那么敏感地感受到父母对待我和北北的不同。尽管妈妈目光柔和，但我知道，那不是因为我才给的。
上学后，我的名字是李锦，但7岁前，认识我的人都喊我招娣。在我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名字叫李锦之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向每个认识我和我认识的人宣布：从今后我叫李锦，不再叫李招娣，如果再有人喊我李招娣，我就会跟他翻脸。最严重的一次，因为一个男生一路跟在我身后喊我招娣，我就追了他几条街，扯下他的书包，把他的作业本撕得粉碎，第二天在教室外站了两个小时，挨老师批评。
我憎恶北北，这在家里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北北会扶着墙歪歪扭扭地学步时，妈妈牵挂着北北，却迫于生计找了份工作开始上班。家里没人的时候，北北就像条小狗一样被拴在床脚上，长长的布带子缚着他细小的腰身，绳子的长短，刚好够北北在床上爬来爬去却不用担心会掉下床去。
爸妈上班的时候我只得陪着北北。北北越来越不满足于被缚了带子待在床上，那天放学回家，还没走到巷子口我就听到北北刺耳的哭声。看着张大嘴巴的北北，我厌恶地解开北北身上的带子，任他在床上爬来爬去，歪歪扭扭地扶着墙壁站起来又滑下去。我打开电视收看百看不厌的《猫和老鼠》。沉浸在剧情里的我，完全忘记了北北。
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我才想起了北北。转头去看，北北正站在床沿边上，小手托在光滑的瓷砖上，还居然转过头来，咧着嘴巴对我傻笑。床沿边上放着早上还来不及洗的锅碗，我尖叫着：“北北，你给我站住，不许动！”
或许是我的声音吓坏了他，或许北北突然看见刚回家来的爸爸太高兴了点儿，总之，北北的小腿一软，头就向着锅沿上撞过去。看着北北光光的头上渗出来的鲜血，前一刻傻笑，现在咧了嘴巴拼命哭，爸爸慌乱地抱起他往医院冲的样子，我吓晕了般地瘫坐在地上。
北北被爸爸抱回家的时候，头上缠了雪白的纱布，厚厚的，隐约还渗出了淡红色的血。平时那么调皮没一刻安静的北北，突然安静得像只乖巧的兔子。眼神呆滞，见了我也不再咧了嘴巴，流着口水地冲我挥动小手，他就那么安静地坐在爸爸的怀里。我突然有点儿害怕，北北会不会就此傻掉，变成傻子？
妈妈从门后抽出那条枣木做的擀面杖，对着我的腿就横扫过来。只一下，我便惨叫着跪在了地上。爸爸却怀抱着北北，冷眼看着。自回家后便傻了似的北北，这个时候却突然哭出了声，身子扭动着，小手挥舞着要妈妈。
北北的哭声救了我一时，却终究没救过我这一劫。为了表示我的不平和愤怒，我公然地把爸爸买给北北的营养品扔到了下水道里，还有了莫名的勇气对爸妈说：“我厌恶北北！我恨北北！”
后来，我和北北已在同一所学校上学，他上小学，我上初二。
为了比北北争气，为了让父母有一天后悔他们忽略我，后悔一直以来这样偏爱北北，我在学习上特别努力，那时，我始终是年级第一。
放暑假的时候，我照例代表学生站在主席台上讲话，捧着第一名的奖杯以胜利者的姿势从讲台上走了下来。走下台时，我故意偏头看看北北，他傻瓜一样咧着嘴冲我笑着，甚至拉了他同学的胳膊兴奋地喊：“我姐姐！棒吧？”我不屑地撇撇嘴。纵然我得不到父母最多的疼爱，但我有那么多的地方优于北北。北北贪玩，脑子又笨，爸爸逼着我给北北辅导功课的时候，我就敷衍北北，借辅导的名义大声斥责他，用食指弯成u形狠狠地敲他的脑袋。
陆续有人知道我还有一个名字叫“李招娣”后，便：有人会恶作剧地在身后喊我：“李招娣！”全然不顾我能飞出刀子似的杀人目光。
很多人都知道我厌恶别人喊我“李招娣”，有些人以为我是嫌这名字太俗，但其中的原因却很少为人知晓。
父亲祖上几代都是单传，而爷爷奶奶重男轻女的观念却很重。给我起名字的时候，爷爷吧嗒吧嗒抽了一下午的烟，闷着声来了句：“叫招娣吧！希望给咱李家招来个接掌门户的。”等我长到6岁多，还全然没有依照爷爷的愿望招来弟弟时，他们甚至商量好了准备把我送出去。好在这个时候，妈妈有了北北。
渐渐长大，陆续从邻居那儿听来这些闲言闲语，加上父母对我的忽视，我越发地憎恶北北。
但有一天，北北不知道怎么突然也知道了。吃饭的时候，7岁的北北放下碗，像个小大人一样挺直了腰，郑重其事地对父母说：“从今以后，你们一定要对姐姐好，就像对我一样好！没有她，北北就没有姐姐了。”坐在桌角吃饭的我，眼泪就这样被北北哄了下来。
第二天，北北兴奋地拉着我的手说：“姐姐，你昨天都没抬头看，我把爸爸妈妈都训哭了呢！爸爸眼圈红红的。”
很顺利地，我一路上高中然后考入名牌大学，毕业进了好的工作单位。除了成长的过程里缺乏父母之爱这点遗憾外，我的生活可以说是一帆风顺。
2005年我认识了现在的男友，事业爱情都算美满，我和男友计划2006年10月结婚。交房子首付的时候，因为两人工作时间都不长，钱不够，我们商量着找双方父母暂借点儿。回家找父母商量，妈妈板着脸：“那钱是我给北北以后准备的，你不能动。”只一句话，我便泪如雨下，多年的委屈想掩藏终于没藏得住。
但几个月后，我突然收到了父母寄来的3万块钱。父亲还特意写了封信过来，说：北北知道你回去借钱的事后，平日里那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居然在家里陪我们坐了一整天，从你小时候讲起，讲你的委屈和忍让。父亲还说：原来我们太忽略你了，一直把你的眼泪当水珠子，北北的眼泪是金子。其实，你们都是我们最亲的孩子，你们的眼泪都是金子做的。
读着父亲的来信，想起北北，我的泪止不住又一次哗哗地流。只要是至情至性的泪，哪一滴不是和金子一样宝贵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