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云阳,川东一座小城,今属渝市,时属川省夔州府,位于长江三峡景区核心地带,扼出入巴蜀之水路要冲,因境内有蜀汉张桓侯庙而驰名。
那年,徐济川在吊唁完洛阳龙门大侠程国栋之后,又接连去了少林寺、武当山等地向几位前辈禀报程国栋之事件,再拟走长江水路返回成都,历时十数日,先后途经美女王昭君故里香溪、屈原三闾大夫祠、巫山神女峰、瞿塘关夔门、三峡悬棺栈道、李青莲作诗之白帝城等著名景点,眼看就要到达张飞庙、龙缸天坑所在地云阳县了。
此时正是清晨。他端坐在长江一艘大型木船上,一方面惊叹于三峡奇峰耸峙、山川壮丽、波涛汹涌、气势磅礴的绝伦景致,另一方面又为那些在两岸上悬崖绝壁的羊肠小道间赤身露体、肩扛缆绳、口喊号子、艰难前行的纤夫们感慨万端。他情不自禁地吟起了李白的著名诗作《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当然,他们这是往上游逆行,没那么快。)以及某朝无名氏的一首《纤夫》:
由来命负纠绳上,日月随行伴脊梁。
雨恸高天飘血汗,猿行绝壁暖冰霜。
吟风栈草神思静,逐浪江豚舞意亢。
纵使肩头天不远,也无生计问苍皇。
济川真想跳到岸上面去,跟那帮裸露着黝黑、粗糙皮肤的纤夫们一起拖船,看似挺辛苦、吃力、低贱,却是那么的豪迈、奔放、自由、欢快!
他再回过头来认真环顾了一圈这艘木制客船上的全部乘客,统共约莫五六十人,形形色色,各行各业,农工商士伍都有,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一名独身年轻女子的身上。此女是刚刚还没天亮时,从前面一个码头——故陵(隶属云阳县)急匆匆登船的。其年纪在二十岁上下,身材匀称,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黑不白,按说没有自己妻子罗嫣然明艳,却也还算得上蛮好看的,眉眼是眉眼、脸蛋是脸蛋,唇红齿白、秀发如云。她上穿鹅黄色长衫、下套靛青色裙子、一头乌发被花式头巾包扎着,不算华丽、名贵,却也合身、娇俏,尽显娉婷之态;虽缠了足,但并非那种极小、畸形的三寸金莲,走路是无碍的。
这也罢了,关键是她虽并未穿侠女之紧身服装,但必同为云游练武之人,至少也是出自于武术世家,故显得英姿飒爽、腰杆笔挺,一双秀目、一对剑眉暗藏机锋,所以不像嫣然表妹那么腼腆羞涩,而是大方从容很多。她的手里携着一只缝绣精美、细腻的布袋,有些地方明显往外突出,想必里面还藏有软剑、暗器之类防身之物。
这还罢了,看她的神情似乎挺警惕、紧张,刚才登船时急急忙忙、东张西望、瞻前顾后、欲进又退,一副迟疑、慌乱、害怕之状,上船后又赶紧躲入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而且外衣一些地方露出内衬的孝服,好像还隐含满心悲痛,莫非刚刚发生了一桩血案,想必背负着什么深仇大恨?但徐济川不好盯着人家陌生女子久看——尽管船上盯着她看的绝不止他一人,也不想再猜测下去,怕她发现了起疑心。况且自己跟她不过是萍水相逢,老关注人家干啥?
待客船快要抵达云阳县城码头时,突然南岸江滨的大路上“嘚嘚嘚”地快速行来一支马队,统共有十三人,一个个提刀带剑、满脸杀气,冲他们船上不断吆喝道:“船家,快点把船开过来靠岸啰!你们船上有我们要找的人唦!”
只见船上的这名年轻女子快步冲到船头的船家身边,焦急、恐惧地央求道:“大叔,您可千万别靠岸,他们就是要来杀我的!继续开船走吧,求求您了!您要多少银子,我给您!”
这儿离云阳码头估摸着还有不到一千米的距离,该船既可以按岸上那帮人的要挟就近靠岸,也可以到云阳码头再停泊。该船上在云阳下船的乘客占了大部分,要是船只继续前进,他们可不干,也不管此女子与人家有啥生死恩仇。但对于此女子来说,不管船只就近靠岸还是到云阳码头停泊,都会落入她的仇家之手,最终仍死路一条,只能让船继续行驶,或停在长江里。
此时,岸上船上,一时间闹闹哄哄、叫嚷不休。岸上是一群凶巴巴的歹人一再威胁船家速速靠岸,否则就要找他的麻烦、对他不客气;船上是这名弱女子的哭诉、央求,还从布袋里掏出白花花的银腚来,试图说服买通船家,让他继续行驶;在云阳下船的乘客却绝不答应,要求船家马上将船开抵码头;不在云阳下船的乘客只作壁上观看热闹,时而说些并无干系的闲话碎嘴;船家左右为难,既怕得罪岸上那群歹人,又不想这女子白白丢了性命,双方他都熟,不知该说什么怎么做才好……
邻近云阳县城的这段长江,落差不大,水面比较平静,泛着几朵涟漪。南岸的纤夫们因畏惧那帮歹人,早已把纤绳丢入江里不让歹人得到而拖曳,然后逃之夭夭;北岸的纤夫们也赶紧停下拉纤,或坐或立,静观事态进展。客船暂时停驻在江心,既不往上游前进,也不往下游后退,更没打算在哪靠岸。时为初夏,今日的天气,无风无雨、不阴不晴、不冷不热。
该船的船家常年航运在这段长江水路上,对岸上那些人、这名女子的情况基本是了解的。船上有些本地人,也多少懂得一些。经过他们的一番交谈、吵闹、叫嚷,徐济川也明白了事情的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