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加久美和多吉次仁原计划不是来猎豹子的,否则就会把村里所有的猎狗都带上,他们只是来收前几天下的套子,所以只带了已经十岁的老狗阿扎。但是每年藏历三月份左右,许多动物都从冬眠中出洞了,这也是豹子可以饱餐一顿的捕猎好季节。
早上收了两只盘羊,一公一母,俩人坐在草地上忙活半天,才把盘羊扒皮去内脏打理好了放在马上,按计划应该启程回家,因为明天要转场,要把牛从冬季牧场赶到夏季牧场去,这可是一个苦差事,人少了干不了。
老狗阿扎停住了脚步,鼻子朝着前面的青冈林使劲嗅着,兄弟俩停住脚步,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他们估计豹子就隐蔽在树林某处,盯着猎物。于是取出牛皮绳,用小竹签撑起,很快就做成了几个活套,分别设在豹子可能经过的地方。做好这一切,俩人便带着狗悄悄去了豹子的下风处,在一个石头下面盘腿而坐,把旁弓猪肉削成小块,一口肉一口酒,虽然没有说话,却都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信心。老狗阿扎懒洋洋地躺在边上,识趣得绝不发出一点声响,默默地等着他俩扔过来的肉皮和骨头。
突然传来“嗡”的一声,远处的青冈林内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兄弟俩拿着酒囊相互祝贺了一下,得意地笑了,谁都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多吉次仁把手上还剩不少肉的骨头都给了老狗阿扎,便头枕手臂,躺在落叶上眯眼打起盹来,拉加久美则继续喝酒吃肉,享受美好的狩猎生活。
等多吉次仁从幸福的假寐中醒来,刚好夕阳映红了山林,层林尽染,树影斑驳,远处的铁山如梦如幻。多吉次仁甚至还想,等草场搬迁完后,没事了就去捡些铁矿石,请村里坡脚老头儿打把长刀。
老狗阿扎最兴奋,吠叫着,率先向有动静的青冈林跑去,多吉次仁和拉加久美则慢悠悠地到达现场,等看清套到的猎物时俩人大吃了一惊,居然……居然套到一只黑色的母豹,两只豹崽挤在母豹肚子下,瑟瑟发抖。
母豹倒在长满青苔和杂草的地上,四根牛皮绳紧紧地勒在它的脖子上,显然经过很久的挣扎,已经断气了,只是两眼睁得大大的,圆圆的眼眶里满是血红的泪水。
多吉次仁和拉加久美傻呆呆地看着母豹,易贡人世代都进山打猎,但从没见过黑色的豹子,猎犬阿扎也呆呆地看着死去的黑豹,不再叫唤。
周边的映山红杜鹃花正盛开,夕阳照在雪山上,闪着金光。对猎人来说,所有套子上的猎物都是大自然赐予的。醒悟过来的多吉次仁吩咐阿扎做好警卫便走了过去,抓获猎物是最开心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开心的是辛辛苦苦终于见到成果,危险的是浓重的血腥味会吸引附近山林里其他食肉动物。除此之外,他心里还有一层担忧,眼看就要天黑了。今天肯定赶不回去了,他得赶紧处理完眼前的事儿,再赶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过夜。按理,猎人向大自然讨食是他们的本能,从小就在森林里进进出出,森林就是家,就是成长的摇篮,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害怕的,只是黑豹还是让俩人心里有些不安。
拉加久美抓住两只吓傻了的小豹子,把它们拴在树上,然后掏出刀和多吉次仁一起剁下母豹的四只豹掌,扔进袋子里,开始扒豹皮、分切豹肉。
两匹马背上全都是肉,多吉次仁和拉加久美背着猎物的皮子,手上抱着胖乎乎的豹崽子,老狗阿扎走在前面,人和狗都有些兴奋。
天黑前,两人在溪边找了个平整的草地,燃起篝火,多吉次仁切了块酥油,扔进火里敬山神,感谢他赐予的猎物也祈求平安度过今晚。俩人吃了些干肉,钻进豹皮做的睡袋里,却没有睡意,俩人谁都没有说话,睁着两眼透过树梢看着又圆又大的月亮,不知在想什么。
猎人和猎物的宿命:这世取了你的命,下一世把命还给你!往复循环,永无止境!
半夜,老猎狗阿扎开始发疯似地叫唤,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兄弟俩以为来了偷食的野物,爬出睡袋,拿着刀在周围转了一圈,却什么都没发现。
俩人莫名其妙钻进睡袋,但刚刚睡着又被老狗阿扎的狂叫惊醒,便又爬出来拿着刀四处寻找,还是什么都没有,拉加久美骂了老狗阿扎一声,俩人再次钻进睡袋,任老狗阿扎时不时地狂叫,也不理它。
清晨,两人从睡梦中醒来,多吉次仁坐起来,在残余的灰烬边没有见到阿扎,以为它去哪儿撒尿了,便喊了一声阿扎,寂静的山林里传来阵阵回音,却没听阿扎的吠声。
拉加久美爬出睡袋,突然发现昨晚拴在树下的两只小豹子不见了,牛皮绳仍在树底下,他过去捡起绳子,看了看断面,切口整整齐齐的,明显不是咬断的。难道昨晚在这片森林里过夜的不只他们两个?
他正要喊多吉次仁过来看,去检查马的多吉次仁却大声喊他过去,他只得扔下绳子赶到拴马的地方,多吉次仁指着装满羊肉的袋子,说少了一条腿和那张黑豹的皮。
三十多年的狩猎经验,根本不用细看就知道有没有野物靠近过。拉加久美皱起眉头,过去把袋口重新捆紧,说了句小豹子也跑了。
兄弟俩不想在此多作停留,茶也不烧肉也不吃了,赶紧牵着马上路,边走边喊老狗阿扎。平时只要主人出声召唤,就会摇着尾巴屁颠屁颠跑到跟前的阿扎,今天却任凭两个主人喊破喉咙都没有回应。两个老猎手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却又说不清楚这种不安来自于哪里。来自于马背上的猎物吗?在多年的行猎中,死于他们枪下或是套子下的生命成百上千,都是上天赐予的食物而已,任
何一个猎人都不会因为猎杀了某条鲜活的生命而内疚。那是因为天气?这阴沉沉的天气确实让人有些不舒服。不过山林里,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太阳的,老天爷变脸不过几个小时的事,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这山里的每一条河、每一座山都长在猎人的骨子里,流淌在猎人的血液里,晴还是雨,对他们的来讲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
是因为那两只逃走的小黑豹吗?俩人同时想到这个问题,心里都不约而同地一颤,心情越发沉重!
黑豹,是仅在神话传说中出现的精灵,传说见到黑豹的人要么永生要么永死!
永生者,再不会死,就不会有来世!永死者,再不会生,也不会有来世!多吉次仁先发现了鹅卵石上的异样。
原本那异样是不起眼的,一团黄乎乎的东西,和周围的环境差别并不大,若是普通人可能就忽略掉了。
但多吉次仁没有忽略掉,因为他太熟悉这山里的一切。一个人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是极容易发现异样的。
多吉次仁指给久美看。久美把装皮子的袋子放在地上,下到河边,过去看了看,招手喊多吉次仁过去。
阿扎血肉模糊地躺在鹅卵石上,毛茸茸的身体扭成“s”型,四肢朝天举起,脑袋和脖子都惨不忍睹。
周围没有打斗的痕迹,干净得就像是有人在其他地方杀了阿扎后扔到这儿来的一样。
久美突然问多吉次仁:“你知道今天是几号吗?”多吉次仁语无伦次地说:“二十号,六月二十号!明天要转场。”
久美和多吉次仁赶紧牵上马,急急地回到龙津村,已经是下午了。两人把豹子肉扛在肩上,牛气哄哄地在村里走着,挨家挨户地给大家送肉。只有村头的孤寡老太太帕多说她吃素,谢绝了。后来她成了唯一活下来的人。
那恐怖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去去也说不清,只知道哭。去去在波密中学听说此事赶回龙津村时,整个村庄都被毁了,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子。爸妈躺在倒塌的房屋门口的血泊之中。全村人只有帕多活着,她像疯了一样,目光呆滞地坐在地上,嘴中不停地喊:“是大黑豹,是大黑豹,大黑公豹!”
公安部门成立了一个大规模的专案组,林业上也派来了动物专家,待了一个多月,四处搜索线索,发现满村庄都是杂乱无章的豹爪印,每个爪印都带着血痕。几个有经验的猎人蹲在地上研究了很长时间,得出的结论是:几十只野兽是从村旁的圣水河里来的,又在圣水河边消失了踪迹。大家扩大范围搜索,别的地方丝毫也没有痕迹。
血案成了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