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嚓!”一声脆响。
满地的白瓷碎片。唐子仪这才后知后觉的领悟到,床头的橱柜上摆了精致的古董瓷瓶,刚才他发出警告,一定是怕自己撞到,结果,自己……还是撞上来!
她已经变得麻木的灵魂忽然被清晨的阳光唤醒,产生出一丝细微的痛觉,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痛。她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那个男人轻轻呵斥:“别乱动!”
程显明眉头紧锁,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她果然安静下来,像被驯服的小兽。畏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他站起身,抖掉了身上的碎片。瓷瓶击中了他的后肩背部,那里肌肉结实,不会造成很大的伤害。
“你受伤了。”那个小女人惊叫了一声,用手指着他的肩膀,他的肩膀起了一点嫣红,可能是碎片划破皮肤造成的。
唐子仪慌乱的伸出手,想查看他的伤口,可是他高大的个头,又不肯俯下身体,任凭她踮起脚底,依然看不出情况如何。
“我打电话叫救护车。”
“不用。”语气依旧是那种伤害人的冰冷,“你的朋友来看你,就在楼下。”
她愣了一下,飞扬的手指找不到合适的着陆点,不得不悄然垂下。
他们之间终于还是隔了一层什么,他们都在小心的维护着这层隔膜,如果捅破了,未必就是和解。他们都是刺猬,距离太近只会扎伤彼此。
“我的伤自己会处理,你下楼吧。”
“哦。”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便进入我的房间。”
唐子仪僵直一瞬,很快恢复正常,她低下头,敛去眼神中的光芒与色彩,用没有任何感情的语调回到道:“是的,先生。”
没等唐子仪走下最后一层楼梯,她就被热情的拥抱紧紧包围住。
“子怡……你坏死了啊……我到处找,到处找,也找不到你。”乔爱妮的声音很是委屈,隐隐带了哭腔,她本来就是热情澎湃的少女,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妮妮,我……”
“你不要说对不起,我已经决定要跟你绝交的,除非你答应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瞒着我,都要和我一起分担。”
唐子仪的心被朋友的热情深深感动着,她赶紧说:“不会的,妮妮,哎呀,你不要哭嘛,真是傻丫头。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乔爱妮大声抽泣着,一点也不顾忌。旁边的男人一声不吭递过来干净的纸巾,她随手接过,擤了擤鼻涕,继续伸手,那个男人倒是合作,非常默契地递过来另一块纸巾,直到她发达的泪腺停止分泌泪水为止。
唐子怡好奇的打量着那个男人,龙少华,她过去的副院长大人,妙仁医院的风云人物,每次出场,不知道引发多少小护士的尖叫。
现在,他的一颗心,整个灵魂仿佛被某种具有磁力的物体深深吸引住了,神情专注。如果没有他的帮忙,乔爱妮大概是没有办法找到她的踪迹,就算找到,也没机会与她见面。
阿杰从楼上下来,恭敬地对龙少华说:“龙少,少主请您去他的书房。”
“哦。”龙少华有些踌躇。
唐子怡会心的一笑,对他轻轻点了点头,龙少华这才安心的离开。
阿杰抄着双手目视龙少华的背影上了二楼,才移动脚步往门口走去,经过唐子怡身边,犹豫片刻,顿住脚步,用很低的声音对唐子怡说:“少主让我去接小西小姐回家。”
唐子怡的眼眶一润,拼命忍住,努力回报对方一个微笑。
阿杰是个很严肃的男人,表情僵硬,从来不会笑,他只是丢下这样一句话,立刻消失在门口。
乔爱妮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从唐子怡的肩膀上抬起头,嘟嘟囔囔的问道:“他说什么啊,我听他提到了小西,小西去了哪里?”
唐子怡不想她明白自己的处境,淡淡笑道:“小西当然是去上学啦。”
“子怡。”乔爱妮不太放心地盯着唐子怡的眼睛说道,“那男人对你是认真的吗?你怎么住进了他的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才行。”
唐子怡拉着她的手走到沙发上,笑嘻嘻地说:“你这个八卦女,也喜欢打探这些消息啊。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端些糕点给你。你要不要去一下卫生间,小脸蛋哭得跟小花猫一样,待会被某人看了会心疼的。”
乔爱妮撅起嘴巴,“你都不心疼我,还有谁心疼我呢。”
“你这个傻丫头。快老实交代,是用了什么样的灵通手段虏获了年轻英俊的龙副院长的心。”
“他呀?”乔爱妮撇了撇嘴巴,“你不要乱讲,他带我来这里,完全是给他那个讨厌的朋友赎罪。”
“赎罪?!”唐子怡一愣。
乔爱妮就从头开始讲述,自己是如何如何勇猛,差点殴打了程世家族的唯一继承人,龙少华如何为朋友出头,跟她打了一架。之后,龙少华就答应一有唐子怡的消息就马上跟她联系。
“那跟赎罪有什么关系啊。”
“龙少华说,那个家伙其实知道自己错了,只是你躲了起来不给他机会解释。等他把你找到,他一定会澄清事实。龙少华说,这次他是动了真情,在劫难逃。”
没什么可以解释的,他们之间的纠葛,一错再错,已经发展成不可逾越的壕沟。这些情感只会让她感到负荷与沉重,丝毫体会不到一丁点的爱。
如果没有维系他们之间关系的那一张契约,她一定会选择掉头离去,毫无眷恋。他们之间剩下来的,只有交易。
唐子怡依然面带微笑,“我看啊,在劫难逃的可是你,让我瞧瞧你的桃花运,哟,桃花发动,势不可挡啊。”
乔爱妮的脸顿时红了,“不要乱讲,跟我老妈一样爱唠叨,人家可是立过誓的,要做最好的幼儿园园长,不然的话,我就不结婚,也不谈恋爱。”
“哎呦,你怎么不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呢,瞧瞧你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心虚了吧,掩饰什么呢?”
“讨厌,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跟他就是好朋友,好哥们,他答应介绍给我一个更好的跆拳道教练,他的拳脚功夫真是不错。”
“你直接跟他学不就得了,有句名言说得好‘要想学得会,跟着师傅……”
根本不容她说完,乔爱妮恼羞成怒,上下其手,挠她的痒痒,唐子怡撑不住,“吃吃”笑了起来,两人闹做一团,什么烦恼,什么忧伤,全抛诸脑后。
透过小小的监视屏幕,两个男人看着眼前的一幕,面面相觑,女人果然是不可捉摸的水星动物。
程显明打量着龙少华,神情古怪。
龙少华剑眉微蹙,沉不住气的嚷道:“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女人。”
“你喜欢那个蠢女人?”
龙少华一时语塞,点了点头。
程显明瞪大了眼睛,笑得眼泪差点流出来。龙少华悻悻的说:“笑什么,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被一个小妈咪搞得神魂颠倒。”
程显明面色一正,恢复冷峻的表情,说:“于是你就为了她,见色忘友。至少我没做过那样无耻的事情。”
龙少华心虚的解释道:“那天在电梯里,纠缠的很厉害我只好敷衍她,一有唐子怡的消息马上跟她联系。”
虽然他不太清楚唐子怡和他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他确信,唐子怡与他相处的并不愉快,于是他小心的开口,同时观察对方的表情。
“显明,她是个老实人家的女子,女人多的是,你程少还会缺了女人不成,不如——”
“不如什么?”程显明露出他惯有的微笑。
龙少华却分明嗅到一股杀机,他硬着头皮说:“放过她吧。”
程显明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读懂什么一样,龙少华微微扭头,避开他的视线。
“我要是不呢?”
龙少华了解自己这个朋友的性情,知道自己只可以做到这一步,再继续深入就会碰触底线,他也不想招惹这位朋友,那家伙可是出了名的翻脸不认人。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陷得太深,连自己也伤了。”
“笑话。难道说你要表演脱衣舞给我看,好啊,只要你现在承认你输了,在世纪广场当众表演脱衣秀,我马上放手,还那个女人自由。”
龙少华大怒,“输的人不一定是我,禁锢她的人算什么本事,要赢,就得赢了她的心才算。”
“我会赢给你看的。”
“你让阿杰去接谁了?”
程显明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的道:“他去接我的女儿回家,今晚我要带她们去见一见老爷子。”
“可是——”龙少华欲言又止,关于这对父子之间的事情,他是最清楚不过,更知道自己这位朋友的性情,一旦决定的事情,无人可以改变。
“显明,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程显明发出一声低吼,他忽然变成一只发怒的雄狮,紧紧盯着朋友的眼睛,毫不掩饰他的愤怒。
“过去了么?对于你们来说,对于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来说,这一切够过去了么!是啊,在你们看来,那不过是一个女人死了而已,可对我来说,五年前的今天,我,一个儿子,失去了自己的母亲。而罪魁祸首就是她的丈夫,我的父亲。”
“显明,你知道,那只是一场意外。”
“意外?!这只是替那个男人开脱罪名的一种措词,法官无力宣判他的罪名,那么就应该让我来接手。”
“显明,他是你的父亲。”
程显明闭上眼睛,发泄之后的他有些疲倦,头微微后仰,依靠着椅背,慢慢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冷静的说:“不要再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唐小西把小脑袋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景物,大概是觉得兴奋,她忍不住问道:“爹地,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啊?”
“爹地?!”唐子怡满腹疑惑,瞅瞅大的看看小的。
小西不知道这个称谓有什么不妥,撅起嘴巴说:“程叔叔这样让我叫的,他问我以后让他做我的干爹好不好,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啊,所以程叔叔说他做了干爹,以后都要叫他‘爹地’。”
唐子怡觉得这件事情大大的不妥,可是看着孩子纯澈的眼睛,也找不出辩驳的理由。
坐在她旁边的程显明温柔的搂紧她的腰肢,低声说道:“是我让小西这样叫的,我想你不会介意的。”
唐子怡微微扭动身体,换来的是惩戒性的紧握,疼痛感让她的眼泪差点流了出来,却不得不勉强露出笑容。她的直觉告诉她,她仍然在被那个男人利用着,就好像一件道具。但是道具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场合,派上用场。
车子在富人区七拐八拐,终于在一栋年代看起来有些久远的别墅门前停下。
大门两侧种了蔷薇,绿色的藤条攀着门柱而上,在空中交织,形成一道天然的门廊。这道风景给别墅增添了古朴的味道,有点像西方吸血鬼的城堡,无端的有些阴森可怖。
小西毕竟是小孩子,来到陌生的地方难免紧张,紧紧握着唐子怡的手,同时抓住程显明的衣角。程显明觉察到了,低头望了望那个小娃娃,俯身把她抱进怀里,温和地说:“我们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这两株蔷薇是我妈妈亲手栽种的,我小的时候它们就是那样郁郁葱葱生机勃然,现在仍然一样。”
唐子怡震惊,这里,是他的家,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有他的爸爸妈妈。他带着她们母女来这里做什么?
“你妈妈,你妈妈一定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小西趴在他耳边悄悄说。
“为什么?”程显明失声笑道。
“因为爹地很美啊。”
“哇,爹地要摔倒了。”
他假装摇晃的身体引来小西的尖叫,他得意地笑了起来,小西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生怕把真的把自己摔倒。
“爹地我说的不对吗?”
“没有啊,只是地上好多油,很滑,爹地站不稳。”
小西眨巴着大眼睛,显然没弄懂他的意思。他只好解释道:“因为有些小鬼头油腔滑调,把油洒了一地啊。”
小西还是不太明白,一脸懵懂,程显明忍着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宠溺的笑道:“走啦,我带你进去。”
“还有啊,以后不要说爹地很美,夸男人要说他很帅,懂不懂?”
“嗯,爹地很帅。”
好一幅父慈子孝的和善画面,任谁看在眼里,都觉得温馨得不得了。院子的绿茵地上站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看到这一幕,却眉头紧皱,掉头回屋。
程显明的嘴角露出一丝阴鸷的笑容,令人难以捉摸。
唐子怡有些拘谨地坐在宽大的沙发上,屋里的气氛有些怪异,主人没有出来迎接,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亲自端了茶给他们。程显明神情淡漠,显然这位端完茶水,又坐到他们对面风度翩然的女人并不是他的母亲。
这个女人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实际年龄,但从姣好的面孔来看最多四十出头,而实际上,唐子怡猜测,至少也是五十开外。
“显明,喝茶,你父亲在楼上,很快就会下来,你要不要上去看看他。一个人在外边住不太方便,不如搬回来吧。”这个女人的客气中掺杂着谦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程显明的神情,生怕惹得他不高兴。
程显明对她的客套并不领情,甚至不屑于回答,依旧逗小西开心。气氛很尴尬,唐子怡觉得压抑,不禁体谅那个女人的难堪,主动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那个女人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这时,一位年长的管家恭敬地来到客厅。
“夫人,少爷。老爷请少爷去他书房一趟。”
程显明轻轻把怀里的小西放在沙发上,整理了一下衣襟,满不在乎的说:“我知道了。”
他起身离去,客厅里只剩下三个女人。
为了缓和气氛,女主人热情地招待她们喝茶,同时递给小西一块糕点,小西有些犹豫,看了看糕点,又扭头看了看妈妈,得到妈妈的许可,才怯生生地接过糕点。
“谢谢奶奶。”
女主人的手微微一颤,仿佛有道阳光掠过她深沉忧郁的眼睛。
“真乖。”她抬起头问唐子仪,“你的孩子今年几岁了?”
“五岁,过了四个生日。”
“五岁……那时候我的阿郎也是与她相仿的年纪……”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即改口说:“呵呵,还是小孩子好啊,多快活的年龄。”
“是啊。”唐子仪弄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随声附和。
“不知该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子怡好了。”
“子怡,你就叫我凤姨吧。”
“凤姨。”
“嗯,子怡,你认识我们家阿明多久了?”
她的声音很和善,唐子仪想了想,低声说:“一个多月吧。”
女主人一愣,旋即笑了,她本来就生的一副慈眉善目的面孔,加上微笑让人觉得很容易亲近,守在她身边,唐子仪觉得很心安,不会畏缩紧张。
“原来是这样。”她含着笑说,“如此说来,这孩子——”
“是我的孩子。”唐子仪生怕引起误会,抢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