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少华忽然觉得女人不讲理的时候，男人特没辙，又气又恼，偏偏看着那张因为赌气而撅着嘴巴的小脸，又没法发泄。觉得倒不如面对一个男人，不讲理的话就可以狠狠地揍他。
唐子怡看不过去，推了推朋友的肩膀，小声说：“这次真的多亏了龙院长，要不是他及时出现，早就穿帮了，而且他们也同意以后由我来照顾显明。是吧，龙院长？”
龙少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也是显明的意思，他不愿意接受其他人的照顾，只有你能让他有活下去的愿望了。”
唐子怡得到确定的消息，心中一喜，多日来愁眉不展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欢颜。
乔爱妮却悻悻地说道：“哼！你还叫他什么龙院长啊，他都把你辞退了。”
“你——”
女人不讲理的时候，实在是太可怕了，颠倒是非，胡言乱语。
龙少华为之气结。
唐子怡连连推搡好友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多说，劝解道：“你不要乱说，那件事情跟龙院长无关，那时候是我自己不想做了嘛。”
“那也是他批准的啊。”
方向盘几乎被龙少华拍碎了，龙少华似乎气得只会这个动作了。唐子怡一见形势不好，她毕竟年纪大一些，为人又稳重，知道两个人正在闹别扭，外人越是劝解就会闹得越厉害，不如让他们单独相处，反而会好一些。
轻轻拉着小西的手，趴在妮妮的耳朵边说了几句什么，乔爱妮很不情愿地扭动着身体，好歹点了一下头，脸色依旧难看得很。唐子怡这才抬头对龙少华说：“龙副院长，我和小西还有别的事，我们先走了，麻烦你送妮妮回家吧。”
龙少华心情也很烦躁，憋着气答应了一声：“嗯。”
现在车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两个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闷声不响。
龙少华扭开了音乐开关，优美的曲调低低响起，悠扬飘逸。
有人却不高兴，“好吵！”
“啪！”立刻关掉。
“你不高兴啊？”龙少华一边观察着后视镜里她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哼！”算是回答。
“我知道你很关心你的朋友，可是你也要明白，我有我的难处，方亚嫣终究是程显明名义上的未婚妻，她的面子总是要照顾。况且唐子怡做过的事情的确让人没办法放心。”
“你还是不相信子仪！”
“我相信。”这个男人坚定的声音有种让人安静的力量，乔爱妮的烦躁被压抑下去。“即使我不相信她，我也要相信你。”
乔爱妮的脸莫名其妙的红了，“在说什么呢？听不明白……”
她小声嘟囔着，“唉呀，我家到了，快停车……我先回家，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
她逃也似地从车上跳下来，急匆匆往胡同里走去。手臂一紧，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她的心跳得厉害，下一秒钟她被人搂紧结实的怀抱，男子的气息将她整个人环绕起来。这种气息叫人觉得温暖和安全。
“你这个折磨人的小东西，你说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会满意呢？”龙少华喃喃着，用嘴唇磨润着她光洁的额头，轻轻挑起的眉角，她的睫毛在他的下巴颏上害怕似的眨啊眨，像被压住翅膀的蝴蝶，无力的抖动着双翼。弄得他的心更加痒痒的。
猛的，他迅速俯下头，衔住那两片温暖甜蜜的花瓣，像贪心地蜜蜂嗅到了花蜜的味道一样，贪婪的汲取着。知道被人奋力推开。
“讨厌！”
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晶莹，用的力气也很大，把他推了一个踉跄，自己气嘟嘟地跑开了。龙少华呆在原地，茫然，苦恼，以及刚才瞬间的甜蜜一股脑涌进心头，说不清个中滋味。只能看着她的背影，窘然无措。
分别十天之后，再次守护在他身边，唐子怡觉得恍若隔世，看着那张英俊而憔悴的面孔，她的心里充满疼惜，恨不能以身相替。
她想过最坏的结局，就是他恨她，他折磨她甚至是侮辱她……唯独没想到这一点，他竟然失去一切感觉，爱恨情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是一场空。他不认识她，他不理她，他不哭不笑，不说话不生气，连眼睛也没有睁开过。
只有均匀的呼吸和心脏缓慢而微弱的跳动证明他还活着，除此之外他和死人没有任何分别。
这天早上，唐子怡又同往常一样端来温水，替他擦拭身体，她每天都在仔细观察他的变化，可是并没有什么惊喜。医生的例行诊断也只是说：病情稳定，注意观察。
她不急，她一点也不急，她有很多的耐性，也有很多的时间，她甚至……愿意照顾他一辈子。这是她欠他的，她必须还。
她替他擦拭脸部的时候，不禁仔细端详起来，这个男人其实蛮耐看的嘛，白净的皮肤，两只紧闭着的眼睛浮着两排修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均匀的颤动着，薄唇勾勒的嘴角画成好看的曲线，微微翘起，如同是在微笑。
这时候的他，整个表情像孩子一样安稳，惹人怜爱。唐子怡忍不住想要亲吻他的脸颊，嘴唇已经忍不住凑了上去，心却扑腾的厉害，生怕他会突然醒来。
她最终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提醒自己不能“趁人之危”。同时，她发现他的胡子很久没有修理过，因为他本来就在下颌留了一小撮的缘故，不加修理，变得乱蓬蓬的样子。
她在洗漱室里找到了他常用的剃须刀和剪胡须用的剪刀，细心的替他收拾起来。剃须刀很久不用，刀片有些钝，用起来不太利索，唐子怡一不小心，竟然割破了一点他的下巴。
她大吃一惊，同时她看到令她更吃惊的事情，程显明竟然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虽然只是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但是很明显，他是有感觉的，而且是很敏锐的感觉。
唐子怡有些惊喜，举着剃须刀，兴奋地晃动着，又怕惊吓了他，轻声唤着：“显明，你听的到我说话吗？”
可是遗憾的是，他的表情又变回原来熟睡的状态。
唐子怡有些失望，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庞，握着他的手，大胆地把脸蛋贴近他的胸膛，当然不敢太用力，只是轻轻贴近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脏缓慢但是有力的搏起声，内心中有种淡淡的幸福感。
“显明，你知道吗？以前的你让我害怕，让我心慌。”
现在的他又安静又平和，不会生气不会反驳，于是她可以慢慢地把自己的爱意讲述给他听。
他是爱过她的，可是他的爱又急躁又霸道，让人恐惧，让人不敢接受。她也是爱过他的，在他强势的攻击下，她的爱显得很微弱而且由被动。
但是现在，她知道了，自己是爱着他的，而且比想象中深很多。她以为自己可以一走了之，只要离开他，一切的痛苦就会结束。可是当她站在大海边，倾听着潮汐涌动，内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难以割舍的疼痛。
知道站在手术室的门前，面对即将产生的阴阳相隔，她才明白，自己舍不得的原来不是这座生存了五年的城市，不是照顾过她的妮妮，而是躺在里面生死未卜这个男人。
她不能离开他，她已经离不开他，不管以哪种方式，是她用偷渡的方式逃离他也好，又或者是他用死亡的方式与他分别，不管是怎么样的一种分离，都会让她的心生出难以割舍的疼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生命用一种奇特的形式连接在了一起，是一种不曾说出口的约定，是一种不曾盟过誓的誓言，是比写在结婚证书上的铅印字体更加牢固又稳定的东西。
我唐子怡……
我程显明……
我们相爱，不论生死、富贵、贫穷甚或疾病，不论彼此身在何方，吾心永远与之相通。若你身在炼狱，我心即为指引的明灯，为你点亮通往天堂的路径。若你从此不能获得救赎，我愿与你永陷苦海，不入轮回。
唐子怡低声喃呢着，像在吟唱着古老的颂歌。
显明，醒来吧，如果可以以身相替，我不痛惜我的肉体；如果你真的无法醒来，请指引我的灵魂前往你的国度。
总之，不要把我遗弃在这个世界上。
“你在干什么？”一个声音在身后炸雷般响起。
声音并不是很大，却极为严厉。唐子怡一惊，有些尴尬的抬起头，不敢回头，连忙搓起程显明的手臂，掩饰道：“医生说，长期卧床，末梢血液的循环不太好，所以要经常帮助病人按摩，而且经常刺激皮肤，还会加强病人的感官刺激，有利于意识的恢复。”
唐子怡的样子非常像尽职尽责的护士，实际上她就是最尽职尽责的护士，再没有一个人可以比她更细致入微的照顾他，观察他。
可是这番解释并不能令对方满意，方亚嫣一进门明明看到她把脸贴在程显明的身体上，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程显明的桃花史实在是太多了，虽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能主动勾搭人，但是她不得不提高警惕。
“那你刚才趴在他的胸前做什么？”
“在听他的心跳，医生让我做记录。”
“哦？他的心脏波动不是有仪器显示吗？”
“是啊，但是医生说，不能完全相信仪器，必须定期手动检查做记录。”
方亚嫣半信半疑。
“爹地！”门口响起稚嫩的孩童声音。一个小小的身影扑到床上，唐子怡大惊，并不是因为担心这个小孩子会弄疼程显明，而是因为这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宝贝女儿——唐小西。
唐小西一边背着身后的两个大人——龙少华和方亚嫣，一边冲着唐子怡做鬼脸，得意的眨着眼睛。她手脚麻利地趴在床边，踮着脚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费力地摸着床上那个男人的脸庞。
“爹地。”她轻轻地叫着，仿佛害怕吵醒了他一样。“爹地怎么了？睡着了吗？”
龙少华把她抱了起来，让她可以更好地看清干爹的脸，温和的说道：“是啊，爹地睡着了。”
“爹地好懒。”她顽皮的吐了吐小舌头。
龙少华并没有怪她，反而摸了摸她的头顶，叹了口气。“好啦，你也看到爹地了，就不要老是缠着我了，我们回去吧。”
小西拧着小身板撒起了娇，“不嘛，龙干爹，今天我要这爹地这里玩。”
方亚嫣觉得不妥，“龙少，你这是什么意思？”
龙少华没有理睬她，拍了拍小西的小脑袋，“好啦，晚上我再来接你，你要听护士阿姨的话，不要吵到爹地明白吗？”
“嗯。我会乖的。”小西一个劲点着头。她歪着头看了看对面的唐子怡，带着一张大口罩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睛现在流露出一种只有小西看得懂的责备神情。
她吓得赶紧把脸埋进龙少华的胸膛里。
“护士阿姨好凶啊，龙干爹，我怕。”
这丫头，什么时候连龙少华也收复了，居然也做了她的干爹。
臭丫头，你明明知道——
唐子怡心头火气，看我回去怎么跟你算账。
唐小西歪着头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方亚嫣，童声童气地又说道：“这位阿姨好漂亮啊，像仙女一样。”
女人都喜欢被人称赞漂亮，方亚嫣也不例外，脸色顿时缓和许多。本来打心底不喜欢这个情敌的女儿，可是人是龙少华带来的，她也不好说什么。
龙少华似乎看透她的心理，解释道：“史密斯医生建议我们说，要让病人多和曾经熟悉的人接触，特别是小孩子，这样有利于意识的恢复。你也知道，这孩子显明特别喜欢，待她就像自己亲生的女儿一样，疼爱有加。”
方亚嫣笑道：“是啊，我们都只有一个念头，希望显明早点恢复健康。我想过了，我们的订婚仪式没有必要延期，不管显明以后是否能够恢复意识，我始终是程显明的未婚妻，这一点没人可以改变。”
唐子怡忽然觉得心脏一阵刺痛，说不出的不舒服。
“我始终是程显明的未婚妻。”
原来所谓名分的差别就在这里。她可以把自己的爱情公告天下，而她只能默默埋在心底。
方亚嫣语锋一转，继续说道：“‘程氏集团’能有现在的成就，是显明多年经营的结果，我想他也不希望在他生病期间集团的发展受阻，所以，我作为他的妻子，有义务接手这一切。本来我一个女人不该多事，可是现在程老爷子年岁已高，董事会几次提名要我暂时接任，我也是推脱不过。”
龙少华冷笑一声，这个女人又玩什么花样？
“这是你们程家的事情，我只关心显明的健康，其他的与我无关。”
龙家与程家也是几代人的关系，异常密切，息息相关。虽然程老爷子对董事会的提议保持中立态度，却并没有表明就是同意由她接手整个集团的业务，所以虽然她坐了程显明的位置，于心仍然很是不安。
刚才不过是借机探探龙少华的口风，看来龙家也不怎么反对这件事情，心里放心许多。
床上这个男人也是自己深深喜欢过的，可是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哪怕一点也没有。她曾经恨过他，也努力争取过，各种手段都用过。但是现在似乎都不重要了。
这个男人躺在床上，不哭不笑，失去作为一个“人”的全部意志，恨意忽然消散无踪化作虚无，她现在能够掌握的就是他手里的权力和财富，她相信，只要拥有这些，她就可以拥有一切。至于这个躯体，谁喜欢，就来争好了，反正按照目前他的状态也没法败坏家财，破坏名声。
所以，即使看到那个女人的孩子，她的内心并不像开始那样激动。是的，不管怎么样，赢的人是她。将来外人叫着“程夫人”的人也是她，而那个女人连见他一面都不可能做到，她的心不禁得意起来。
凡事不可做的太绝，既然龙少华把人带了来，总是不能不给他面子，况且和小孩子计较，传扬出去，对自己也不太好。于是故作大度的说：“既然是对显明的病情有帮助，当然是好事情，这里房间多得很，不如就住在这里吧。”
“好啊好啊。”唐小西欢呼雀跃，从龙少华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凑近床上那个男人的脸，亲昵地小声说：“爹地不怕，西西来陪你，晚上西西给你讲故事。”
唐子仪觉得此事大大不妥，一个劲像龙少华打眼色，偏偏后者像瞎了一样，置若罔闻。
唐小西偷偷窥视她的脸色，那双眼睛正在放射只有她们母女能够读懂的骇人射线，足可以穿透唐小西狡诈的小小灵魂。
你要干什么？
我来看爹地和妈妈。
不准胡闹！
哪有？
你给我小心点！
小西撇了撇嘴巴，忽然把头靠近身边的方雅嫣，撒娇道：“那个护士阿姨真的好凶啊，还是这个漂亮阿姨最好了。”
龙少华领教过这个小丫头的厉害，连程显明那样厉害的角色，也降服不了她，勿论他人。今天早上，这个丫头亲自到他办公室来找他，一定要他带自己来看爹地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得不太对头，却也猜不出这个小孩子会玩什么把戏，打定隔岸观火的态度。此刻抱起胳膊，嬉笑道：“方小姐，这个小姑娘好像对你很有好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