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他自己会有些沉醉，这个女人就是一壶酒，岁月的沉淀只会让她越来越醇美，持久芬香。
他不敢一直盯着她看，假装在翻阅病历，偶尔侧目。
“小方医师。”唐子怡的声音并不大，只是在安静了很久的屋子里显得很突兀。
方亚轩吓了一跳，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脸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幸好唐子怡以为他是在专心研究病人的病情，反而很是不好意思，满怀歉意的说：“对不起，打断了你的思路。”
“唔，没事，你想问什么？”
“西西去了很久，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你不用担心，又不是第一次拍片子，护士会照顾她的，西西很乖，一向很配合，不会有问题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会不会是西西的病情有什么变化？”
方亚轩笑了，母亲就是这样多愁善感，疑神疑鬼。
“你多虑了，还是对我这个刚刚取得医师执业证书的新手医生不太放心呢？要不要我帮你介绍我的上级医师为西西复诊啊？”
“不不，你误会我了，我绝不是那个意思。”
“哈哈，我是开玩笑的。”方亚轩被她的窘迫逗得更加开心。
“这次应该是西西治疗期间最后一次的例行检查，就算不看片子，我也敢保证，她完全康复了，而且没有任何后遗症。小孩子骨骼的愈合能力是最强的，可以修复得跟不曾摔伤过一样。不过一年之内还是要避免剧烈的活动和重力负荷，以免造成伤害。三个月以后再来例行复诊。”
“谢谢。”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是内线打过来的。
“片子的结果出来了，愈合良好，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是啊，方大医师。”唐子怡故意加重语气。
“那要不要请客呢？”
“好啊，你向病人家属索取贿赂，你不怕我告发你吗？”
“怕啊，所以待会吃饭的时候，我一定会多吃一点，免得吃亏。”
就这样，把她约出来一起吃饭了，方亚轩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幸运，但是，仅仅是一顿饭罢了。他们现在似乎就像是比较熟一点的朋友，可以说一些稍微俏皮的玩笑，偶尔请彼此吃一顿饭。
他们在讨论去哪里吃饭比较合适的时候，小西吵着要吃米线，于是就去了附近的一家比较出名的米线馆。
现在其实还不到十一点钟，并不是饭点，所以他们都不太饿，基本上都是在轮流夹菜给小西，小西毫不客气，来者不拒，大吃特吃。
“你也吃一点，这家米线还算正宗，我喜欢他们做的汤料。”
唐子怡用汤匙撇了碗里的浮油，要了一小勺汤水，轻轻的吹着。
“上次推荐你去我师兄的诊所，做的还习惯吗？”
唐子怡有些羞赫，解释道：“最近出了很多事情，我差不多两个月没能过去上班，一定给你师兄带来很大的不便吧，真的很抱歉。”
“这样啊。我也很久没跟师兄联络，不晓得具体情况。”
沉默了一阵子，两人唏嘘着喝汤。
“你有没有打算出来做事呢？我是指你结婚以后是不是还要继续工作？”方亚轩给自己捞了一些米线，一边用筷子漫不经心地夹起一根，一边很随意地问道。
“结婚？我暂时并没有结婚的计划啊。”唐子怡把汤匙放下，用纸巾擦了擦手，“你有工作要推荐给我吗？”
“我有开办个人诊所的计划，到时候想请你来帮忙，不晓得请不请得动你的大驾呢？”
唐子怡看了一眼对面的大男孩，架着金丝边眼镜的面孔给人一种忧郁的错觉，其实相处起来，这个男孩还是很开朗又活泼的。他每次提出来的建议都很符合她的心思。
“那我可真的要考虑一下，要看你付的薪水能不能让我满意喽。”她故意摆架子。
在他身边的时候就可以很轻松，这让她觉得像回到了少女时代，跟同学们胡闹聊天一样随意。
唐子怡的手机铃声响了，她看了一眼号码，抱歉的笑道：“对不起，我接一个电话。”
说着拿起手机往窗口走去。
这家店的生意真的很好，像他们这样人数比较少，而且又不是常客的食客，根本要不到单间的位置，只好坐在大厅里，因为饭点马上就到，到时候大量客人涌入，单间被他们占用可是极大的浪费啊。
好在现在不是吃午饭的时间，客人并不多，所以并不影响他们吃饭和聊天的心情。大厅在二楼，只要在沿街的窗户边就可以看到大街上的人头攒动。
唐子怡隔了他们两张桌子，虽然可以压低声音，但是从她锁在一起的眉头，紧张地踱步和压抑的表情，看得出来这通谈话似乎并不愉快。
“叔叔，叔叔。”
“嗯。”
方亚轩回过神来。
“你是在跟我妈妈约会吗？”
呃！
“不是，我们只是在一起吃顿饭。你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阿瑞说，如果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就会请她吃饭，那个就叫做约会。”
扑闪着大眼睛的孩子显得很可爱。
方亚轩摸了摸她的头顶，给她的碗里夹了一片火腿。
“那我也有请你一起吃饭啊。”
唐小西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叔叔，那你以后还会跟我约会吗？”
方亚轩“扑哧”一笑，差点把刚刚含进口里的汤喷到邻座的人身上。
“你的意思是不是让我以后经常请你吃饭啊？”
“嗯。”
“西西这样乖的女生，叔叔当然喜欢跟你‘约会’啦，一定再请你吃饭的，下次你想吃什么？”
唐小西这个典型的贪吃小女生，嘟着油汪汪的小嘴巴，聚精会神的想啊想，正要说话，可是下一步他们的注意力马上被妈妈吸引住了，因此暂时停住了这个话题。
“你吃饭好早啊，米线好吃吗？”
唐子怡警觉起来，向四周张望，为数不多的食客里并没有那张熟悉的面孔，想来也是，他这种男人怎么会在这个品位低下的地方和她们下里巴人一起吃饭呢。
难道他不应该坐在高级餐馆，优雅的在腿上铺一块雪白的餐布，然后用同样优雅的姿势向服务生点一些她根本不认识的菜名，像绅士一样面带迷人的微笑咀嚼，仿佛吃过的一顿饭并不是可以提供能量的食物，而是一种品位，一个文化。
“我们似乎从来没在外面一起吃过饭？”
唐子怡渐渐感到愤怒在一点一点攀升，这个男人实在碰触她的底线，是在挑衅，是在找茬，她很干脆的问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很容易被约到。”
“我只是感谢小方医师给西西治疗很辛苦，所以才要请他吃一顿饭的。”
手机另一端的男人似乎在无声的微笑，她甚至能够想象得出对方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那一抹嘲弄。
是啊，她有什么义务跟他解释，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彼此都是自由人。
“我喜欢请谁吃饭，或者是跟谁一起吃饭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没关系。这件事情你怎么会知道？你跟踪我？”
“你这个蠢女人。”对方的嘲弄有增无减，“你难道不知道世上有巧合这种事情。你抬起头来，往你的对面看。”
对面是玻璃窗，唐子怡愣了一瞬，马上领悟。对面一家高档咖啡馆，只不过咖啡馆的玻璃是茶色的，只能模糊看见一个男人的影子贴在二楼的某个窗户上，其角度正好与自己面对面，只隔着一条十几米宽的街道。
“我本来也不相信巧合，不过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有趣。不信，你现在可以把你的头稍微低一下，看一看街道，我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马上就会碰面的。”
唐子怡情不自禁低下头，眼前的一幕令她有些措手不及，惊惶之下连手机掉在地板上能够都茫然不觉。
方亚轩和唐小西被她的失态吸引住了，因而忘记自己的话题，不约而同地看向她。唐子怡已经捡起手机，面带微笑的回到座位上。
“西西，你吃饱了吗？”
“嗯，吃饱了。”
“那我们回家吧。”
唐小西嘟起嘴吧，“我还要吃冷饮。”
“不行。”唐子怡板起面孔，“天气这样冷，怎么还可以吃冷饮呢？吃冷饮对肠胃不好，容易坏肚子的。”
唐小西显得闷闷不乐。
他们三个人来到楼梯口的时候，唐子怡忽然说：“这里的暖气有些热，手心出汗了，我去一下洗手间。西西，你要不要一起去呢？”
“嗯。”
母女俩走进洗手间。
二楼的洗手间就在楼梯旁边，和楼梯只有一墙之隔，板壁很薄，能够听见楼梯上一连串的笑声和少女那种轻快节奏的说话声。
“我们去三楼，我提前跟老板定好了房间，你不要看这家米线馆档次不行，其实口味很正宗的，我是这里的老顾客，一早定下位置，不然这个时间段很难有单间的空位置。”
“早就想请你吃饭，可是你总是说没时间，我就说嘛，你和我哥差不多，时间永远是不有多余的，想要占有你们的时间，就得用点非常手段。”
“呵呵呵。”
少女丝毫不掩饰她的得意，就算隔着墙壁也能想象得出她的眉飞色舞，唐子怡一边洗着手，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外面那个形态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她的十八岁一样，自信张扬。
“我们走吧，我送你们回家。”方亚轩把手袋递给刚从盥洗间出来的唐子怡，体贴的说道。
这个男人很聪明，虽然看出端倪，却不问为什么。
“下午你还要上班吧，我和西西打车回去就——我也许还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巧妙的婉拒，并不定有什么事情要办，只是不想他送自己而已，聪明如他，又怎么会听不明白。
“好啊。”并没有勉强的意思，方亚轩很坦诚，“我下午还有一台手术，那我先回去了。”
他们很客气的在门口分手。
“谢谢你请我吃饭，有空是不是可以让我回请你？”
唐子怡一笑，点了点头。
唐子怡本来想打车去妮妮家，因为妮妮的爸爸妈妈邀请了好几次，让她带着西西来家里坐坐，但是因为西西的腿伤没有痊愈，一直没去成。
在街上拦了好几次，都没能拦到计程车，唐子怡只好领着西西沿着路边慢慢走。
一辆熟悉的兰博基尼停在她们身边。
“爹地。”小孩子的眼神通常比较伶俐。
“上来吧。”
唐子怡还在犹豫，唐小西早就挣脱母亲的手，钻进副驾驶的位置。
“这个时间段是叫不到计程车的，天气这样冷，西西的腿会受不了。”
“你们要去哪里？”程显明等唐子怡坐定后，缓缓开动车辆，问道。
“我们要去妮妮干妈家里。”唐小西抢着回答说。
“哦。”
车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酒足饭饱的唐小西很快就开始犯困，坐在副驾驶里，歪着小身体困起了午觉。
程显明把车子开得很慢，弄得唐子怡也有些昏昏欲睡。
“你吃过饭了吗？”
车厢里很静，她突然开口，程显明觉得有些意外。
“嗯。”
“你中午只喝咖啡就可以了？这样对你的胃不好。”本来她是觉得如果就这样沉默下去害怕自己会睡着，于是才没话找话。说了第一句，第二句也跟着出来了。
刚刚在米线馆的二楼看到他的时候，心里就马上想到他的慢性胃炎和失眠。
现在终于问了出来，她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这样关心他的话，于是中断话题，幸好对方并没有对她这句平常的问候有什么反应，仅仅只是“嗯”了一声。
她的心情又被另外一种懊恼的情绪所替代，自己暗暗责备自己：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跟他划清界限，不再有任何关系了吗？如果是这样就应该把他看成一个陌生人。
自从上次被他从火海中救出，她再也没法把他看成是一个“仇人”，可是就算她这样想，也不能改变事实。她就决心要把他彻底忘掉，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过任何接触，就好像他们是陌生人。
似乎，她做的不够好，执行的不够彻底。
“你身体恢复了吗？”程显明问道
“没事，一些皮外伤。你呢？”
“呵呵，你一个女人的伤口都愈合了，何况我呢。”
“上次的事情要谢谢你啊。”
“那我是不是也该谢谢你？我们俩谢过来谢过去岂不是扯平了，谁也不用谢谁。”
两人开心地笑了起来，唐子怡忽然发现，当他们俩成为陌生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反而不像以前那样针锋相对，气氛和谐很多。
她本来有些担心，害怕他会提起司马飞扬的事情，但是他只是跟她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问了些西西的近况。
“西西今天去复诊情况怎么样？”
“恢复得很好，所以我才要请小方医师吃饭，为了感谢这些日子他的精心照顾。”
不知不觉之间，她又解释了一遍。
“下次复诊是什么时候？我想跟你们一起去谢谢他。”
唐子怡愕然，觉得这样子似乎并不妥当，但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那就这样说定了，下次复诊我来接你们。”他显得很轻松，好像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自然。
“到了。”
就在说话间，车子已经到了乔爱妮家的楼下。唐子怡轻轻唤醒唐小西，把她抱进怀里，亲昵的哄着她。
“你觉得你了解司马飞扬多少？”
他还是不肯放过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你觉得你了解我多少呢？其实，你也许一点也不了解我这个人。”
她在逃避这个话题。
“那么你了解我吗？”程显明慢慢调转车头，同时摇下车窗看着停在路边的她，“快上楼吧，西西还没睡醒，当心受凉。”
等她走进楼内，他的车子才开始发动，这种细微的体贴难免令人感动，不过，再深的感动也无法改变他们始终要成为陌路人的事实。
夜深了。
“西西今天检查的结果怎么样？康复了吗？对不起，本来应该跟你们一起去的。”
唐子仪回过神来，她正坐在自己卧室的化妆台前，此刻椭圆形的化妆镜里映照着两个人的影子，她和站在背后的男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呵呵，你在想什么？有心事？连我进屋都不知道！我刚刚回来，看到你的卧室亮着灯，敲了几下门你也没反应，我看到门虚掩着，所以进来看看。你怎么了？”
司马飞扬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那枚祖传的戒指，当时认亲之后，唐子仪就想把戒指还给他，因为这是他家族的信物，具有非凡的意义。可是被他拒绝了，他坚持让她保管，这让她无法推辞。
看到那枚戒指，本来就深邃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他沉声道：“又在想以前的事情？”
“没有，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再想了。”
“你知道今天我和谁在一起吗？”
唐子仪微笑，从她表情看不出一丝异常。
“我和龙少黎在一起，这个丫头非要拖着我陪她逛街，打电话说她爹地找我有要紧的是商量，结果去了才知道，她纯粹是在诓我。我陪她逛了一会儿，一起吃了午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