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东哥让你来找我的？”
慕容雪很坚决的摇摇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他并不知情。”
“其实我向当时治疗你父亲的医生了解过情况，他们说按照你父亲当时的身体状况，已经是油尽灯枯，很难维系。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抢救了他好几次，每次都是幸运地把他从最危险的边缘抢救过来。”
“他在医院重症监护室躺了整整三个月，完全靠插管维持生命，大脑偶尔清醒，偶尔糊涂，他在清醒的时候曾经恳求过医生让他放弃生命，但是司马飞扬坚决不肯同意。这些医生都可以证明。其实在对待安乐死这件事情上，国外和国内对于的理解有很着大的偏差，容我说一句不当说的话，这样苟且的活着对你的父亲来说未必是一种幸福，而死亡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是我的父亲！“一直没有开口的唐子怡神色冷峻，这番说辞显然触动了她的伤疤。
“我了解你的感受，毕竟对于为人子女者来说，自然带来的死亡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如果是人为的干涉，内心肯定难以接受，所以去不去见小狼这件事情由你自己决定，我不会勉强你。”
虽然说话的过程并不愉快，但是慕容雪表现得很坦然，她应该已经做好了不能顺利说服唐子怡的心理准备。事情计算再精密，最后能够成功凭借的还是一点运气。
就在慕容雪打算离开的时候，唐子怡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去看看他。”
跟小狼再次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时候，地点只能是监狱里的探监室，慕容雪有意让他们单独相处，自己没有进去。
隔着手指头粗细的铁栏杆，小狼坐在板凳上，显得很平静。他是个皮肤白净，看起来很规矩的男孩子，眉角温顺，如果不知情的人看到了，根本想不到他是个手段强横的****人物。如果你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那个男人刻意隐藏的凌厉眼神，不经意间的对视也会让人不寒而栗。
唐子怡忽然发觉自己之前复杂又矛盾的那些心情消失不见，小狼一直都是这样规规矩矩的男孩子，话很少，总是跟在司马飞扬的后面，有人开玩笑说，他是司马飞扬的影子。
她想起幼时跟司马飞扬、小狼一起胡闹时的情景，心肠又软了许多。他们俩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看守的警察有些诧异，提醒道：“时间不多了。”
唐子怡如梦方醒，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该问他一些什么。或许她肯出现在他面前，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管怎么样，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那就说：“小狼哥，你还好吧？”
小狼看起来明显比以前瘦了，住在里面的清寡生活想想就不可能舒服，唐子怡看着沉默不语的小狼，觉得有些后悔，不该问这句多余的话。
他抬起头，自进门以来，首次与她正视。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低，充满懊悔。
唐子怡眼圈一润，立刻坠下泪来。
“东哥，他好吗？”
唐子怡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
“薇薇，事情是我做错了，你不要怪东哥，整件事情真的与他无关。”
唐子怡的眼泪越发止不住，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
“时间到了。”警察催促道。
“时间到了。”小狼咕哝着，他的脸上露出微笑，没有表情的面孔忽然显露出来的笑容透着古怪，“杀人偿命，告诉东哥，请他不要再为我操心了。”
“那你妈妈，凤姨，凤姨怎么办？”唐子怡盯着他的眼睛，急促的说道。
“2136，时间到了！”
“是，警官。”
“小狼哥，你为什么不说，其实是我的父亲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哀求你，要你在他失去神智的时候帮他结束生命，免得做出有损尊严的事情。那个时候的他已经连死亡的权利也没有，这对于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来说，是不可原谅的耻辱。”
“我父亲一定向阿东哥提出结束自己生命的恳求，但是阿东哥不可能同意……所以，你仍然是替他做的，对不对？”
小狼已经被负责看押的警官戴上手铐，押出房门，听到她最后这句质问，他猛然发出一声咆哮，像被逼到死角的饿狼转头扑了回来，力气大得两名警察根本拽不住他。
还好有栏杆把他拦下，不然唐子怡误认为他会一口把自己吞进肚里。
“你为什么总是误会他？他对你那么好，他把生命里最好的爱都给了你，是你错过他了，你这个傻瓜！”
“你以为你是这世界里最委屈的人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他为你默默承受过什么？他所做的一切努力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你啊。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爱你……你却不了解……”
接待室涌进一大帮手持警棍的警察，他们用力敲打着小狼的身体，就像农民敲打麦谷一样卖力，“嘭嘭”作响，小狼愤怒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这种目光让她恐惧，让她惊慌。
她甚至不知道怎样离开了这间屋子，被慕容雪扶出门口之前，她看到小狼仍然在倔强地与这些警察抗争，双手牢牢抓住铁栅栏，警察正在试图掰开他的手指。
走出门口，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唐子怡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仍然觉得一阵阵的烦闷涌向心口。有人关切地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问道：“唐小姐，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她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却忽然趴下来大口呕吐起来。
“唐小姐，唐小姐。”
慕容雪帮她轻拍后背，焦急地喊着她。
一双有力的手臂把她抱起，残存的意识让她模模糊糊看清来人的模样，喃喃叫道：“阿东哥。”
如果不是那个叫做慕容雪的律师说出了关于父亲最后一段生涯里的故事，或许她也不能想到，在父亲看来，死亡可能就是一种解脱。
也许父亲就是像她推想的那样，因为向阿东哥请求让他死去的愿望没有实现，就转而向小狼求助。
或许，连他老人家死前说出“要让拖鞋做老大”这样的糊涂话也是故意的，那还真是说不定，当一个人求死的意志变得坚定的时候，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
阿东哥或许很同情老人的遭遇，他能够体会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到了英雄末路时，连死都不能的绝望心境。或许他也想帮助他，可是一想到那是最心爱女人的父亲，最心爱的女人都不曾见过他老人家一面，阿东哥就下不了手。
也许这个世上曾经爱着阿东哥的人不止她一个。所以他的痛苦和为难，唐子怡虽然不曾体会过，但是有人体会，而且感同身受，为了不让他为难，于是那个人就答应老人的请求，满足老人最后的愿望。
那个人就是小狼。
这些就是真相吗？
不，或许这些仅仅是唐子怡的想象，也说不定，是唐子怡为了安慰自己而胡编乱造出来。
真相是什么呢？
最真的真相就是：没有真相。
你相信什么，什么就是真相。
司马飞扬把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唐子怡在后座上虚弱地摇着头，表示不想去医院，于是司马飞扬立刻调转方向，把车子开向雷家别墅。
把唐子怡送回楼上，司马飞扬并没有多作停留，很快走下楼来。
后座上的慕容雪微微诧异，车子发动后，她轻轻说道：“你们很有默契啊。”
自始至终唐子怡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司马飞扬对她所有的意思完全心里神会，虽然他没有说那些安慰她的废话，但是他所作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最体贴的慰抚。
他了解她，他知道怎么样才是此时的她最需要的方式。
此刻的她只是想坐在自己父亲生活过的地方，让自己安静的呆上一会儿。
司马飞扬没有正面回应她的疑惑，而是沉默的继续开车，过了一会，他才说道：“慕容律师，请你不要再打扰薇儿的生活。”
慕容雪眼中精光一闪，说道：“可以，但是你必须保证让小狼跟我合作。”
司马飞扬略一沉思，说道：“好的，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
离那件事情的发生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一个星期前，焦急万分的程显明总算在雷家别墅的地板上找到她，当时她正抱着膝头坐在父亲卧室的地板上发呆。
不管程显明怎么关切的询问，唐子怡都不愿意正面回答，程显明只得作罢。
虽然唐子怡表示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异常，程显明还是坚持送她去了医院，并且再次在大床上禁足一星期，任凭唐子怡怎么抗议也是无效。
今天早上，唐子怡又撅着嘴巴开始抗议禁足行为，程显明知道老是闷在家里，换做谁都不开心。
“等我忙完这个项目，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陪着你一起去，好不好？乖。”
看着她撅起嘴巴的憨实样子，说不出的惹人怜爱，程显明忍不住笑了，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医生说你要安心静养，多想想我们的宝宝。其他你什么事都不用管，养好宝宝，照顾好自己就是你现在最大的责任。”
虽然唐子怡表面上答应的很好，而实际上，当某人前脚离开别墅的大门，她后脚立刻翻过后门，拦了出租车赶往方亚轩的诊所。
原来早晨的时候，她接到一个短信，是方亚轩诊所的另外一名护士发来的，因为方亚轩的诊所不景气，护士被人高价挖了墙角，跳槽去了另一家待遇更好的诊所。可能是心存内疚，没敢跟老板道别，直接跟唐子怡发了短信。
唐子怡知道此时正是诊所用人之际，方亚轩的事业刚刚起步，人手缺少对他来说是很致命的打击。
诊所很冷清，方亚轩正在二楼的门诊收拾东西，手里领着一个旅行袋。唐子怡上前劈手夺下旅行袋，扔到墙角，急冲冲拉着方亚轩的手就往楼下跑。其实方亚轩如果想推开唐子怡简直是易如反掌，可是他只是愣了一下，便跟着她出了门。
他们径直来到广场上，这时正是上午九点钟左右，阳光很好，许多老人都在广场上做运动，看到他们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唐子怡大口喘息着，向大家说道：“诸位爷爷奶奶，打搅你们一下，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认识我身边这个男孩吗？”
有人摇头，还有更多的人在点头。
“是那个讲课的医生嘛，他的健康讲座很实用。”
“是啊，他上次讲的按摩手法，我给老头子用上，他说感觉很舒服。”
“上次我孙女发烧，他给我的孙女看病，只花了几块钱买了一点药就给治好了，要是去别的地方打吊针至少要几百块啊。”
“是啊是啊，这小伙子的医术真不错，不吃药能好就劝你别吃药，吃药能好就不让你打针，不像有的医院诊所，就知道赚钱，什么赚钱就开什么药给你。”
唐子怡转身对方亚轩说道：“你看到了吧，虽然你来的时间不长，可是大家很需要你，有些话大家平时不说出口，但是他们需要向你这样负责任的医生为他们治病。特别是一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病。这些病在你的眼里也许只要几粒药就能治好，可是他们不知道。”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唉呀，小伙子你要走吗？真可惜。”
“是啊，你别走，我们大家刚认识你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劝了起来，不晓得是激动还是因为几天的太阳不错的缘故，方亚轩的鼻尖渗出了汗水，他扶了扶下滑的眼镜，慌乱地说道：“我没有说要走啊。”
啊——
大家把目光转向唐子怡，后者也是一愣，顿时涨红了脸，解释道：“刚才我看到你在收拾行李，还以为因为诊所的护士被人挖了墙角，你就想打退堂鼓了。”
方亚轩哭笑不得，“我只是在整理我的宣传单，我新印刷了一些健康宣传单，想发给大家。糊里糊涂就被你拖到这里来。”
“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承认我的理想一点也不伟大，我不想成为一名千古流传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名医，我只是想做一些很简单的事情，让大家用最少的钱治最简单的病。”
一位老人带头鼓起了掌，大家跟着鼓掌，那位老人语重心长的说：“不容易啊，小伙子，最好最简单的事才是最不容易的。好好干吧，我们大家都支持你。”
方亚轩看了一眼唐子怡，后者因为自己的莽撞给他带来误会，而正觉得尴尬呢，臊红了一张脸，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谢谢。”方亚轩真诚的说着，同时张开了双臂。
“我——”唐子怡一心想着怎么解释，没想到，方亚轩会突然张开手臂紧紧拥抱了她。
“谢谢你，子怡姐，只有你最了解我。”
唐子怡微微挣扎了一下，但是他抱得很紧，他身体传来温热的气息，混合着他白色大褂上的消毒水味道，既熟悉又温暖，没有半点恶意。
这种外人不宜的场景，大爷大妈主动散去，广场上两个人相拥而抱的镜头就更加醒目。
当唐子怡把方亚轩推开的时候，意外看到了一个她此刻最不希望看到的男人——程显明。
于是镜头就变得像肥皂剧里编写的那样滑稽起来，他们三人面面相觑，唐子怡首先败下阵来，低着头假装看自己的足尖，手足无措搅着自己的小手，很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而方亚轩看到对方之后，也不禁面露尴尬。
程显明则像宣判的法官，看看这个，瞧瞧那个。
唐子怡绞尽脑汁，努力为自己开脱。
显明，我只是来帮朋友的忙，你看大家多么需要他，人民多么需要他，祖国多么需要他，我……
我一点也不需要他！
我只是，我只是想帮帮他，你知道他刚创业有多难，刚才他还想放弃来着……不对不对，是我误会人家了……
不对不对，反正是你误会我们啦，我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子。
唐子怡还在斟酌自己的用词，想着该怎样跟程显明解释这件事情，一抬脸，额头差点碰到那个男人的鼻子尖。左右望望，方亚轩和其他若干人等早就消失无踪。
“我——”讷讷着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对方强势地搂进怀里，霸道地用唇封住了下面要出来的全部话语。
唐子怡觉得被这个掠夺性的热吻挤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轻轻推搡，然而对方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双臂牢牢套成一个禁锢她的囚笼，不许她离开。
“什么都别说啦。”他那低沉悦耳的男低音在她耳畔响起，“还想再骗我么？”
唐子怡觉得浑身灼热无力，恨不得地上能生出一个窟窿，让自己钻进去。自己给自己撑腰打气，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只得笑嘿嘿地看定对方，希望能打动对方的心，免得他动怒。
“方亚轩刚刚都跟我说了，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是想帮朋友的忙，完全可以跟我说一声的，何必偷偷默默地出门呢？万一路上有什么意外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