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陆家已灯火通明,仆人们业已忙了起来。
陆父司空大人准备出门上朝了,这也是每天必经之事。
“父亲,天凉了些,把这斗篷披上…”女儿令萱也早早起了床,服侍父亲出门。
陆司空呵呵连声,笑望女儿,直点头。
家母也在仆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和令萱一起帮陆司空整理斗篷。
“母亲,说过多少回了,你身子不好,早上就别起来了,有女儿伺候父亲呢…”
令萱责怪的话语自然满是温情。
母亲摇摇头,想说话,却咳嗽起来。
令萱忙又替母亲抚背,忙个不停。
陆司空显然有些顾虑,叹了口气。
“萱儿,扶你母亲回房歇息!”
“好,父亲放心,我会照顾好母亲的!”令萱说着,扶家母转身。
家母止住咳嗽,说了声:“夫君慢些走,还早着呢…”
陆司空点点头,摆摆手,忽又停住。
“萱儿,婚事考虑得怎样了?安乐王还等着我们回信呢…”
令萱顿了顿,吱唔道:“尚不知他秉性…便是容貌都不曾见过…”
陆司空嗔笑:“这些自然是成亲之后,方能知晓,你母亲嫁给我前,何曾见过面?”
令萱咂咂嘴,有些疑虑。
家母知她心思,便笑道:“夫君,我们是疼女儿的,可否让安乐王送张画像过来,也好让女儿安心啊?!”
陆司空想了想,点点头,只说“知道了”,便出了院子,上了马车,往宫里行去。
令萱扶母亲回房,让她上床躺着,又盖上毯子,怕她着凉。
家母却又咳个不停,惹得令萱忙又为她抚背。
丫环荷儿匆匆入内,捧着一碗汤药,递到令萱眼前。
“小姐,药熬好了,赶紧喂给夫人喝吧!”
令萱接过药来,用调羹缓缓搅拌,又轻舀一勺,小心移到母亲嘴边。
家母虽然嫌苦,但也并不抗拒,皱着眉头,很快喝完一碗药。
她素来体弱,咳嗽多年,每天必喝三碗药,早习惯了。
“好了,我有些乏,再睡个回笼觉,你也去歇会吧…”
家母说着,自行躺下身子,拉着毯子盖好。
令萱点点头,将毯子拉拉扯扯,好将母亲捂得严实些。
旁边又有专门的丫头前来伺候。
令萱轻声交待:“劳你们仔细些,若我母亲有什么不爽的,可要赶紧告诉我去!”
丫头们恭谨应道:“是,小姐!”
令萱看看母亲,似已入梦境,才放了心,和荷儿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中,令萱倒了杯茶喝,吐了口气,坐在凳子上小歇一会。
荷儿关切说道:“小姐不再睡一会吗?昨夜可没睡几个时辰呢…”
令萱摇摇头,强撑双眼,指了指墙边书阁。
“帮我把那几本书拿来…”
荷儿顺着令萱指的方向,走到书阁,拿起几本书来,却有些疑惑。
“何时多了这几本佛经?小姐不看《黄帝按摩经》了吗?”
令萱苦笑了笑,叹道:“按摩之法自然会慢慢学的,只是我母亲身子总不见好,咳嗽得越来越厉害,汤药天天喝年年喝,却也无济于事…都说佛法神通,或可佑我母亲早日康复!荷儿,只管拿来给我,我要为母亲诵经念佛,祈盼她能得神灵庇佑…”
荷儿点点头,将佛经拿了过来。
令萱双手接了过来,恭谨地捧到桌上,似是将所有的期盼都寄托在了这些佛经之上。
荷儿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令萱手中的经文,又听着她念念有词,却终是有如天书,不得其解。
转眼到了晌午,有人前来拜见。
“小姐,快醒醒,安乐王派人来了…”
听得荷儿一阵催促声,令萱睁开了眼,将脸庞从桌上撑了起来,才觉察到,原来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
“安乐王派人来了?”令萱将睡梦中听到的话重复了一遍。
荷儿连连点头,催道:“是啊,我已请他进了大堂,等着小姐呢!!”
令萱嗯了一声,越发清醒了,对着铜镜照了照,抚正了发髻,起身走向大堂。
来人是一老者,见令萱前来,恭谨行礼。
“见过陆家小姐,安乐王派老朽送来画像,还请过目!”
老者说罢,将手中黄色缎子展开,将一幅画卷递给令萱。
令萱有些激动,又有些羞涩,接过画卷,迟疑当场。
“小姐,我来帮你打开!!”荷儿不由分说,当场将画卷展开,一端握在手上,另一端却垂在了地上。
老者见状,忙伸手扶住末端,一边用余光观察令萱的神色。
令萱见荷儿有些鲁莽,却也只是娇横了她一眼,目光又急急的落在了画卷上。
画上的男子相貌俊美,体格强魄,这样的堂堂仪表,任谁都不会拒绝。
令萱也不例外!
不仅身分高贵,又具这般英姿,自然是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
荷儿欣喜说道:“小姐,如今可是见到安乐王的容貌了,这婚事该定下来了吧?”
一番话把令萱说得红了脸,又横了她一眼。
“婚姻大事,自然由父母做主,你来瞎说什么?”
荷儿撇撇嘴,便不说话。
那老者点点头,似是有了定数,呵呵笑个不停。
“陆家小姐说的是,说的是啊!如此,安乐王便可静候佳音了!”
老者说罢,便告辞而去。
晚膳时分,外面下起了雨,陆司空没能准时回家。
定是雨稠路滑,行得慢了,耽搁在路上了。
令萱又来伺候母亲喝药。
家母说道:“腹中不爽,用了膳再喝这药吧…”
令萱便依了母亲,将药置于案上。
母亲看了看令萱,笑问:“听说安乐王派人送来了画像,你定是见了,可还称你的意?”
令萱脸色泛红,抿嘴答道:“只听母亲的…”
家母呵呵一笑,伸手抚令萱脸庞。
“你啊…心思比谁都细…往后定是个贤惠媳妇…咳咳…”
令萱见母亲又咳了,关切的帮她抚胸推背。
“母亲这番模样,做女儿的怎敢嫁为人妇,离母亲而去?”
家母摇摇头,撑起笑意。
“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盼能亲眼看着你嫁个好人家,也就心满意足了…咳咳…”
“还是先喝几口药吧…”令萱有些急了,说着话,又指着药碗。
“不管用的…”母家吁着气摇摇头,又见令萱眼中带泪,急上眉头,不忍她担心,点头应道,“好,喝几口也好,多少有点效呢…”
令萱忙端起药碗,帮母亲喂药。
家母喝了几口,递还给令萱,似又要咳,偏又硬硬地吞了回去,不惹人烦恼。
“安乐王嘛…其实也不算是最佳人选,如今这世道,最显贵的,当数高家!只是母亲早派人打听过了,高家一众儿子,早已成家,妻妾无数,终不敢将你嫁与他们!我的女儿,只能为人正妻,不用受人闲气!”
原来母亲虽在病中,却没少为令萱的终身大事操心,这让令萱好生感动。
“母亲,这般为女儿打算,女儿如何报答才好,唯愿母亲身子安康,长命百岁,尚可让女儿心安…”
家母抚着令萱的手,望着令萱的脸庞,情深意切。
“母亲料定,你与安乐王的婚事是成了!”
令萱羞涩答道:“母亲,人家还没来送聘礼呢…”
母亲笑了笑,接着说道:“你嫁过去后,记得要常常劝他,千万不要与高家结仇,但凡与高家人有任何冲突,当退避三舍,忍辱负重,切莫自恃是天子的哥哥,便不可一世,妄自尊大!”
令萱皱起眉头,有些疑惑。
“女儿不太明白…高家是什么人…难道是混世魔王不成?连当今天子都奈何不了他们?”
母亲无奈叹道:“你久在深闺,不知世间险恶,更不知朝堂之事…”
“老爷回来了…”
就在令萱想要解惑之时,有仆人向内通传。
陆司空缓缓走了进来,面无表情。
“恭迎老爷!”一众仆人躬身行礼。
令萱见父亲面无血色,神情呆滞,大惑不解,忙迎了上去。
“父亲,可是身子不适?赶紧坐下来,让女儿给你揉揉…”
陆司空看了女儿一眼,呆呆地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令萱学着按摩之法,给父亲推拿揉捏,以解其乏。
家母见陆司空无精打采,虽有揣测,却还是止不住心中的兴奋,向他禀报喜讯。
“夫君,安乐王派人送了画像来,萱儿见了,很是喜欢,这门婚事,可以定下来了!”
陆司空听了这话,突然浑身颤抖,嗫嚅着双唇,掩面而泣。
令萱见了,大惊失色。
“父亲,发生何事?”
家母的笑容僵住了,似是预感到什么,只伸手捂紧胸口。
“夫君…有什么要紧事,只管说出来啊…”
陆司空拭拭泪,伸手抚住令萱的手,悲愤不已。
“大丞相下旨,将萱儿…另许了人家…”
一听这话,所有在场之人莫不震惊。
令萱目瞪口呆,一会看看父亲,一会看看母亲,哑口无言。
家母张大了嘴,惊呼:“许给了谁,你说啊!”
陆司空鼻子一酸,摇头哽咽:“一个降臣…从伪魏投诚而来的…”
“大丞相怎会辱我陆家?我们从来都无冤无仇啊!!”
家母的身子瘫软在床上,更加猛烈地咳嗽起来。
令萱忙奔了过来,安抚家母。
“母亲莫急,嫁谁都是嫁,女儿不会再挑剔的!!”
家母连连摇头,泪如雨下。
“任我操多少心,终是没用的!投降之人,谁会看得起啊,萱儿嫁过去,只会跟着受苦啊!夫君,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陆司空又抹了几把泪,哭道:“怪我一时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话,得罪了大丞相…”
“夫君,你糊涂啊!”家母又气又急又悲,捶胸顿足,“我一个妇道人家,尚知高家权势之重,得罪不得,你怎会这般大意,惹来这等大祸,我…我的苦心白费了…哇~~”
家母话没说完,一股鲜血喷口而出,身子一歪,倒在床上。
“母亲~~”
令萱大骇,扑倒在母亲身上,放声大哭。
陆司空见状,忙也扑向床头,抚着妻子,悲伤不已。
家母面色惨白,眼光涣散,痴痴地望着丈夫和女儿,气若游丝。
“我…先行一步了…恕我…不能…不能陪你们吃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