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了,这会是一个柔和静谧的夜,就像山的名字那样。
游矢脑海里这个念头忽地跳出。
在说说笑笑中吃完了来到这里的第一顿晚饭,并婉拒了老大爷以及朱文哥,雨娟姐两口子的盛情邀请,游矢走出了防护处大门,想随意走走,散散心,消消食,就像在雷村时,经常和路痴做的那样。只不过,那时是两个人,而现在只有他一个。
在大门口还算宽阔的道路另一边,有一块斜立着延伸向外的扁平大石。游矢走近其旁,一个跃跳,跳到了它顶处。等在其上站定,他伸了个十分舒服的懒腰,然后极目远眺桑山这一侧山景。
先入眼的是一片片绵延而下,又遥遥而上的火桑林。傍晚绚丽的晚霞已经过去,其上披着的大片黄晕晕染的纱衣也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黑夜将临时,半黑又不全黑,色彩疏密无规律,纹路细致起伏的绸绫。不过,许是初夏的缘故,尽管那绸绫表现得很强势,游矢依旧能观察到那被遮隐下的葱葱青绿。
桑树林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是茂密无间的,林木稀疏的地方也有好几处,视线扫过能看到桑山那厚实的土表。穿林潺潺而过的小溪就像不知疲倦的小精灵,一直跃动着清脆的音阶,向看着她“大哥”的人们提醒着自己的存在。晚归回巢的群鸟们,在山前林上的广阔范围里,上下翻飞着,一会儿到了山下,一会儿又去了山腰,来来回回,左行右移,十分的自在而又欢快。
从平原呼啸而来的晚风遭到了山体无情的阻拦,无奈着爬越而上,吹过漫山的火桑林,吹过这一处的巨石,吹过那几处茅屋小亭,向着更高更远处行去,直至耗尽停下。在这晚风中,火桑林响起了阵阵的飒飒叶响,它似乎在与溪音,鸟鸣,风呼一起合奏,一起奏出了一段美妙的自然声乐。这是自然的声音,比人们的制作器乐更加令人愉悦,令人畅快,令人沉醉。
游矢闭上了眼,张开了双手,凝心去倾听着这时的自然之音,去感受着山河的壮美,去拥抱着夜将来临的桑山。这一刻,他更加喜欢上了这里,它将到来的夜静谧而又宁和,远比厄……厄拉山那静寂肃穆的夜更让他沉醉。
…………
这天晚上,许是傍晚时候的澎湃心潮还在,游矢生出不想在防护处里过夜的想法,他想出去,去山里,去林间。而这样的想法随着夜色的加深,愈加浓烈。戌时过半的时候,他视线偶然从屋子窗户扫过,然后这种想法就控制不住了。他看到了屋外的天空,深澈的幕布上散落着许许白点。
游矢忍了一会儿,装出些许困意,故意输了一阵,然后向着这一桌玩酒叶子玩得不亦乐乎的几人告饶,言说行走了一天,实在乏累,想睡一觉。经三劝五说,几相直言后才得雨娟姐,朱文哥在内的几人理解,回了小屋。
在屋前站了一小会,将佯装的睡意敛去,游矢轻手轻脚地靠着栅栏,避着屋里的视线范围,走出了大门。瞥了眼那块待过的巨石,游矢就头也不回地迈步狂奔起来,顺着蜿蜒而又宽窄不一的小路北上桑林。
站得高看得远。
若想桑山夜景,无垠星空一起览看,那必然是越高越好。傍晚过去,黑夜未至的时候,他就瞄到了一处绝佳的位置,在防护处的西北端桑林,有一处前突的棱角,虽然被两颗缠绕在一起的不高也不矮的桑树遮了半边,但根据他的经验,不会影响到视线的。
他沿着小路向那行去。
不过小路在半途的一道小溪前消失了。游矢挠了挠头,辨着方向,一脚跨过溪流,继续前行。他在桑林间不断穿梭,跨过小溪,踏过枯枝,踩着泥土与落叶不断迈步。偶尔有矮的树枝勾住了他的衣服,偶尔惊醒了栖居的飞鸟,偶尔没看清地上横木石头踉了一跄,他都没有在意,只是更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
大约半个时辰后,也就是戌时末,游矢从一灌木丛中穿过,眼前骤然开朗,前方是亮堂堂的一小片开阔地,两颗桑树就像一对恋人似的交相缠绕,树枝互卷着延伸出去,其中有一枝较粗壮而又满是火桑叶的朝向和这一处棱角一样。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游矢穿过灌木的时候,感觉有些许叶子莫名的动了下。可细看之下,它们又十分的正常,本来就是这样。
游矢摇了摇头,懒得去管这个,他来这里可不是看叶子的!游矢大步跨过去,在这处棱角边缘站定,然后又一次张开了双臂,大口呼吸着夜晚山间清新的空气。
桑山的夜确实如游矢想的那样柔和而又静谧。漫山的桑林在游矢的瞳眸里续续展开,与傍晚要结束时相比,它的外衣全黑了,但由于天上星光洒下的原因,它也不是全黑,漆黑,反而是有浓有淡,清晰与模糊相间的。鸟鸣虽然没了,但溪水这小精灵可是依然活跃得很,许是夜晚的缘故,它反而比白昼更加的清越。当然,晚风和沙沙叶响还是会时不时来陪陪它的。
就这样站定了许久,游矢身形忽地一垮,就着动作躺了下去。这一处有草,有土,有小石子,不过游矢皮糙肉厚,对这种程度,早已没什么感觉,所以躺得还算舒适。他双手抱头,仰望着上空。
初夏的夜空,月亮还很收敛,不那么独,也没那么圆,只有弯弯的部分显露,所以她没有霸气地将数不尽的小弟们辉光尽掩。所以深澈纯净的墨蓝色广袤幕布上,星罗棋布,繁星点点,各自熠熠生着微缈的辉光。
游矢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无垠的星空,寻找着以前在雷村仰望夜空时,路痴给他指的启明星,岁星,镇星,荧惑,紫微星,北斗七星等等。
“不知道当天上的星河,或者整个星空转起来时会是什么样?那肯定很美吧。”游矢轻声说道,“路痴好像没讲过那会是怎样的壮观。”
“你想知道吗?”游矢耳旁忽地传来一个声音。
很好听,如百灵鸟,悦耳舒心;如独奏的笛音,百转回肠,绵延漾动;又如雨打芭蕉,清越而又沁人心脾。
游矢是个音控,那一刻他有些迷醉,也没多想,直接一口回答:“想,想知道。”
然后,游矢发现天上的星空真的转了起来,星河开始倒转了!他瞪大着眼睛,似想将这一幕进入心中,又似乎惊讶,星河真的能转。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视野被一片树枝挡住了,而自己的头也莫名地开始晕眩。再然后,他又看到了星空,星河,但头更晕了。
转的不是星空,星河,而是自己!
游矢猛地坐起。
眼前的物体还在转动,互缠的桑树,漫山的桑林,棱角的边缘都在转。但自己的视线似乎比之前高了不少……游矢下意识地看了看大地。
他看到的不是草土石子杂合的土地,而是一团流动的云,它带着游矢的身体在转!游矢就像被火烧了一样,连忙从云团上跳下。而云团像是因为他的离去,慢慢的不转了,并很快消失。
“怎么样,倒转的星河很美吧?”刚刚那悦耳的女声从后面传了过来。
游矢没回答,而是迅速转过身,寻声看过去。当视线转到了背后,看清那里,游矢眼瞳不由地骤然一凝。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