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制之剑》记者站每周五的例会上,会议主持人林侠影对手下说,你们听着,记者是无冤之王,记者是神圣的职业,就得有刀山敢上,火海敢闯的勇气。你们虽然没正式记者证,是一群准记者,也要象正式记者一样做到“三不怕”,一不怕离婚,二不怕坐牢,三不怕暗杀……
他的手下,那帮招聘的男女采编人都用近乎崇拜的目光注视着林站长。站长持有正式记者证,听站长说为这个证奋斗了8年,过去一直是通讯员,在《法制之剑》周报上发表文章自己的名字前面总心地署别人的名字。有证后喋血江湖,在他手里扳倒过好几个官员,都是县处级以上的,都是外省的。到底是大记者,听人家讲个话多有水平,没有冗言,一针见血。在这帮准记者心目中,林站长是带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是新闻战线的宿将。
最后,林站长从怀里掏出国家新闻出版署颁发的合法的特约记者证说,全国20个记者站只给站长一级的发,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只活着20个真记者。今年,我向总部争取过,要给咱增加4个记者编制。也就是说咱们记者站要发展吸收2名男记者、2名女记者。大家好好干,我先向你们承诺,这和你们出去做业务不同,决不暗箱操纵,凭实力上,谁的业绩好谁到北京参加培训,培训结业后,再当半年实习记者证就能到手了,享受报社一切工资待遇,每个月发1000底薪,社里给代缴养老金,写稿有稿费,拉专版有提成,发行有劳务费。过一段时间,咱站上经济情况允许了,给大家配辆采访车。一句话,跟上我混,不亏会待你们的。
这些娃家,刚从学校出来,哪经过这阵势,林站长三言两语煽动得热血沸腾了。有一个带头领大家喊口号:永远听林哥的话,其它人跟着喊:永远听林哥的话,这小伙又喊:永远跟林哥走,其它人又喊:永远跟林哥走。林侠影不由得笑了,无声地笑了他本来想纠正说,不对不对,转眼一想,这点激动也难得,由他们乱喊吧。他一看,这带头呼口号的小伙是黄断桥的亲弟弟,黄断水,五都师大中文系毕业的,立志要当大腕记者。黄断桥对弟弟说,去吧,先跟林哥混几天再说。黄断桥明知道林侠影走的是什么道,但是让弟弟跟他学点社会经验,起码以后有自我防卫能力。须臾间,林侠影默默地想,日后这娃必成大器。
散了会,几十名红男绿女又象一群快乐的鸽子哧哧飞出去。经过站长一打气,“鸽子”们的精神状态空前绝后高涨。林侠影留下了黄断水,叫着对方小名,说小水你来我办公室一下。记者站在市供销社大楼上租了2间房,一间是站长室,一间是客户室。黄断水:林哥,我们都挺服你的。这也是心里话,要不是你领导有方,咱记者站发行任务也不会完成这么快,跟上你混心里有奔头。林侠影:小水,就是要用自己人,我考虑好几天,准备提拔你当记者站办公室主任兼站长助理。黄断水:林哥,谢谢你的信任。我明白,以后我保证当好你的心腹。林侠影:小水,从明天起要加大批评稿的采写力度,严格管理这些采编人员。让他们大胆地开展业务,出了啥事我担着。但是有一点,绝不允许打着记者站旗号胡来。黄断水:林哥,全靠你栽培了。林侠影:小水,我和你哥是铁哥们,用不着说客气话,站里底下员工有啥动向,要勤给我汇报。明白吗,你兼着咱站中统特务的角色。
几天后,奇泉乡派出所楠副所长酒后驾车,把一个平民百姓的车撞坏了。这个副所长下车后,揪住拦车索赔的司机便打,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瞎了你的狗眼,没看见这是警车。赔偿,想得美有种你告老子去。这么一闹,把交通堵塞了,林侠影正巧路过这里,叫黄断水下去打听虚实。很快黄断水转回来,对林侠影说,奇泉乡派出所的,咱们有人去征订过报纸,这个所没所长,就是这个副所长主持工作,没给咱面子,说半天,一份也不订。林侠影黑着脸说,带上相机,下去拍两张片子,我就不信这个邪,警察要都这样猖狂,老百姓还活不活啦,这篇摄影报道,加盖记者站的红戳寄到《晋国都市报》报社。
那家报社处理稿子非常神速,连夜编好送印刷厂,五都城大街小巷可见的报摊上,一版显要位置醒目地出了一则消息:警察酒后驾肇事车又打人,百姓车辆被撞蒙辱又无果。在五都引起不大不小的轰动,这下林侠影把这件事捅大了。那个楠副所长非等闲之辈,给记者站打电话,指名道姓让林侠影接电话。林站长刚抄起话筒,问了一句,哪位啊?对方口气凶巴巴地说,姓林的你听着,老子省公安厅有人,限你在一周之内,在报上再登一篇消息宣传老子只身抓歹徒的事迹,否则的话,楠某活埋了你这****的——就不信你不做违法的事。林侠影很镇静,这种恐吓电话多了,他冷笑着说,那好吧,我等着你的活埋。
对方见林侠影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最后冷笑着撂了一句:就不信你不做违法的事,走着瞧。说完丢下电话,喀嚓一声仿佛砸在林侠影的心头上,他的浑身一颤。林侠影想,看来这回遇上对手了,过去虽然接过类似的电话,不过一般都是对方先硬后软而告终,而且赶在他发稿前了事,现在,一般人不和记者碰硬。这回不同,他算是先斩后不奏,对方要和他玩命了。一点和好的余地也不留。这时黄断桥来电话了,问站长在忙什么。林侠影说,不忙什么,还不是为正义而战——哥们,说实在的,哪天我光荣了,别忘添两锹土就行。那个副所长说了,要用活埋的方式处置他。他必须有这思想准备。
说完,他神情无力地放下电话。林侠影躺在转椅上,愣怔怔望着天花板,到头来落个被活埋的下场。基层记者站工作是难干,活埋中不断气,完全被埋住,还是埋上一大半,痛苦不痛苦?絮姐还送我安乐牌麻将让我安乐死,我林某今生今世无法善终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不行,我得把后事安排好。于是林侠影将心腹黄断水叫进来,对这娃说,小水,一旦我有个三长两短,有啥不测,你马上拿上这封信去今朝醉公司找絮姐。黄断水点点头,表示愿与记者站共存亡。一看小水这样忠,林站长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小水,国难当头识忠臣,这次只要我不被恶势力活埋,我一定给你办个真记者证。
不信你不干违法的事,这句话有份量。林侠影觉得这句话好耳熟,好像哪儿听过,哪儿呢,想来想去想不起来。
没出半个月,林侠影果然被关进看守所。他挣扎着高声抗议说:我是记者,我要控告!为什么随便抓人。一个警察走过来,抽了林侠影两个耳光,用嘲讽的口气说,打的就是你这种黑记者。他脖子一梗,怒视打他的警察:我不是黑记者。警察就可以打人,等我出去再说。那警察又踢了他一脚,凶恶地说:敢弄我们人民警察的事,你吃豹子胆了你。
林侠影沉默了,再吭声还会挨打,他坐着阴阴凉凉的地,靠着凉阴阴的壁,一眨不眨瞅着铁窗外凉阴阴的月——就不信你不干违法的事——终于,他想起那句话为什么这么耳熟了。好象听白一帆说的一个新闻,说是有一个年轻记者,披露外地一个政府搞花架子做官文章弄虚作假政绩不实,来蒙省和中央领导,骗了一笔上边拔下的资金,被这个记者揭穿这个骗局,在南方某报长整地披露后,那官员安然无恙,只受了一点不痛不痒的处分。
官员喘过气后,肺快气炸了,对两个便衣警察说,去,给我24小时盯上那小子,不信他不干违法乱纪的事。后来,这记者给一个朋友帮忙,在浴园里陪朋友和他的客户洗桑那,被逮了个正着,洗个烂澡就算再叫一半个烂小姐,罚点款还不了?竟会被刑7年,也不知什么罪。报复,这明摆着是利用职权报复。现在,他和那年轻记者落了个同样下场。
被关的第二天,絮姐就来探狱了,给他拿了一条他最爱抽的芙蓉烟,大风大浪过来的絮姐安慰他:宝贝,没事没事儿,谁让你得罪没得罪得,竟敢得罪省公安厅的人,我已打点了,再十多天就会出去。不过,出去以后需要你到咱今朝醉帮几天忙。
那天,林侠影一出看守所大门,黄断水倒站在大门对面等候了,开着站长自行装着警灯笛的面包车接站长。黄断水:林哥,你受苦了。林侠影说:小水,我说过的,一不怕离婚,二不怕坐牢,三不怕暗杀,干我们这行就这样,一只脚在天堂门里,一只脚在地狱门外——啥都别说了,咱们回记者站。黄断水说:林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林侠影说:小水,什么地方?黄断水说:去了你就知道了,给林哥一个惊喜。林侠影说:你这小老弟,还跟我玩深沉。车行至王八庄酒店,黄断水在前边领路,直奔“彩云阁”雅座,“三人帮”常聚的雅座。
一掀门帘,林侠影愣住了,餐桌上摆着块大蛋糕,蛋糕上着42根蜡烛,对,他都忘了,今天农历6月18日,他的生日。这时,里边几个人霍地站直,象迎接蒋委员长似鼓掌。他和他们——握手,有白一帆,黄断桥,藏秘书,姜工头,絮姐答应给他接风的,却让这帮鬼领先一步。朋友们啥也别说了,来,为了我的大难不死,干杯!林侠影毕竟是玩笔杆的,况且实质上又是为他接风压惊,他只能唱主角。头三杯酒过后,林侠影特意和每个人碰了一杯,祝酒辞他没说,故意让对方说。白一帆:大侠,疾风出劲草,路遥知马力。黄断桥:大侠,勇士多磨难,难后更英豪。藏秘书:林哥,宁为玉碎,不为金瓦全。姜工头:林站长,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黄断水:林哥,躺下去是好汉,站起来是英雄。
好久没这样难过了,林侠影今晚特别特别难过,这么多朋友给他接风洗尘,给他压惊,给他过生日,他应该高兴才是,他却高兴不起来,过罢圈儿坐在哪儿,他再不说一句话,只傻笑,不停地傻笑。凡是和他喝酒的他来者不拒,眼前男人女人化成蜡烛灯光,莹莹烁烁,烁烁莹莹,后来速度越来越快地飞舞,象蒲公英般轻盈。友谊,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友谊,难道说它消失了,但它活生生还存在着。可是说它牢不可破,却又虚无缥缈,一缕一缕亦幻亦真。终于,酒量很大的他喝醉了,被姜工头和黄断水架着往出走时,他有意识回了一下头,看着王八庄酒店那几个字想笑,据说这个金字招牌请当地一个极有名望的书法家题的。这时,一阵当街阴风袭来,他感觉心里恶心的翻胃,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散发着酒气的秽物。心想,都是债啊都是人情债。先还絮姐的吧。明天,就去今朝醉。
随着著名陪练师林侠影在今朝醉娱乐城再次出现,一时冷寂的健身厅生意火爆了。林站长是名人,而且尝过铁窗滋味的名人。大家都想一睹名人血染的风采,听说大名鼎鼎的名记者把一个在老百姓面前耍威风的警察治得威风扫地,那警察不甘心,把这位功过相抵的记者打入大牢,天理何在,再不给这位受害者捧场,太说不过去了。
那位奇泉派出所楠副所长,也是个重义气的男人,虽然被林侠影搞得在五都一时抬不起头,对“大侠”却暗暗佩服。现在,哪个记者还在为老百姓的事玩命地报道啊?楠副所长背了一个记大过的处分,再也不酒后驾车了。偶尔才听说林站长为了还絮姐的债,卖身为奴,今朝醉挨打,供富人贵人们取乐。听说后楠副所长在酒场上对藏秘书说,是条汉子,今晚我去给他捧场,别人给一百我给一千——没听说人家香港的大明星,都是靠演三级片片出道的,还不是一样受人尊敬,只要有这个,说着做了一个点钞的动作。藏秘书没有暴露他认识林侠影,打心眼里赞赏的说,楠副所长,你我初次相识,对你的大度,老弟表示敬意,来,我敬你一杯。楠副所长不好意思地说,哎,啥大度小度,那回要不是喝了几杯,也不会和一个穷鬼过不去,太丢规格了,假如我不去捧老林的场,以后还怎么在这地盘上混。
藏秘书说,楠副所长,恕我直言,不会因为林侠影是絮姐的人吧?楠副所长大拇指往后一翘,絮姐也是我干姐,五都城我怕谁啊。说着有意识地拍了一下后面的“家伙”。其实,五四手枪公安局早收了,除非执行任务,警察不许配枪,臀后虽然不鼓着但是他拍习惯了,喜欢玩一个假动作。楠副所长换了便衣去的,他要会一会林站长的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