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墨居】
“去淮南?”苏祁惊讶于黄梁提出的建议。
黄梁点点头接过苏祁手中的空药碗,“你我如今都不在朝中任职,淮南的气候也比洛京好些,对你的病或许有益。”
“你这是打算彻底归隐了?”苏祁笑问,但见黄梁的神情又问:“你已经打算好了?”
“昨夜我去找了执赡谈了谈,看执赡的态度,怕是你的猜测都是对的。”黄梁始终注视这苏祁,叹了一口气:“当初你问,我们查出真相该怎么办。我现在想好了,师父的事情我不可能不恨,但这天下十几年好不容易安定,他起码是个合格的皇帝。王爷,我很懦弱,我不敢直面,只有逃避。”
黄梁本不愿意就此放下,但细细想来,她又不得不承认陈执赡说的话,查清楚又能怎么样,她的师父活不过来,她也没有办法让李郁付出什么代价。李郁当初教她有些事情去做只是为了求个心安,但这件事或许只会让她徒增烦恼,又何必执着旧日的仇恨?
那个人是苏祁的仇人,更是苏祁的弟弟,他的心里何尝不纠结。或许逃避是让他们心里好受一点的唯一的办法。
“好。”苏祁点头应承:“过些日子我就上表。”
病了大半个月,苏祁才从墨居搬回书房,毕竟总让黄梁休息在榻上也不是长久之计。
秦平安看着埋头书写奏折的苏祁问:“真要去淮南?你不继续查了?”
“不查了。”苏祁头也没有抬回答,“日子还得往前看,他毕竟是我的弟弟,如果真的找出当年的真相,我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年我一直装着这幅病怏怏的样子想引出凶手,从没想到过这个人会是他,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去追究这件事。离开了朝堂对我们都好。置于师父那便,你让幻儿去信一封,只道这件事就此作罢了。”
秦平安拍拍苏祁的肩膀,只有他知道苏祁心里是多么欣赏且喜爱这个弟弟。李郁杀了苏家二老这件事若丝毫不让苏祁察觉也就罢了,可偏偏让他找到了蛛丝马迹。苏祁夹在中间究竟有多难,秦平安都一点一滴的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苏祁的心里并不好受,便故作不正经的样子:“王妃说去淮南,你这身子一好就立刻上表。大哥,你是不是对她真的动了心思了。”
这次苏祁倒是没有如上一次那般威胁秦平安,他只细细想着这些日子的相处,这半个月来黄梁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细心周到。他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时刻同黄梁这样一个姑娘同处一起,朝夕相伴,难免不会动心。
“或许是吧。”苏祁淡淡回应道。
说罢,也没在意秦平安的惊异,又皱紧眉头苦恼道:“只怕他对我还是有戒心,不会这么容易放我离开。”苏祁看着写完的奏折叹息。
果然不出苏祁所料,李郁以各种理由要苏祁留在洛京。这场“谈判”僵持了半个多月,直到那晚苏祁突然进宫。
正德殿内灯火通明,一碗荷花莲子羹旁放置着两只小勺,可两个人却无人去动。
“这个季节能在洛京看到荷花实在不易,陛下有心了。”苏祁望着桌子上的那碗羹汤道,“我记得陛下曾经最爱吃这个,每当陛下从五溪山回家,娘都会亲自下厨做上几碗。这些年,陛下的口味还是没有变的。”
李郁笑道:“只可惜朕再吃不到原来的味道了。”他看着苏祁,仿佛小时候在兄长面前认错的模样道:“半个月前朕因听信小人谗言,对大哥有些许误会,大哥不要往心里去。”
“不会,毕竟是帝王,有时候即便是再亲近的人,都要在心中留个余地,这是常情。”苏祁长叹道:“今晚进宫不为其他,只想请陛下准允臣,携妻子往淮南封地,就此做个逍遥散王。”
“大哥。”李郁即刻焦急之态尽显:“自大梁复国以来,朕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朋友也越走越远。如今莫说在这洛京,就是整个天下,看似都是朕的,可亲人只剩大哥与师妹两人而已。”
“陛下,有得需当接受舍。”苏祁看着李郁,可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怨恨与对眼前人的失望,不论真相如何,眼前的人终究是他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弟弟。
“自古以来的帝王看似家族庞大,亲友众多,可平心而论在心灵上哪个不是孤家寡人。”苏祁叹了一口气道:“陛下舍得臣与梁儿,需像舍得爹娘一般。”
苏祁的言语再平静不过,可李郁却突然间瞳孔迅速放大,他望着眼前的人问道:“你都知道了,可为何要说出来,你可知这样便是将自己置于险境。”
“当年你没有杀我,如今便不会。”苏祁依旧看着他。
黄梁了解李郁,苏祁对李郁的心思抓得更加准确,苏祁深知李郁会带着医者去王府探究虚实便是早已经怀疑了苏祁得知当年的幕后真凶,可李郁没有赵理由、找机会让苏祁就此消失便是动了恻隐之心,便是永远不会对苏祁下手。
“我不知道爹娘因何而死,却知道对于百姓而言你是个好皇帝。阿郁,我不想追究根本承受不住的当初事情的真相了,我只想远离这朝堂的是是非非,后半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着。”苏祁起身对着李郁叩拜道:“请陛下准允。”
李郁低头看着他最不愿见到俯首在自己脚下的人,笑道:“今夜是多好的机会啊,正德殿里一个人也没有,大哥可以就此杀了朕,为爹娘报仇。”
听着淡入水的语气,苏祁闭上眼睛长叹:“我已经失去了爹娘,不能再失去弟弟了。”
若只看李郁登基之时对慕容氏的杀伐决断,不难看出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帝王。可这样一个人,有时候只“阿郁”两字、只“弟弟”两字便足以卸掉他所有的盔甲。
这一夜,正德殿的烛火明了一整夜,没有人知晓这两兄弟究竟在里面交谈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交易。
次日一早,宫门刚开,秦平安就架着车子出了皇宫,苏祁掀开车帘的一角望着鱼贯而入的朝堂大臣,终是露出一个多年不见的笑。这些年来,也只有这一笑了却了心中一直放不掉的纠葛,透露出了一身轻。
淮南王赴往封地的事情就这么一直折腾着,到了十月,苏祁才带着家眷离开洛京,皇帝亲自送到城门口,兵部尚书陈执赡亲自护送队伍至淮南。
整个大梁或许只有跟淮南王与护国公主有关的事,才会这么盛大。
出了洛京,黄梁才感觉到生活的滋味。洛京再大,终归是有层层束缚,她从小喜欢的还是天高皇帝远的生活。
“那晚你究竟同陛下说了什么,陛下才会允许我们年前离京。”黄梁好奇道。
苏祁搁下手里的书回答:“不过是聊一些小时候的旧事,聊一些我还是‘沧浪公子’时的洒脱。”他一转头就碰上黄梁一副“就这么简单?”的神情,只好故作惋惜状老实交代道:“我削掉了淮南一半的驻军,陛下这才会这么痛快地应承。”
“王爷真的是舍得。”黄梁苦笑,但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不过也够了,淮南的驻军本就没什么用处,就算真有什么情况那一半足够护我们。”
“你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兵法计策算无遗漏。”苏祁拿出兵符交给黄梁:“以后淮南这所剩不多的驻军就交给你管理了。”
“这怎么行,你才是淮南王,我只是一个…..”
“你是淮南王妃,想做什么只管做。淮南驻军都会支持你。”苏祁推回黄梁递过兵符的手。
黄梁握着调兵符。“给我,合适吗?淮南驻军可是独立于大梁朝廷兵马的存在,唯有这调兵符可以调动。”
“有何不合适?让当初掌管天下兵马,战无不胜的人统领他们,难道他们还不乐意。”
听到这里黄梁忍不住笑出声来,战无不胜,怕也是只有苏祁会这么夸张地夸她了。“你这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我了。”
苏祁点点头:“那就请王妃拼尽全力守护好整个淮南了。”
在黄梁看来,尽管两人是因阴差阳错而走到一起的,可有这样亦兄亦友的亲人陪伴一生,足够她感谢苍天垂怜。
这一行人都不是什么娇贵的,即便走走停停,行程比其他人都快许多。一个月竟走出了一个半月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