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他自以为是的好,带着圣母的怜悯情结,却从未过问是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和她的未来,他想要和她共同分担。岑今她畏惧,所以强势地单方面宣布退出。
令既尧可以没有底线地爱她,但是她要离开这件事,让他有了脾气。
“岑今。”神色凝重,嗓子发涩,“你要永远记得,是你抛弃我的。”他像是那块送出去不久就被岑今弄丢的手帕,到最后还要自己捡起来丢掉。话太剜心,酸彻牙根。
变天了。风呼啸地刮,岑今头也不回刷开房卡,回到她的世界。门关上了,一切的可能性被她也关在笼子里。身板抵在门板上,人和人之间,无论相处的深浅,总归要沾点情的。
房门重新被打开,走廊里早就没了他的身影,她跑出去想追上他,在酒店大堂,背影瘦削却依旧挺拔的他从旋转门出去。看不到他的脸和表情,连背影都模糊继而消失在视线里。
舍不得,是真的。想说一句对不起,最终还是咽下去。这样做,只会不彻底。眼里有泪,也要咽下去。
令既尧,离我远一点。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大滴的雨打在背上,路人纷纷寻求庇护,只有他任凭雨水淋透。他高兴地来,伤心地回,没注意到手上提的椰汁西米露里的冰都化开了。到了家,自己拿吸管吸了一口,甜度下降,岑今该不高兴了。到现在他还想着她。话说出口就后悔了。言语太重,她吃不消吧。
安慰自己,睡一觉,睡醒了就去找她。一定是屋外的风雨声太大,打扰了他的睡眠。夜半三更,令既尧坐在灯下,一针一针穿着他捡回来的珍珠,一如缝制那条手帕。他想着,串好了珍珠还给岑今,跟她道歉自己态度不好,也许她就能收回成命,又会和好如初。昨晚,只是一场惊悚的梦。岑今矫情可恶,那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旧爱她。
他修好了手链,像是修复好了他们的关系。兴高采烈,爱如珍宝。他在五点多城市尚未苏醒的迷雾中跑去酒店,套房外的走廊上来回走,岑今还睡着不敢敲门,他的举动惊动了监控室里的酒店安保人员。被带到前台,前台告诉他套间里的岑小姐凌晨的时候已经退房了。
他想起,岑今没有和他说再见。说了再见,是还会再见的。没有说再见的告别,是真的告别。他不能接受这是一场没有演习,真实的告别。
岑今在天快亮前回到家中,没有吵醒家人,蹑手蹑脚回到她熟悉的二楼小天地。自打她从医院回来,就开始发低烧,自己都没注意到。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反复折腾,再醒来的时候,是星期一的傍晚。大忙人岑沧居然这个时间出现在家里。她有预感,又有不好的事情要来了。岑沧不是来和女儿商量的,他是来通知的。外公外婆默认了岑沧的决定。在回家不到四十八个小时里,她被送走。这一走,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了。
令既尧从酒店出来跑到军区大院门口,他坐在军区大院对面的马路牙子,等了整整一天。周一,岑今没上学。问冷月青只说她病了。放了学,他又到大院门口等。接连早出晚归,可以说是没日没夜。每天早晨,送冷家兄妹的军车,他们都能看到在院外徘徊的身影。冷霜白再无知,再愚笨,也明白所有的猜想都是真的。
周四的清晨,军车在令既尧面前停下。他等来的不是岑今,是冷霜白。
“别等了。”
令既尧丝毫没有掩饰的打算,他平静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移开眸子,继续盯着大门口。
冷霜白没有继续解释,因为他也不知道岑今去了哪里,为什么没去上学。电话打不通,讯息也不回。他去问,岑今外公只说岑今去和妈妈住了。
上车离开前,冷霜白再次转身,心情复杂,也是第一次展现了与众不同的另一面,“岑今是我的女朋友。就算她一时糊涂,我们也会政治联姻。总之,轮不到你。”话又狠又绝,堂而皇之不给令既尧任何脸面,他可以容忍岑今爱上任何人,但是他们一定要永远在一起。
上车后,冷霜白给了冷月青淡漠一眼,冷月青打了寒战。她早就晓得内情,这是在警告她,胳膊肘不要往外拐。
下午放学的时候,隔壁班女生擦肩而过,“她妈妈本人真的好漂亮啊!”
“上镜脸嘛!”
旁边又有一个扎马尾的女生凑过来,“她妈真的在给岑今办转学耶!”
令既尧伸手拽住那个马尾辫的女生,“你说什么?”
那女生明显吓了一跳,看着令既尧的脸,有些结巴,“岑今妈妈...帮她转学...”
令既尧头也不回往教务处赶。教务处已经落锁了,整个过道人去楼空话凄凉。他拔腿往校门口跑,想要截住俞秋妍。俞秋妍今天没开车,有司机来接送。她坐在后座上,把资料袋往旁边的空座一放。揉揉太阳穴,引擎启动,车子慢慢向前滑动。还没开出路口,她就看到跑得气喘吁吁的令既尧扶在行道树上焦急地东张西望。
俞秋妍早前回了趟大院的家,早就听说有个学生模样的傻小伙子天天在马路对面等着,又不干什么,就等着,卫兵也不好去赶他。俞秋妍听了心里有了数。
她命司机将车往那个小伙子身边靠。车窗降下来,令既尧低头看到俞秋妍的脸,赶紧说了句阿姨好。
俞秋妍颔首,“别去大院等了。她去美国了。”
令既尧一愣,痴傻模样尽收眼底。他懂事地点点头,道了句阿姨再见。俞秋妍觉得他忍得好痛苦,快要哭了。摇上车窗,当即离去。
姜还是老的辣。令既尧快憋不住了,眼底泛红,绷紧脸庞,咬紧牙根,仰头看天,不让泪水滚下来。回到家,哭个痛快。
生离和死别,前者最是难熬,尤其是放不下,舍不了,求不得,还爱着。
至此终年,是否还有相见的一天?
往后岁月,是否彼此都能长乐安好?
岑溪的行动力很强,但主要还是岑沧的资金起了实质性作用。岑今被安排到纽约的私立高中完成她剩下的高中学业,并为进入大学做好铺垫。登机前,岑今不满她父亲临时起意的一意孤行,她不知道岑沧是如何快速说服家里的长辈,她爸甚至还强势坚持要她申请大学的时候去读商科以便回来接班。毫不留情,不留余地。来不及和朋友们告别,来不及和故乡告别。一向疼爱她尊重她任何一个决定的父亲突然大转性,岑今在苦恼和烦闷中飞往大洋彼岸。
打消烦恼的快速办法就是花钱,别的本事没有,那就花钱,使劲地花。岑今考了驾照,浪掷千金,反正以后要去接班,家里的钱都是她的,先花起来。人生这么无趣,不遭罪才能平息不满。柯尼塞格,说买就买。几百万美金,眼睛都不带眨的。她不知道的是,物质上过分的充盈饱满,是身陷泥淖的前因。
商人的嗅觉是十分灵敏的。岑沧这么仓促送走女儿,就是为了让她避免家里的风波。岑今都还没完全适应即将长期生活的环境,岑沧就出事了。经济案件,隔离审查。股价大跌,群龙无首,甚至抛售子公司来弥补资金链的问题。这些事情因为没有实证都还未公布,但流言蜚语已经起来了。
岑沧被切断了与外界的交流。外公倒是还沉得住气,担心岑沧的外婆焦急到一度晕倒,坏了身子,在医院里躺着。这些岑今都不知道,岑溪本身就是个不着调的老孩子,又满世界跑,岑今身边的监管力度约等于零。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和一帮富二代打成一片,在资本的世界里浮浮沉沉,逍遥快活。攀比炫富,无所不能。
直到有一天,卡停了,岑沧的电话打不通了,家里的秦阿姨在电话里支支吾吾,以及岑溪居然回来让她好好学习。是个人都能晓得,情势不妙。浪潮不断地退,那是海啸要来的前兆。
她走的时候过于匆忙,岑沧又嘱咐她暂时不要和冷家兄妹联系。现在她实在忍不住,只能从冷月青嘴里旁敲侧击她家的情况。从来都是她数落冷月青,突然的销声匿迹,这回轮到她被好好数落了一通。冷月青打听了一遍,都被长辈拿高三学习为重搪塞过去,真正的事情没打探到多少。当然,在别的事上,胳膊肘还是往外拐,当视频那头谈起令既尧三个字的时候,岑今的气焰又回来了,叫她住嘴,以后都别再提了。冷月青也不好再追问为什么,因为正巧冷霜白路过画面。冷霜白和岑今两人默默地对视,相顾无言。最后,冷霜白说:“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岑今点头结束了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