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沈绍走了出来，华乾才识相地撩开帘子，缓步踏入。
“华世子，见笑了。”柳如烟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新酿，轻抿。
“好风骨。”华乾勾了勾嘴角，有点玩笑的意味。
柳如烟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正常女子被撞见了与男子卿卿我我，多数都会尴尬又恐慌地挣扎，刚才她明明看见了在帘外洞悉一切的华世子，却仍然不为所动，全然没有女儿家的羞怯。
的确是好风骨。
“华世子，坐。”
华乾落座，一挥素白衣袖，拿起桌上的新酿，一饮而尽。
“不愧是沈绍酿的，好酒。”
“华世子又怎知是沈二公子亲自酿的酒。”
“他酿酒用情，一尝便知。”
“可堪天下一绝呢。”柳如烟微笑，为华乾再次斟满酒。“今日没有尾巴？”
“我华乾怎会大意两次，给敌人可乘之机？”
“那甚好，如此，我们便下一盘棋。”柳如烟起身，走到木柜前，打开，取出一盘象棋。
“下棋？”华乾眉头微皱。
“是啊，下棋。”柳如烟定定地看着他。
又是那样的眼神，看似空无一物，却又饱含了世间的所有百态伦常，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但其中的深意，两人都知晓。
是啊，她是柳如烟，京城第一军师，料事如神的柳仙，她怎么会不知道他要问什么呢？
她一定早就猜到了他要问什么，于是她说，要下一盘棋，为什么要下棋呢？想必她自有她的深意。
于是木刻棋盘便摆开了，棋子是上好的沉香木，据说上面的字，是前朝大书法家王栖止所写，这盘象棋，名叫赌物，是王栖止的好友孟九千所造，亦是很多名家追寻的宝物。
没想到，竟放在沈家庄。
从木柜里拿出来，不知是沈绍的，还是柳如烟的。
华乾这样想着时，一个没留神，就被柳如烟将了军。
她勾起一根手指，把车随意地推到了棋盘上的某个地方，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了声，“将军。”
华乾回过神来，为时已晚，已无补救之法。
甘拜下风。
“华世子，”柳如烟打乱棋盘，再按她要的方式摆好。
“你看现在这种情况，如何保住你的車呢？”
华乾看向棋盘，对方的炮在守株待兔，他唯一能移动的地方，只有一个格子，然而一旦移动，敌方的马就会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車粉碎。
华乾皱眉。
“华世子，想要全身而退，要学会将死别人。”
柳如烟轻笑，素手纤纤，慵懒地移动着几颗棋子。
“他既要吃你，你就得牵制住他，一旦他吃掉你所获的益处远远不如他的损失大，他便不会下这步棋。”
果然，柳如烟一移，对方一旦跳炮，吃掉車，下一秒，自己一方的相就会迅速地吃掉炮，并为吃掉敌方的車做了铺垫。
“不愧是柳仙，在下佩服。”华乾拱拱手，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
“别急，若只是如此，我也不配柳仙一称。”她淡淡笑着，语气却透出一丝狂傲，指尖微移，重新换了一个阵法。
这一次，直接将军。
“将它军，打他措手不及，为保身，他的炮必定回来保护他，因为马跳日字格，行走不如炮来得方便，你乘机脱身，临走时，不要忘记带上他的马。”
马本是黑色，是敌方的颜色，却在此时被柳如烟换成了红色。
“人心叵测，却也好收买，象棋从来不是你想的那样，非红即黑的。”
“趁火打劫，一招致命，一石二鸟。”
华乾失笑。
他起身，却不似来时那样不可一世了，甚至恭敬地弯腰拱手致谢，“不愧是柳仙，华某叹服。”
柳如烟不拘泥于身份，所以并未起身，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承蒙厚爱。”
华乾一挑嘴角，今天释酒，怕只是柳如烟展示雕虫小技，她能得柳仙之称，应是理所应当。
他转身离开，坐上素白的马车，起驾回浮云楼。
支付尾款。
浮云楼的老板乐开了花。
看着白花花的银锭，眉目终于舒展开来。
“柳将军是个难能可贵的好释子，保护好她。”华乾象征性地一鞠躬，转身离开。
“是是是，那是自然。”老板应承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银子。
路过的小二也频频侧目，压抑着自己想冲上去拿个一两个的欲望。
有了这一出后，浮云楼的问酒生意突然爆红。
关于柳如烟的谣传也越来越多，有什么说她面若桃花的，也有说是个性格古怪的人。
不过有一事大家是公认的，柳如烟让一向刁钻的某位权贵人物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又大手一挥赏银百两，心满意足而去。
据说是料事如神。
于是搭上风满楼的那位风四爷，一句不成文的诗句算是有了——
“四方通达风四爷，料事如神柳如烟。”
沈绍坐在沈家庄的怡时园里，倚着石桌想心事。
好看的眉宇，蒙上淡淡的忧愁的薄雾，更添一丝陌上公子的风采，让人看了心声悸动，想让人无论要经历多少千辛万苦，都要来抚平他眉间的愁绪。
他沈绍，生得就是如此祸国殃民，如此不似凡人。
就连阅人无数的九黎公主，此刻都呆滞了。
“好美的男子。”九黎随着哥哥来沈家庄游山玩水，却不料碰上了殷都四美的榜首，传说一面倾城的沈绍。
不过她住在京城，自然不知道这些坊间流言，她只知道她面前的是沈家庄的二公子，是美得似谪仙的一人。
是她一见钟情的一人。
沈绍很快察觉到灼热的视线，睁眼，听到假山后传来步摇晃动的声音。
“九黎公主，出来吧。”沈绍不徐不疾。
倒是假山后的九黎，一下子似是被定住了般，不知是该掉头就跑，还是大方地上前问候。
心里似是有千军万马，心跳被无限放大，一下一下击打着她的胸腔。
衣服呢，今天穿得衣服够好看吗？
头发呢？头发有没有乱？发饰是否都整整齐齐。
妆容呢？唉，今天犯了个懒，没有施胭脂粉黛，会不会太素淡了？
又或许，他看得美艳的富家小姐太多了，就喜欢她这样天然去雕饰的呢？
怔怔地，她脑子里胡乱想着，跨了出去。
映入沈绍眼帘的，是一抹橙黄色的身影，红色的步摇微微晃动，配上她明艳的脸眸。
“沈…沈公子。”九黎怯怯地开口。
她有点想扇自己几巴掌，平时她可不是这样的，今天怎么一紧张，竟然结巴了。
“公主好雅兴。”
“哈，哈哈。”九黎看着男人不似真人的面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尬笑了几声。
“沈某人不打扰公主了，在下告退。”沈绍嘴上毕恭毕敬的，拿起酒壶转身离去的动作却干净利落，不带一丝奉承的味道。
“诶，诶！”九黎想出口制止他离去，又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
富家公子她见得多了，面容姣好的也不是没有，但是似沈绍这般的，确是从未有过。
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在山水中如梦似幻，九黎一跺脚，咬咬牙，嘴角挂上笑意。
她这辈子，是非沈绍不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