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凤离作为六界最幸福的一个娃儿，爹妈一个是昆仑青阳仙君和魔尊之子，一个是上古女神，所以五百岁的寿宴过得不可谓不隆重。不仅凤凰全窝出动，还有各位避世不出的祖宗——随便请出来一位跺跺脚，六界都要抖三抖的那一种。
众多大神齐聚的结果就是十三天翻涌的七彩祥云足足使下界看了好几天极光。
是故凤离冒着秃头的危险，被她亲爹凤亓拎着在各位祖宗前逛了一圈儿，叫各位姨姥舅姥姥爷爷爷奶奶挨个摸了一遍头，再回来时，浑身挂满了各种礼物，远远看去，好大一棵圣诞树。
凤亓有点后悔给闺女穿了一件绿衣服。
但是凤离小公主不在乎，她继承了亲妈财迷的优良传统，趁着大人不注意，带着一身挂件儿寻了个僻静处，心满意足地开始狂拆礼物。
正投入，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声音如贯珠扣玉，在祥气缭绕的十三天上显得格外空灵，使凤离手上动作一顿。
她眼下在的地方是一棵梧桐树，虽不比凤族那棵粗大，能在树上筑屋，但是也有千年之久，树干之粗，遮挡个把人是足够的。
凤离好奇，转到背处，忽然愣住。
巨大的树冠浓荫蔽日，一眼望去仿佛看不见顶。
有风来，树叶飒飒轻响。
一个年轻人站在树下，身形单薄而修长，他仰起头，光从枝叶的缝隙中投在他脸上，柔和了他的眉眼。
他身上的衣裳洁白，样式却同其他仙人不大一样，长长衣摆铺陈如莲，广袖更显宽大，其上笼罩淡淡浮光。
凤离远远驻足，再不敢向前一步，她在自己幼小的生命开端，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神圣不可侵犯，甚至与美丽无关。
那是来自于遥远天外的神祇，满目慈悲地俯视众生所带来的威压，如山呼如海啸，跟从小她在凤凰窝里长者们对她的慈爱不一样。
凤离几乎要立时跪拜下去。
可是年轻人身上的气泽又叫她莫名想要亲近。
她正被这两种感觉搅得要崩溃，年轻人也发现了她。
他肩上停着先前同他说话的小蜂鸟道：“呀，主上快看，是只小凤凰呢。”
凤离还不会完全化成人形，头上尚顶着一支未能化去的赤红凤翎，小蜂鸟于是跳来跳去地点评道：“还是只红毛小凤凰，好稀奇。”
“你好聒噪，怎么还不走？”年轻人道。
小蜂鸟不敢多言语，闪电遁走。
剩下凤离眼巴巴瞅着年轻人。
年轻人对她温和一笑，主动上前几步，凤离却直往后退。
年轻人停下，想了想，身上光芒暗淡下去不少，应当是主动敛了气泽，凤离心头一松，压迫感骤减，刚要开口，却小小的“惊呼”一声，因为——年轻人的衣摆下方延伸出一条绚烂夺目的凤尾。
以尾巴示好，是凤族对同类才有的方式。
凤离也连忙露出自己的小尾巴，毛还没长全，却得意地摇摇摇，得寸进尺地往年轻人身上一扑，抱住了年轻人的小腿，“大哥哥好！”———见了美人就想着先占便宜这点，随爹。
一队端着菜肴的侍女走过，年轻人示意她噤声，牵着她避到一旁，看着她们鱼贯而去的背影问道：“怎么前面有宴吗？”
凤离点点头，“我我我我，本公主的寿宴！大哥哥你要前去吃几杯酒吗？我阿爹说了，反正也是公款吃喝，不去都亏！”
年轻人：“……”
年轻人：“不用了，我只是借此地休整一二，无意惊动旁人，你不要声张可好？”
凤离还小，听不出“惊动”和“惊扰”这两个词之间的区别，她只当眼前这人是气泽浑厚但是极其和善的同族大哥哥，她对脾气好长得好看的人向来很有好感，连珠炮似地问：“大哥哥你住在几重天？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我以后可以时常去找你玩吗？”
由于基因太好，凤离的颜值不是一般的高，她此时还没有长开成颠倒众生的美人，但是萌起来指数十个加号开外，多少次闯祸，她娘撸袖子要揍她，都是她“萌”混过的关。
此刻歪着头，满眼小星星，年轻人不由也笑着给她顺了一把毛，“我来自山海浮世。”
“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你去不了的地方。”
凤离不服，嘟嘴叉腰，“哼，这天上地下就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就连魔界我都去过！”
年轻人不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凤离！”
“……凤梨，”年轻人脸上的神情难以形容，“我族已经没落到此等地步了么？给孩子起名字都开始套用水果了。”
他肃然道：“你这个名字不好，叫你爹妈给改了吧，起个……不那么草率的。”
说话间他指尖迸出几道白光，一颗卓彩玲珑的果实在他掌心大放光芒，“小凤凰，今日你我遇见也算有缘，这颗果子就给你做寿礼吧。”
凤离连忙两手接了过来，只觉那果子触手生温，不像一般果实坚硬，竟软似活物，惊讶问道：“这是什么果子？”
年轻人道：“这是硕果，长于我家里一棵因缘树，你好好留着吧。”
凤离道：“因缘树是什么树？我也要种一棵，叫树上全都长满这种亮晶晶的果子。”
年轻人被她逗笑了，“这棵树只有我种得，旁人是种不得的。”
“为什么？”
“小娃娃，你问题忒多，我要走了，看得出来你比寻常孩子平安喜乐许多，你好好长大，盼你不要辜负这许多人的爱。世间还有个似你这般大的小娃娃在等着我去，她在的那个世间战火纷飞，可就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了。”年轻人边说边伸手，手上多了一把伞。
凤离下意识去拉他的衣袖，他的袖子下滑稍许，露出雪白腕上一只古朴的手镯，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看得出造型是一只首尾相接的青龙，龙眼紧紧闭着，似在沉睡。
凤离道：“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大哥哥？”
“我本不属于此间，你见到我算个意外，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他撑伞，往前迈了一步，前脚还是春光明媚，后脚踏出，便是人间银雪霏霏的午夜。
眼见他要走，凤离急道：“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啦，你也得把你名字告诉我才公平。”
“故渊。”年轻人临走前，回过头来对她一笑，“我叫故渊。”
于是凤亓两口子找过来的时候，看见他们的倒霉闺女坐在树上，无比惬意地吃一颗闪闪发光的果子。
“事情就是这样啦，他说他来自山海浮世，叫作故渊。我个人猜测他可能是个果农。”凤离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完全忽视爹妈震惊的神色，神态自若地咬了一口硕果，咬得果汁满腮，还没等咬下一口就被凤亓截了胡。
凤离抬头，一脸茫然，同时承受来自爹妈两道目光的审视。
凤亓先开了口，“小白白，我五百岁的时候还是文静的小帅哥，天天跟在我七舅舅身后求学问。”
“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当着孩子面叫我小名，”秦歌离道，“我五百岁的时候比你强，已经会排山倒海了。”
凤离继续一脸茫然。
凤亓道：“你说咱闺女这身上福泽也没有比咱俩小时候厚多少，这样的好事怎么就叫她遇上了呢？”
凤离继续一脸茫然且无辜地看着他。
秦歌离看不下去，道：“你爸的意思是你遇上大神了，傻闺女。”
凤离不解，“这有什么好惊讶的？阿娘你不是大神吗？我爷不是大神吗？我七舅姥爷他挚友衡阳爷爷不是大神吗？”
秦歌离：“大神跟大神不一样……这么跟你形容，山海浮世是一个一般神仙进去不了的地方，咱们这里资历最老，唯一跟山海浮世有点瓜葛的是曾经作为昆仑山神的你爷。他虽然跟你妈妈我同过窗，其实比我早了几万年成神，即便是这样，他在山海浮世时，也只是故渊手下的小弟，平时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而被你吃得惨不忍睹的这只硕果，后世还有个名字叫许愿果，”凤亓痛心疾首接口道，“闺女，大神这是送了你个愿望啊，他没有诓你，他算是咱们真正的老祖宗，天地间的第一只凤凰，也是上古伊始四方神之首——春神，掌控时序更迭，苏生万物则万物生，后才有繁衍无尽的天与地。
“因缘树确实只那一棵，汇聚了山海浮世一切的因果缘由，又有众神福泽加持，才成长开花。传说那是他为了自己所种，与他有缘之人才能许愿，实现一个人的愿望，树上便会结一颗硕果，等到结满九十九颗，他的愿望便也能实现。”
凤亓深吸一口气，“结果就这么被你给吃了。”
凤离听完爹妈科普，嗯嗯点头，欢快朝爹伸出小短手，“我吃都吃了，阿爹你让我吃完呗，这个果子贼好吃！”
“……”凤亓扭头看秦歌离，“这孩子心这么大，是随的谁？”
后者耸肩，“肯定不是我。”
“对了，阿爹。”凤离吃着瓜，“我要改名！”
2
世间，午夜。
街上无人，但有其他东西。
一只野鬼缩在角落里有些恐惧地看着他。
她手下的小小孩童一手握着糖一手拽着她的衣角，“妈妈，我们怎么不走了？”
雪白的衣袂渐渐走近，脚步迟疑了一下，转而向这边走过来。
野鬼受不住压力，尖叫一声远远遁走，留下孩童无措地站在原地，茫然看着眼前的大哥哥。
故渊自伞下朝他伸出手，“来，我送你回家。”
小男孩不由自主把手递上去。
这样冷的冬天，大哥哥的手好暖和呀，就像是……就像是春天里阳光最充足的时候，风吹在脸上，让人舒服得想睡过去。
故渊看着那个小小的魂魄穿过院墙，卧室里的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小魂魄跳上床，妇人怀中那个脸色青白的婴孩重新有了呼吸，在母亲怀中翻了个身，又香甜地睡了过去。
故渊轻轻挥手，替他们把窗户关好，回头。
那只鬼不知何时去而复返，远远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一路。
此刻见故渊忽然转身，有些恐惧又有些不甘心，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迟迟不肯离去。
它浑身焦黑，已经看不出模样，小腹却大如斗，似乎生前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故渊缓缓开了口，声音仿佛飘渺响在天际，“小孩子的魂魄最是脆弱，你再多拘上一时半刻，他就回不去了，天一亮，世间又会多一位伤心的母亲，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孕妇鬼没有说话，血红的眼泪顺着脸颊落在白洁的雪地上，显得触目惊心。
“投胎去吧，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你再牵走多少孩子的生魂，也替代不了你自己的孩子，此时去投胎还有机会，倘若你们有缘，来世还可以再做母子。”
孕妇鬼倔强地没有动，看着故渊，再看看那扇紧闭的窗户，目含乞求，“让我再看上他一眼，就一眼，求你。”
“执迷不悟。”故渊道，垂下无悲无喜的眼，手指微动，袖间青光闪耀，一条龙从他腕上盘旋而下，在空中显出原形，先是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继而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衣角。
故渊拍拍巨大的龙头，指指孕妇鬼，“送她去黄泉。”
青龙领命，卷着孕妇鬼呼啸而去。
孕妇鬼先前站的雪地上，遗留下一枚拨浪鼓。
故渊上前捡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屋里的那对凡人母子还在熟睡，谁也没有注意到，孩子的摇篮旁，悄然无息多了一枚拨浪鼓。
这么一耽搁，去得就有些晚。
梅树下站了个穿着红斗篷、不住跺脚的小姑娘。
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对不住，我来迟了。”
前一瞬还是空无一人的街，年轻人随着声音平白出现，小姑娘吓了一跳，后退几步，下意识地贴近身后那棵梅树，呆住了。
“你……你真的是神明吗？”
故渊笑笑，从袖中掏出一纸书信，“这是你写的吧？”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点点头，“你……那你……”
“我应你心愿而来，”年轻人看着她，不知为何，他在她身上看出了一点熟悉的影子，脸上的笑容就又多了一点，“应该就是你口中所说的神明吧。”
3
“你为什么希望它能开花？”故渊问。
“因为它快死了呀。”
冬雪落在小姑娘乌黑的头发上，好像是在她头顶上戴了一顶美丽的帽子，显得她被冷风吹红的脸更加红。
她身上瘦得没有几两肉，只有一双大眼睛，在雪光下，亮得吓人。
她轻轻拥紧着树，“它是我最好的朋友。”
朝廷永远在打仗。
小城里的老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不在乎上位者是谁，只希望能早日恢复以前安宁的日子。
城中年轻的男子被抓去当壮丁，家里的粮食也被收了上去。
多少妻离子散，甚至还有胎儿来不及出世，就随着母亲饿死在了腹中。
又有多少孤魂在城外游荡着，忘了亲人的名字，不能归家。
天越来越冷了。
家里已经揭不开锅，除夕那天，奶奶牵着她的手，走遍了城中每个大街小巷，也没能讨到一口饭。
“我家也没有余粮了，委实帮不到你们。”
“你们上别处问问吧，我家也没有吃的。”
“滚滚滚，别在我家堵着，晦气！”
……
他们实在走不动了，干脆在离家门口不远的这棵梅树下坐了下来。
饱经沧桑的老妪紧紧搂着她的小孙女，好几天没吃饭了，这孩子懂事地却没哭闹一声。
只是把奶奶布满皱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哈了口气，搓了又搓，“秀秀给奶奶暖暖，奶奶的病就好了。”
老人搂紧了孩子，流下两行浊泪，“奶奶对不起你。”
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开始响了起来，家家户户飘出诱人的饭菜香。
秀秀咽着口水，对奶奶展开一个大大的微笑，“奶奶，我不饿。我是个大孩子了，不用每天都吃饭。”
头顶上的梅树绽放开大朵梅花，红得耀眼，在昏沉的冬日傍晚，那是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爹爹临走时抱着秀秀，指着这棵树，说：“等梅花开了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可是梅花都开了两回了，爹爹还是没回来。
没关系，秀秀想，冬天过去了春天就会来，春天来的时候，梅花还会再开，只要它还开着，爹爹总有一天能回来。
奶奶折了一枝梅花给秀秀别在胸前的纽扣上，“咱们就当过年了。过了年，我们秀秀又长大了一岁，奶奶又老了一岁。”
“不老不老，奶奶长生不老，我不要奶奶老。”秀秀摇着奶奶的胳膊，倔强地仰起脸，仿佛“老”是个比年兽还可怕的妖怪，能一下子就把奶奶从自己身边夺去。
“傻孩子，奶奶又不是神明，怎会不老？”
“奶奶，这个世上真的有神明吗？”秀秀问。
“或许有吧，奶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听说有人见过神明，他们住在遥远的山海之外，凡人一辈子也到不了那种地方。”奶奶摸着小姑娘的脑袋，眯起眼睛回忆往事，“那里遍地都是宝石和金子，天上飞着尾巴比人还长的鸟儿，河里落满了星星，晚上月亮却会从河里升起来，树上结满了香甜的长生果，凡人吃一颗，就会长生不老……”
听到这里，小姑娘再次咽了咽口水，她紧紧捂着那枝盛开的梅花，把它贴在自己胸口。听故事听到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到，在某一朵梅花花瓣后，一只拇指大的透明精灵，抖动了一下冻僵的翅膀，听着小姑娘的心跳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4
那是一只梅精，不为肉眼凡胎所见。
人间的战火殃及的不止人类，还有这些吸收日月精华长成的草木精灵。
它们往往都很脆弱，不能离开自己的本体太长时间。
城中的草木枯的枯，死的死，同伴越来越少，城外的冤魂越来越多，它不敢出去躲避，只好藏在一朵梅花后，暂避风雪。
可是它实在太虚弱了，就在几乎要被冻死的时候，他听到了来自一个人类孩子的心跳。
她的胸口可真暖和啊。
它藏在花里，被小女孩带回了家。
那枝梅花被插进一个装满清水的瓶子中精心养护起来，暖和过来的精灵坐在花蕊中，打量着这个人类孩子。
她的眼睛清澈纯明。
“小梅花啊小梅花，你要好好开啊，跟我一起等爹爹回来。”
“小梅花啊小梅花，我好担心奶奶啊怎么办？她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我只剩她一个亲人了。”
“我一点也不饿小梅花，奶奶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她需要吃饭才能快点好起来。我不吃饭没关系的。”
“小梅花，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只需要一点点清水就好了，你真好养活啊。”
没几天，瓶子里的花枯萎了。
夜里，趁着女孩睡着的时候，梅精悄悄飞到屋外，挑挑拣拣，拣开得最好的一枝，吃力地拔下来，再飞回屋子，把枯枝换下来。
这样等小姑娘第二天起来，就会看见新的花开。
拔自己很疼的，但是这些疼，跟小姑娘给自己的那些温暖比起来，不算什么。
他们精灵，本就是靠着吸食人类的温暖良善而生。
这个严冬，是小姑娘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
“小梅花，我今天吃到饭了呢。”
“我今天又吃到饭了，邻居家的大婶说我可以去她家吃饭，奶奶的病也快好起来了！照这么下去，爹爹也快回来了吧？”
“小梅花，你快看奶奶给我做的新衣裳！好暖和呀。”
“……”
女孩永远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只要花继续开下去，她就有希望。
爹爹会回来，奶奶会好起来，春天也会来。
可是有一天清晨起来，瓶子里的梅花已经谢光了，不管她怎么浇水怎么暖和，它也没能再开起来，就连门外那棵梅树，也跟着一同枯死了——梅树的精魄一点点耗费，梅树一天天枯萎，它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于是小女孩召唤来了神明。
5
“你跟奶奶说的神明不一样。”秀秀道，“奶奶说的神明身体发肤都是白色的，身后还有大翅膀，他们骑着的狮子也有翅膀，能够想去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
“你奶奶说的应该是白民国的国民，算不上是神。”故渊道。
秀秀似懂非懂，不过她很快放弃了这个问题。
“大哥哥，我没有宝石也没有金子，你还愿意帮我吗？”女孩儿有些窘迫地仰头看着他，“我好像什么都没有。”
“没关系。”故渊道，“你有你自己就够了。”
“嗯？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家里也有一棵树，只要我实现了你的愿望，我的树上就会结一枚硕果。”
“可以吃吗？”
故渊好像想到了某件开心的事，微微笑了一下，低声道：“你怎么跟她一样？”
“什么？”
“没什么，这个果子不是用来吃的，我要拿它做一件事。”
“哦，所以你一定能救活它的，对不对？”秀秀拉着他的衣袖，一脸希冀地看着他。
故渊替小姑娘拂去头上没有融化的冰雪，抬起头。
此刻小小的精灵正趴在树上，奄奄一息地看着小姑娘，和小姑娘带来的神明。
它甚至还不会说话，只是看着这位满身沐浴着光泽的神，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从树上落下，在空中化作片片晶莹的雪花。
故渊点了点头，对小姑娘柔声道：“很晚了，你先回家睡觉，我答应你，等你明天清晨起床，这棵梅树就会好起来。”
秀秀不疑有他，亲了亲树干，抱着它轻声安慰道：“奶奶没有骗我，这个世上真的有神明呢，你不要怕，神明会治好你的，那我先回去啦，明天早上我再来看你。”
小精灵极力地挣动了一下，亲吻了女孩的手指。
女孩对着故渊挥挥手，欢快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问道：“神明，您说春天还会来吗？”
“会的。”故渊轻轻道，“而且已经来了。”
得到了神明的亲口保证，秀秀开心极了。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没入门中，故渊才转过身，在树后看见了被雪掩埋的一老一小两具早已僵硬的尸体。
小姑娘身上穿了一件满是补丁的薄棉袄，脚上套了一双破烂的草鞋。
“果然……”
怪不得落在小女孩头顶上的雪不会化去，怪不得她总是在午夜出来。
精灵法力低微，它们唯一擅长的事是织梦。
秀秀尸体上别的那枝梅花还娇艳依旧。
这一老一小应该是冻死在那个除夕之夜。
小姑娘不会知道，自己在死前的最后一瞬，用自己仅剩的一点体温，救活了一只将要冻死的精灵。
而这只精灵回报她的方式，就是在她死去的一瞬间，为她编织了一个梦，将她的魂魄留在了梦境中。
在梦境里她不用再每天出去讨饭，可以吃得饱穿得暖，奶奶一天天在康复，邻里友善……所有想要的都会实现。
直到撑不下去……
然后小姑娘按照奶奶听说来的法子，给他写了那封能够召唤他的信。
“你啊……”冰冷的夜里，故渊发出长长一声叹息，他望着那不足人类一根手指长的精灵，“这个孩子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的存在，这么做值得吗？”
精灵摇摇头，好像在说没关系。
“算了，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你就跟我走吧。”
6
一夜之间，秀秀好像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因为惦记着那棵梅花树，她不敢睡熟，听到响动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
推开窗户的一瞬，温暖的春风迎面而来，仿佛连日来的雪天是个错觉。
她只是在春光里睡了一觉，做了个关于冬天的梦。
远处的那棵梅树活了过来。
不仅它，被战火洗涤一空的小城迎来了真正的春天，花红柳绿，草长莺飞，街上人来人往，阳光照耀在每个笑脸上。
秀秀在梅树前见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爹爹！”
到处是欢声笑语，而小城上空，陆续有心愿已了的魂魄化作星星点点的微光，飞向轮回。
衣角洁白的年轻人站在喧闹的人群中，眉眼间不染半点人间烟火，一条青龙穿过人群，乖巧地缩进他宽大的衣袖，没有人能看见他们。
除了秀秀。
她被爹爹抱着，用力挥着手，“谢谢神明哥哥，我终于等到爹爹啦！”
秀秀看不见的是，在年轻人的肩膀上，坐着一只小小的精灵，也正对着她挥手作别。
7
山海浮世。
远处山脉巍峨，山腰上有一条状似银河闪闪发光的水流围绕。
近处草木葱郁，叶子透明水亮，个别树木长的不是普通叶子，从树干到枝叶果实，竟然好像是水晶做出来的一般，在阳光下散发着剔透的光芒。
各种各样美丽的鸟儿拖着五彩斑斓的长长尾巴，在空中优雅且缓慢地飞行，不时发出悦耳的鸣响。
故渊盘腿坐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下，发丝如雪，精致的眉眼，眸色如金。
以他坐的那个蒲团为界，他的前方是炎炎夏日，蝉鸣鸟叫，而他的身后，是草木幽微，春华明媚。一前一后两个世界。
小蜂鸟从他洁白衣摆下衔出几朵桃花瓣，落地即成桃林，刹那间粉莹满树，落英纷纷如雨。
连透过来的风都带着和煦。
故渊闭上眼细细聆听，头顶上硕果累累，随风摇曳相撞，叮铃作响。
良久，枝叶相间，几颗七彩玲珑的硕果顿时大放光芒，发出更悦耳的声音。
他的嘴角不觉勾出一抹笑意。
“来了！来了！”小蜂鸟迫不及待扑上去，“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咦？主上，这次为何一次多了两颗果子？”
故渊闻言轻轻笑了，“因为有只贪嘴的小凤凰，看书看得睡着了，睡梦中许愿生日当天想吃一枚书上说的那种果子。”
